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以後的夜晚。
夜色黑沉如墨,孤懸于無邊夜幕上的狼牙月煥發出清冷明滅的光華,映得地上的一切都微微泛著銀輝色的光。一聲鴉叫突兀的撕裂了靜謐的夜,也驚擾了蟄伏在濃郁夜色中的一行黑衣人。
正靜默卻快速動作的黑衣人同時立住身形不約而同的望向為首的年輕男子。男子微微側耳,確定無事後,右手輕揮示意行動繼續。
按照原定計劃他們呈扇形慢慢靠攏街邊一戶普通的民宅。此時,宅內燈盞全滅,漆黑一片,唯獨院門口左右各懸一盞燭火微弱的門燈。
首領在離門丈許遠的榕樹下負手而立,年輕的面孔看不清表情。他的眼神透過正欲越牆而入的一干手下,然後、居然在執行任務的中途發起呆來。
老大到底怎麼回事,竟然會派我來執行這種簡單到低級的任務?真讓人想不通啊!傷腦筋、傷腦筋!
然而也並沒有時間讓他想通,他出神的剎那,巨大的爆破聲裂天而起——就在屬下即將越過院牆之際,一下細微的腳尖輕觸、半面牆就忽地炸了開來。
突逢變故,男子面色一凜,足尖輕點,掠過轉瞬變成廢墟的院牆直撲後面的屋子。然而,縱使他反應已是十分迅敏,卻仍是晚了。待他破門而入時,早已是人去屋空了。
這下,人可丟大了!年輕人嘴角一扯,露出個自嘲的笑容。
而此時,由于那一聲巨大的爆破聲已經驚醒了大半條巷子,幾乎戶戶都燃起了燈。人聲漸漸嘈雜起來,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撤!」男子一聲清叱,隨即身形一閃,轉瞬不見蹤影。剩下的一干手下互望一眼,傷勢較輕的默不作聲地扶持著重傷同伴也隨後離開——剛才那一炸,七人中便有五人負了傷。
等到四周居民披好外衣出來查看時,留給他們的僅僅是炸毀的院牆與一座空屋,只是,這面兀自爆裂的院牆,以及那失去蹤跡的兩名租客,留給人們的談資實在太少,最初的驚恐過後,胡亂議論了幾句,便甚覺無趣,又不願意等官差來了問東問西。于是,又匆匆散去了。
夜,似乎又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呀,終于沒人了。」細悉的聲音從後院苗圃里傳出,濃郁的黑色陰影里忽地冒出一大一小兩道人影。
拍打著身上的塵土,年紀稍長的少年的聲音里輕快的透著得意︰「哈,被我設計了吧。他們這次可是吃了好些苦頭呢。」
「被偷襲還這麼高興!真受不了!」十一、二歲的男孩無可奈何的望著自己的同伴,忍不住嘆息。
一身紫衣的少年用衣袖拂去臉上的灰塵,現出了他清秀的容顏,頭頂的星光閃爍著,照映的他露在外面的脖頸如凝如脂,居然是個女孩喬裝的!
女扮男裝的少年展齒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這種夜襲我早就適應了,怎麼,小安你還不習慣麼!」
被稱作「小安」的少年聞言,不禁啞然︰這個葉滄滄,果然是樂天派呢!
原來這個女扮男裝的正是葉滄滄!她出谷之後,按照師父與其舊友約定好的路線一路往前,終于在一片樹林里踫到遇襲的周敏安——這個才十一歲的男孩。
不知為何,這個小小的孩子居然仇家一大堆,而且師父說的果然對,谷外的男人都是老虎,動輒就要打要殺要人性命,好不殘忍!
確實,這一路都是殺手,不是明目張膽的行刺,就是偷偷的暗殺,頓時讓原本抱著出谷體會世界美好的葉滄滄大呼頭痛!使出全身解數,才將這個惹麻煩的小男孩平安的護到現在。
"好了,說正經的。我們即刻便啟程,天亮之前趕到華容鎮,再要不了兩天,就能見到你父親。到時候,有了他的庇護,自然是無需擔心安危了。」葉滄滄伸出食指在周敏安額上輕輕一彈,笑道︰"以後,你去享你的榮華,我自去闖蕩我的江湖!"
「很痛耶。」男孩假裝吃痛的撫上額頭,嘴里叫著「真無聊!」然而,一貫倔強的眼里,卻流露出罕見的感動。
輕輕笑著,葉滄滄飛快的轉身。
「我去那邊看看,也許還有沒爆的‘琉璃珠’,你的仇家那麼多,我的珠子都不夠用了。」話音剛落,人竟已掠至炸塌的前院,這速度實在是快得驚人。
這個葉滄滄,身手還真不錯呢!若不是她沿途護送,自己恐怕根本來不了這里吧,有更不談什麼回家繼承大業了。
望著在前面翻找「琉璃珠」的那道清瘦身影,周敏安暗暗想著。
娘親,這個人、是天上的您為孩兒派來的麼?
