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按照禮節,要回顏府拜會。顏霽的爹顏臨遠是當朝丞相,清裕王更要禮數周全。顏霽挑了一件高領的雪緞罩衣,遮了脖子上的傷。
剛換好衣服,門外就一陣鑰匙的嘩啦聲,譽徹果然派人來接她。顏霽對鏡撫了撫鬢發,跟著僕人來到前廳。譽徹已經在那里了,豐神俊秀,只是面色有些沉郁,清晨明亮的陽光下,他唇角的傷分外引人注意,提醒著昨夜可能發生的繾綣。
顏霽福身行禮,「見過王爺。」一桌早餐就在旁邊,看來他已經用過了。
「你遲到了。」譽徹瞥了她一眼,就放下茶盞起身,丫鬟過去為他披上外袍。顏霽知道他對昨夜的事耿耿于懷,這也只是個開始罷了。兩人心照不宣,一起走了出去。
幽巷中,一座肅穆的府邸佇立,匾額上顏府兩字遒勁而含蓄,是當今皇上御筆親題。顏臨遠是譽皇的肱骨之臣,早年多次陪同譽皇出巡,如今在朝中更是群臣之首。
大門一開,閑岸、霜洲垂首分侍左右,顏臨遠迎了出來,「王爺新婚大喜,請。」他的目光在譽徹唇上稍頓了頓,臉上的笑意依然。
「多謝,今後顏相就是岳父大人了。」譽徹還禮笑道,沒有理會顏霽,直接跟著顏臨遠走了進去。轉身時,顏臨遠看了顏霽一眼,顏霽轉頭避開。從小到大,她就處處受顏夫人和顏晴的刁難,顏臨遠不但不管,也對她非打即罵。她能活下來,已經是老天的恩賜了。對父親這兩個字,她沒什麼好感。
寒暄之後,顏臨遠客套道︰「霽兒不懂事,還請王爺擔待。」譽徹一笑,「王妃很好,岳父不必擔心。」
顏霽垂下眼簾,若是不知情的人听了這樣的話,肯定以為她是顏相的掌上明珠,是王爺的嬌妻美眷,可惜她從來沒有被人寵愛的福分。
譽徹嘴上的傷,顏臨遠看得清清楚楚。兩人誰都不提,氣氛倒也其樂融融,新婚的話題就這樣敷衍而過。
顏霽坐了一會兒就走神了,她抬頭看著廳外的陽光,白晃晃得咄咄逼人,明亮卻冰冷。這時廳外走過一人,背後的強光模糊了他的面容。顏霽立刻轉回頭,拿起茶杯蓋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浮茶。
「軒羽?快進來。」顏臨遠招手,廳外的人走了進來。二十一二歲的年紀,眉如墨染,目似清泓,一身雲紋白袍,帶著蒼茫大雪般的悠遠澄澈。他躬身一禮,「丞相,王爺。」
顏臨遠點了點頭,對譽徹說道︰「這是老夫的門生喬軒羽。」一向低調的顏相很少承認門生,以避結黨之嫌,今天卻難得地主動提起。
譽徹不由站起身,贊了一句,「真是氣度不凡。能讓顏相青睞有加,不容易啊。」此刻的譽徹一改平日風流,流露出惺惺相惜之感,「不知喬兄在哪里高就。」
喬軒羽頷首,「承蒙恩師推薦,不日將到東宮任職。」
譽徹臉上的笑意稍一暗淡,便恢復如常,「甚好,他日一定飛黃騰達。」
喬軒羽嘴角一翹,點亮了冬日的寂寥,「借王爺吉言。」
顏霽無法听下去,連走神都沒心思了。她站起身,悄然退了出去。身後廳里的幾個人談笑風生,讓人听了心情也跟著晴好,可是她一點也不開心。
出了院落,隆冬的寒氣襲來,顏霽不由抱起了手臂。抬頭時,卻見長廊下立著一人,披淺粉繡杏花絨氅,長發如瀑,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顏霽臉上浮起笑容,走了過去。
「賤人。」那女子外表柔弱,目光卻出人意料的凶狠。
「姐姐不是出家了麼?」顏霽刻意慢慢地打量著她,「昨天王爺沒去,我還以為姐姐遁入空門了呢。」
顏晴輕蔑地看著她,「不知你費了多大的功夫,使了什麼狐媚手段。你娘專門勾引別人的男人,這方面你自然天賦異稟。」
顏霽失笑掩口,眼楮眨了眨,「洞房花燭**一刻,哪用什麼手段。」她壓低了聲音,嬌柔嫵媚,「姐姐不知道吧,王爺在床上,很是勇猛……」
「你胡說!」顏晴氣得發抖,聲音驟然凌厲了起來。
顏霽眉頭皺了皺,臉上泛起紅暈,故作委屈,「要不是他太心急,我也不會咬他。」清裕王一進府門,想必就有人將他唇上的傷告知顏晴了。
顏晴又痛又怒,揚手就是一巴掌。顏霽側身躲開,她的手在空中劃過,甚是滑稽。顏晴沒想到她敢躲,驚訝地看著她。
「姐姐,我已經不是那個你想打就打的二小姐了。」顏霽嫣然一笑,「姐姐也該收斂收斂。」
顏晴咬牙切齒,淚水漫上了眼眶。顏霽抬起下巴,「我還是告辭吧。不然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了姐姐。」她理了理衣袖,悠悠轉身離去。
轉過了長廊,顏霽慢慢走著。時候還早,過去清裕王為了姐姐常來顏府,總要和顏臨遠聊上許久。顏霽看著熟悉的一草一木,五年前她被父親逐出家門,尚且身量不足。記憶里院子里的樹都那麼高,門檻和台階也難以跨過。
不知不覺,顏霽走到了一處僻靜的院落。這里不像別處總有僕人往來,看上去也好久沒有打掃了。她走上前輕輕一推,門竟吱呀一聲就開了。顏霽只覺心被什麼狠狠撞了一下,悶悶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房中空蕩蕩的,梁間結了蛛網,桌上積滿灰塵。顏霽提裙走了進去,陽光從殘破的窗紙中投進,模糊了她的雙眸。
朦朧中一切倏忽美好,窗外桃花盛開,窗下一個俊逸的男子持卷讀書,白袍出塵,神清氣爽。一個小女孩躡手躡腳走了進來,經過顏霽的身邊,她一身杏子黃煙羅裙,臂挽素色披帛,頭上梳著兩個總角。
「師父我來給你捶背,師父……」小手從背後撫上男子的胸膛。
「休要佔為師便宜。」男子拎起她的手,不屑地扔到一邊,「你才斷女乃幾天。」
顏霽不由笑了,眼角泛起淚水,她抬手擦去,眼前逐漸清晰,又回到了那個破敗的房間,斯人已去。
「你在這。」身後一個淡淡的聲音響起。
顏霽趕緊擦干淚痕,「你來干什麼。」她轉過身,神情淡漠,只是微紅的眼楮泄露了她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