夕顏拿著這個玉簫欲朝外走去,她得尋個人少的地方,怕這簫聲回響在倚墨院中被子逸听到。因子逸曾不止一次地說過,並不希望看到她再為蕭家或者一些無謂的事情操勞,如今簫聲一響,子逸定能猜到她又是召喚寂鷹前來,未免他多顧,夕顏心念,還是悄聲些好,尤其是在如今子逸忍住病痛勉強陪她游賞池林之景時,更是不能再多給他添得一絲憂慮。
在回身的一瞬,目光倏地落在了窗前的那株牡丹花上,那牡丹被子逸修剪照顧的毫無旁枝,姿態秀挺,飽滿的花苞已經由初來時的頂尖一抹紅暈散成了通身的滑柔殷然,雖是生長的如此之好,卻依舊沒有盡然開放,使得夕顏不免有些失落,眼簾輕垂間,一片嬌紅欲滴的花瓣正安靜地窩在光鏡明亮的桌面上,夕顏心中疑惑,走到近處,拾起那花瓣細細瞧去,顏色光艷,並無干澀的跡象,想來是剛落不久了,這花兒還未開放,怎自己個兒地默默掉起瓣兒來了?
正感慨錦花落幕時,夕顏兀得醒然,莫不是這花兒要像十年以來一樣,在長到極盛之時未開便落了?想到這里,她忍不住伸手去觸了觸那看似充滿生機的花苞,只輕輕一踫,便又是兩片花瓣滑下,仿佛夕顏心間的兩顆沉石般,重重跌落,一種莫名的心慌油然而生,仿佛這是一種不祥的預兆,仿佛要離開自己的,不只只是這滿載著希冀的牡丹花。
夕顏快步走出臥房,行到浴房門前,隔著高大的垂地紅木門與屋子里面遮擋的六扇折疊屏風,她隱隱約約能夠听到里面水花濺起的聲音,這才舒了口氣,只要子逸還真真切切的在她身旁,她便覺得心中踏實了許多。
出了倚墨院,夕顏環顧四周,因心中依舊牽掛著子逸,她不想出這園子,于是便朝園中的其他院子瞧去,四叔四嬸們的落薔院自然是去不得的,其余便只有兩個院子了,一個是留給其他叔嬸們前來游玩時入住的院子,一個是蕭老爺子的院落。思量一番,夕顏決定去蕭老爺子的院中,那里的擺設都有蕭老爺子自己的規矩,因此平日里除了定時去打掃的下人,是不會有什麼人出入的,這也更能免于夕顏同寂鷹交談時被他人撞見而無從解釋。
蕭老爺子喜歡清靜,因此他的院落在這個園子的最北邊,夕顏是一路上躲閃著過往的下人朝那里而去的,待到了門前,因已是夜晚,夕顏便縱身躍進了院中。
里面同倚墨院的景致相差不大,也多是書卷氣息濃厚的山池交錯之景,夕顏參觀一番,停在了一棵蒼桿虯枝的柏樹旁,伸臂舉起手中的玉簫,一曲悠揚低回的簫聲潛流而出,嗚嗚咽咽的聲音雖不似笛音般清脆,卻更是一番蕩人心魄的絕妙。
曲罷,夕顏將玉簫收回緊握在手中,寂鷹曾說過,簫聲一響,不出一刻鐘,他便會立馬出現。于是,她獨自在院中閑蕩起來,好等待著寂鷹的到來。
夕顏轉身環顧,這才發現自己適才所倚的那棵柏樹,正是在這院子的正屋門前,枝葉如冠,遮天蔽月,稀薄的月影斑斕而下,透出星星點點的光亮,如同衣服上的暗紋花樣,她抬頭朝台階上緊閉的六扇朱紅垂門望去,里面漆黑一片,月光傾入其中,隱隱約約,透著些許的神秘,夕顏忍不住提裙拾階而上,立于門前,卻猶豫不前,畢竟這里是蕭老爺子在池林城蕭府中的住處,就如四叔說的那樣,屋子里的陳列與擺設皆是依著蕭老爺子習性,且都是他親自去擺置的,因此即使是平日緊里面打掃的下人,也只會遣派一些在蕭家伺候多年的衷心之人,怕是哪些個好奇的丫鬟奴僕輕易去動里邊兒的東西。
夕顏也覺著自己這沖動會有些造次,便轉身欲下了台階靜候寂鷹,可無形之中,仿佛有著一種強大的吸引力,使得她再次回過頭來,心念只進去一會子,瞧瞧是怎麼個地方,不動任何東西就是了。
情不自禁地,她緩緩推開了們,吱呀的木門聲,在空無一人的房間中顯得異常清晰尖銳,夕顏邁入其中,這廳堂竟不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只有些幾案與椅子的待客之處,竟是一個偌大的書房,高大的書架直抵房梁,上面整齊擺滿了一本本裝訂起來的冊子,正對著房門的,是一張楠木流雲雕鶴長桌,上面筆墨紙硯齊全,月光隨著被敞開的房門一傾而入,夕顏佇立在門檻內的身影一直拉長到那書桌前,她輕聲走到桌旁,桌面上一塵不染,仿佛這里並不是個久無人居的空閑之處。
