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看到最頑皮的徒兒又在自己面前賣乖,蘇櫻無可奈何的笑了笑。十五年前,朋友都說她生性跳月兌,可在這寶貝徒兒面前也只有啞然失笑的份兒。
「怎麼,又捉弄你二師姐了?」蘇櫻抿了口花茶,瞥了眼剛剛才到的蘇蔚藍,問道。
「師父錯怪徒兒了!是師姐要試滄滄的‘魂移步法’可有進步。」葉滄滄乖巧的答道,向正在大口喘氣的蘇蔚藍努了努嘴︰「是吧,二師姐?」
「正是!」蘇蔚藍猛吸一口涼氣,咬牙切齒答道。
不揭穿她可不是護著她,而是蘇蔚藍實在是不想再在眾人面前重復一遍葉滄滄方才的話——平胸的女孩傷不起哇!
「平時要你們練會兒功,你們都怨聲連連的。今兒倒是乖巧的很。」蘇櫻信以為真,笑著夸獎道。
「師父的吩咐我們可是不敢稍忘!只是滄滄有些不明白,」葉滄滄嘟著個粉女敕女敕的嘴,不情不願的說︰「這練功到底有什麼用!別說平日里沒有壞人,即使有,也有師父護著我們呢!
說著,用手去扯蘇櫻的衣袖,輕輕搖著︰「好師父,你就別讓滄滄練劍了吧!我就練練‘魂移步法’和琉璃針,好不好嘛!」
蘇櫻被她搖得骨頭都酥軟了,這個家伙,真是沒有哪天不撒嬌的!要是放在往常就隨她鬧去了,可今天不行,有正事!
「胡鬧!」蘇櫻故意板起臉,低斥一聲,正色道︰「不管何時何地,練功都是必須的!難道師父能夠護著你一輩子不成!」
「是!徒兒知錯了!」葉滄滄乖覺的很,察覺到師父較平日有些不同,再不拌嘴,立刻順著她的話說道。
「嗯。」蘇櫻在幾個徒兒臉孔上環視一番,淡淡道︰「正好你們師姐妹都在,為師有事要說。」
哪里都在,明明大師姐還在林間撫琴呢。葉滄滄嘟囔著,下意識的回首向竹林望去,卻陡然看到不知何時竟出現在自己身後蘇如墨的,懷里抱著她心愛的五弦古琴,正心不在焉的听蘇櫻講話。
葉滄滄冷不防嚇了一跳,小心肝噗噗的亂跳一通。心里還一直埋怨︰這大師姐也真是的,身手快捷也不必如此顯擺吧?弄得這麼鬼魅,嚇都嚇死人了!
蘇櫻見葉滄滄又在開小差,橫了她一眼,提高音量道︰「前幾日為師的故友來信,有要事相托。需要你們中的哪個出谷一趟——」話說了一半,就見幾個徒兒俱是眼露亮光。
這也難怪,她們這十幾年都未出過谷,想必也是極向往的。
一笑,蘇櫻又問道︰「此事只需一人即可完成,你們說,誰去合適呢?」說完,拿眼在四師姐間來回掃視了一番。
蘇如墨仍是緊緊抱著琴,不置可否,神色間寫滿「去也可不去亦可」。
蘇如雲正歪著頭,好像在幻想谷外的情形。
蘇蔚藍則咬著唇,眉眼里滿是焦慮,明明想要喊出「我去我去!」,可看到師姐們沒有做聲,也不好先開口。
然葉滄滄則毫無這等謙讓的覺悟,一見各位師姐閉口不答,連忙興高采烈的高舉雙手,呼喊道︰「我去我去!」
一听她主動要求去,蘇蔚藍驀地懊惱起來。早知如此,不如自己先爭!
哪知蘇櫻覷了葉滄滄一眼,搖頭道︰「除了你,誰都可以。」
頓時,方才還興奮不已的葉滄滄變成了斗敗的公雞,眼珠一轉,就朝師父叫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就是不行!」蘇櫻堅決說道。
「嗯~好師父,求求你了!就讓滄滄出谷一次吧!保證圓滿完成任務,絕不給您丟臉!」葉滄滄再次使出殺手 ,差點把師父的衣袖給扯下來,稱呼瞬間由「你」晉級為「您」。
「你就是搖一晚上也沒用!說不行就不行!」這一次,蘇櫻顯得格外堅定,一丁點商量的余地都沒有。
眼見事無轉機,葉滄滄一下愣在原地,大眼楮眨巴了好幾下,到底是年少,臉上驀地騰起惱意,對著蘇櫻的耳朵大喊一聲「師父偏心!」
然後一股風似地跑回了屋子,又「 」的一聲關上了門。
重重的關門聲回蕩了幾下才停歇,卻不知那葉滄滄的氣有沒有消退一點。
這個沒大沒小的四兒,仗著從小寵她慣她,竟敢在師父面前使性子,也太目無尊長了!不過,這恐怕也是自己一手縱容而成的吧?