男孩低頭,表情復雜的凝視著自己的左手。
此刻,在月光的照耀下,他至小便佩戴在食指上的指環驀地煥發出微微的光華,流光溢彩,令人贊嘆。
豈料,這麼一分神,竟然變故陡生。
就在葉滄滄離開的剎那,一直蟄伏在更深處的一道黑影猛然暴起,還未反應過來,周敏安便被一掌震飛出去。
一招得手,來人心下暗喜。他一刻不停直撲向前,意圖再補兩掌,直接要了周敏安小命。
夜色里,他的眼珠呈現奇異的赤紅色,幾乎克制不住心頭的興奮--十萬兩黃金的大手筆、可是「江湖緝殺令」有史以來最高的懸賞金額呢!
勉力撐起上身的周敏安瞳孔瞬間緊縮:糟糕!似乎被方才那一掌震傷了筋脈,居然提不上力?生死關頭,他仰頭大呼︰「滄滄救我!」
仿佛福至心靈,危急之際,大片閃著瑩光的細針應聲而至,朝著偷襲之人激射而去。
原來是前面的葉滄滄听得動靜,及時返回。
在那人被「琉璃針」逼得急退之際,葉滄滄身形凌空一折,手腕輕轉,剛從懷中抽出的軟劍錚然一聲清響,朝著對方身上要害疾刺而去。
細長的劍身泛著薄薄的銀光,裹著凌厲的劍氣撲面而至。剛剛一招得手便心中暗喜的刺客大吃一驚︰這樣驚人的速度,難怪之前的幾批人都未得手。
不過,他也是藝高膽大,退無可退之際反手抽出鋼刀,運足九分真氣,不避反迎。他打的如意算盤是,眼前的少年年紀不過十四五歲,憑借自己的修為,若是硬拼內力,著實是沒有輸的道理。
「 」地一下銳響,兵器相擊處一蓬微小火花一閃而過。黑衣刺客一臉大駭。
怎麼會這樣!百十斤的鋼刀竟然、一折為二!而對方的劍,只是微微地顫動了幾下。
不可能!目瞪口呆的刺客呆立原地,甚至忘了還擊,他不知道的是,葉滄滄此時並不知道自己在內力上以絕對的優勢擊敗了他,而只是誤以為他的功力極為低下。
刺客呆立當場,直到銳利的劍氣劃破他的左頰,割膚的疼痛令他回過神來面對迎面而來的第二劍。
他欲躲閃,然而卻是晚了。還來不及抬手,細長的銀劍已然平削而至。瞪大的眼里充滿了驚詫、恐懼以及難堪——二十年的修為竟然如此不堪一擊!
就在他以為必死無疑時,葉滄滄持劍的右手微微泄力,筆挺堅硬的軟劍頃刻柔軟無比。與此同時,左手如電,反手一掌印到對方心口。
幾不可聞的一聲輕響,黑衣人詫異的睜大眼楮,滿臉的震驚。居然、會這樣放過自己?
「幸好你只傷了小安一掌。」扔下淡淡的一句話,葉滄滄不再理他,徑直轉身朝另一邊的周敏安走去。
居然敢將整個後心露給自己?這家伙,實在太狂妄了!剛被對方放過一馬的黑衣人面露猙獰,今日一戰如若傳出去,只怕自己再無立錐之地。無論如何,拼死也得要了這小子的命!
一心想要洗刷恥辱的黑衣人握住僅剩半截鋼刀的手猛然用力,咬牙切齒的使出全力朝葉滄滄的後心猛撲過去!
「小心!」一聲驚呼,是一旁觀戰的周敏安出聲提醒。
然而,葉滄滄卻像未听到似的,頭也不回的只管向前。
半柄鋼刀夾著殺氣越撲越近,周敏安驀地感到一陣窒息。
「受死吧!」拼盡全力的黑衣人大喝著,運足全身真氣揮出了致命一擊。
緊接著,一聲慘叫劃破天際,只是對象被換置。
「啊!」痛苦的慘叫在黑衣人運足真氣的頃刻發出,旁邊提心吊膽的周敏安還未看清發生什麼事情,就听「 」的一聲,半截鋼刀頹然落地,持刀人口中鮮血狂噴,隨即倒地不起。
葉滄滄應聲回頭,小臉蒼白的皺起了眉頭。她方才是故意將後心露出來引對方偷襲,一直為御敵而扣在掌心的「琉璃針」還未發出,對方竟然自己出了狀況!
她實在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詫異的發現,對方全身關節處竟滲出了點點鮮紅。
原來不知何故,葉滄滄內力低微的一掌竟然不可思議的震裂了他的所有筋脈。
其實,若是他就此收手,也不會有什麼生命危險。可惜他卻一心想要雪恥,在自己大力運氣之下、原本微弱的筋脈終于被徹底粉碎。
幸運的是他還活著,而不幸的是在幾乎廢掉的後半生里注定會生不如死。
「小安,」走到周敏安身邊,葉滄滄俯細細查看後者的傷勢,口中關切的詢問著︰「你還好嗎?」。
「嗯,還好。」周敏安在他的攙扶下緩緩站起,拭去嘴角的血絲,他望向葉滄滄的眸子黑得深不見底︰「還好…沒有被你嚇死。」
被他認真的表情唬住,葉滄滄一怔,忽而莞爾︰「哇,原來小安是在擔心我呢。」
被說中心事,月光下的少年驀地別過臉,長長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陰影,掩住了陡然緋紅的臉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