在房中瞧上一圈,夕顏的目光落在了架子中裝訂整齊的黃皮兒書上,她拾出一本來,借著月光望去,封面上寫著︰「錢莊六十五年長興城蕭鵬記」。看到「蕭鵬」這個名字,夕顏心中不免一驚,她翻開來看,里面竟是密密麻麻整齊詳細地記錄著蕭家錢莊在誕生的第六十五年中的每一筆賬目。夕顏又隨意抽出幾本來瞧,皆是蕭家鋪子中的某個行業在某一年中的所有具體賬目。
她有些錯愕地將這些賬本重新歸于原位,心中卻是萬分不解,為何蕭家從建立基業以來各個城中的各個鋪子的每年賬目,都在這池林城的蕭府之中,整個蕭家的核心應該是在長興城才對,而這些珍貴的賬本也自然而然應該儲藏在長興城中的蕭府。夕顏又重新望了一圈這寬敞的房間,兩邊的高大書架相對而立,皆被擺得滿滿當當,這樣大的數量,應該是所有的賬本都在其中了。
莫不是蕭老爺子將來要把蕭家的核心地點轉移到池林城中來?夕顏腦中頓現出這一猜測,如果真是如此,池林城中的蕭家鋪子就將要變成全國蕭家產業的核心了,那蕭老爺子如今讓四叔來掌櫃池林城中的鋪子並不是對他不器重,而是一直在委以重任。看來蕭老爺子並非一直面對著皇家與烏蘭國的逼迫而被動無助,他實際上已經在規劃著蕭家的未來與蕭家的退路,既然這蕭家鋪子的所有賬本都在池林城中的蕭府,那四叔蕭天磊對于蕭老爺子的謀劃也定是已然知曉了的。
冥思中,窗外忽閃而過一道身影,如同疾風飛馳般又驀地消失不見。夕顏猜測是寂鷹來了,便連忙快步走出這屋子,將房門緊閉,雖然寂鷹是她的朋友,可自從從珠珠口中知道了他曾將珠珠從火海中救出的事情,她便再不敢給他一百分的信任了,即使自己再怎麼欣賞他如風般不羈的性子,但風畢竟是風,他的方向永遠都是不定的,因此,這擺滿了蕭家機密的屋子,她是斷然不會引他進來的。
夕顏朝院中望去,一面緩步走下台階一面輕聲說道︰「出來吧這個院中平日里很少有人來,更別說這黑著的天兒了。」
鬢旁的青絲忽而飄起,又驟然落垂,只如此一瞬,寂鷹便已經移到她的身旁,笑道︰「宅子大就是好,想尋得個這樣清淨無憂的地方,隨處挑上一個便可。如今好了,趕明兒我沒了住的地方,就到這個院子里來歇息。」
「切不可」夕顏有些慌了,隨即淡淡道︰「這院子雖然沒有人住,但隔三差五的會有下人前來打掃,屋子里的擺設他們是絕不敢去動的,若是哪里走了樣子,回頭等著院子的主人住了進來就會給識出來的,你不要給我再添這樣一道子麻煩了。」
「這話講的,好像我平日里就只會給你添麻煩一樣,既然如此,你就把那手里邊兒握的玉簫好生收拾起來,又取出來喚我給你添什麼亂呢」寂鷹似乎有些怒了。
夕顏也有些懊悔方才的話,但細細一想,寂鷹並不是那樣計較言語差池之人,于是笑道︰「你是不是許久沒個人說話兒,所以一見著我就想同我吵嚷呀?」
寂鷹被她識破,這才朗聲笑了出來︰「跟你聊天是挺不用多費腦子,但跟你開玩笑卻也並不容易,你這樣聰明,就顯得我無趣了。」
听他如此放肆一笑,夕顏忙將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小聲一些,寂鷹這才望了四面一圈,悄聲隨她走到角落去。
夕顏搖了搖頭︰「近來可好?」
听到這話,寂鷹又笑了︰「才幾日不見,怎問得這樣淒涼?我x日在池林城中吃吃玩玩,你說我過得好不好。」
夕顏凝眉問道︰「你都不去自己的居處,不回到大草原去了嗎?」不跳字。
寂鷹笑容一緊,回道︰「不是因為這玉簫在池林城中嘛你一呼喚,我好在最短的時間內到達,況且我在池林城中皆是隱去了那對翅膀示人,這里的百姓不會被嚇著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夕顏眉頭擰的更緊,她是想問他如此呆在池林城中,是不是與裴申有著什麼樣的關系,卻是始終都開不了口。良久,才再次開口道︰「我需要你的幫忙,你能否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