蘇櫻苦笑著搖了搖頭,看著剩下的三個徒兒,又問道︰「那你們三個,誰去呢?」
蘇蔚藍一听,心中暗喜。心知大師姐素來不問世事,二師姐不喜與人爭搶,想必這出谷的人選必是自己了。正要毛遂自薦,那廂蘇如墨卻施施然開口了。
「敢問師父,為何不肯放小師妹出谷呢?」蘇如墨淡淡一問,一個「放」字卻問到了重點。
「這…」蘇櫻沉吟少許,半真半假道︰「為師之前為四兒卜了一卦,她今年星象紊亂,不宜遠行。」
「師父的意思,莫非是小師妹今年有劫在身?」蘇如墨聞言動容,又問。
蘇櫻喟嘆一聲,簡單答道︰「是。」
此言一出,眾師妹大驚失色。
蘇如墨強自淡定,繼續問道︰「那敢問師父,可有化解良方?」
一絲遺憾在眼內滑落,蘇櫻答道︰「並沒有。」
「既如此,谷中、谷外,又有何區別?」蘇如墨一問接一問,句句中的。
蘇櫻果然一怔,無法回答。
「哎,徒兒不知,師父素來灑月兌,為何在小師妹的事上竟如此糾結。」蘇如墨說完,抱琴轉身,亦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剩下師妹二人面面相覷,都在驚訝今日大師姐的話居然如此之多。
而蘇櫻呆坐半晌,終于露出釋然的微笑。
黃昏,葉滄滄仍在屋里生著悶氣,連晚飯都沒有出去吃。忽然,門外傳來了敲門聲。她甕聲甕氣的答道︰「別敲了,屋里沒人!」
敲門聲聞聲即止,然後一聲「吱呀」,房門被直接推開了。
「怎麼,還在生師父的氣?」蘇櫻親自端著晚飯送進來,逗問道。
「徒兒不敢!」葉滄滄在床上雙手抱膝,看到她進來,趕緊轉了個方向,背對著她,撅嘴道。
蘇櫻忍住笑︰「既不生氣,還不下來吃飯!」
「不吃。」葉滄滄氣鼓鼓的回答。
「不吃就算了。」蘇櫻聞言,又將食盒提起,作勢往外走,邊走邊嘆道︰「哎,本來說明兒你就出谷了,晚上特意做了幾道你喜歡的菜…不吃也罷,不吃也罷!」
果然,轉身還未踏出兩步,身後一陣疾風傳來,然後蘇櫻就被人從後面一把抱住。
「師父同意我出谷了?太好了!師父最疼四兒了!」葉滄滄一聲尖叫,登時從要死不活升級為興高采烈。
……
「師父的話,可記著了?」
冰釋前嫌的師徒二人親熱的擠在一張床上,蘇櫻第一次在徒兒面前表現出她瑣碎的一面,她將出谷後要注意的事項事無巨細的叮囑了好幾遍,最後才問道。
「是,師父,四兒記住了。」幸福的窩在師父懷里,葉滄滄難得的乖巧一回。
「好,那你把最重要的幾點重復一遍。」蘇櫻想看看她到底有沒有用心在听。
「是。第一︰出谷在外,安全第一。遇見打不過的,立刻馬上溜之大吉!」
「第二︰名門正派不可全信,邪門外道不可全欺。」
「第三︰眾生皆凡人,永遠不要相信魔人與仙人的傳說。」
搖頭晃腦的說到第三點,葉滄滄一頓,仰起小臉看向師父,好奇道︰「師父,什麼是魔人與仙人呀?」
「他們是存在與古老傳說里的,為師也不知如何界定。」蘇櫻略一思索,答道。
「噢!」見竟有師父也不知的事情,葉滄滄明顯失望了一下,忽地想起什麼,又問道︰「奇怪!如果沒有魔人,那師父的一些手冊中如何記載著魔教諸事?」
「傻孩子,」蘇櫻微微一笑,伸手在她頭發上捋了一捋,解釋道︰「魔教啊,可不是說魔人,只是武林中人對一些頗有勢力的邪門外道的稱呼。」
「原來是這樣。」葉滄滄恍然,眨了眨眼楮,忽然神神秘秘道︰「要是世上真有仙人就好了,四兒可是想看得緊呢!不知道那些個仙人,是不是會飛呢?」
「胡說!」不知為何,蘇櫻聞言立刻板起臉斥責了一聲,強調道︰「都說了世間皆凡人,又哪里的仙魔之說?!」
師父發惱了,後果很嚴重!
葉滄滄最擅察顏觀色,不敢再辯,趕緊說她的最後一點︰「第四,谷外的男人是老虎,一定不能靠太近!」
蘇櫻見她真的都用心記住,十分欣慰,正要說兩句稱贊的話,哪知那廂又施施然補充了另外兩句︰「男人最是沒良心,自私自利惹人氣!」
蘇櫻瞠目結舌道︰「這……這兩句……為師可沒說過啊!」
葉滄滄立時滿面無辜的表情,裝萌道︰「難道,莫非,師父要表達不是這個意思麼?」
蘇櫻在四弟子清澈純淨的注視下思慮良久,最後終于嘆道︰「呃,好吧,其實為師就是這個意思。」
能夠在出谷前夕捉弄到師父,葉滄滄立時得意的哈哈大笑。
之後,蘇櫻囑咐完,又將此次出谷的目的重復了一遍——護送她的舊友之子回家繼承父業,料想途中也不會有何差池——然後兩人又說了會體己話,便起身回房去了。
剩下葉滄滄一人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睡意全無。
一想到師父平時為她們師姐妹描述過得谷外世界,一想到那些書冊中記載的萬千世界,葉滄滄只覺越來越清醒,越來越亢奮。最後,索性起身,披上外衣推門而出。
此時已是深夜,湛藍色的夜幕上群星拱月,光華流轉,平靜柔和,卻又仿佛醞釀著無限的轉機,令人期待向往。
葉滄滄仰頭望天,頭頂這一片仰望了十四年的天空再也不能滿足她,她的一顆心,早已迫不及待的飛出了谷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