譽皇撫欄而立,明黃色的錦袍上蒼龍凌空,在日光下若隱若現,「賜酒。」
宮人們魚貫而出,托盤上端著瓊漿玉釀,呈到十五位譽國騎手面前。譽徹率先拿過酒,遙敬皇上。漫漫長風中,十五人一飲而盡,氣勢如虹。
「這一局,臣心悅誠服。」淵皇走上前,由衷地嘆道。
「淵皇年輕有為,難得有惜才之心,淵國在你手中必會壯大。」譽皇欣賞地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新君,看來雲澤錯過了一個好夫婿。
場下的比賽重新開始,不過兩隊實力懸殊,勝負已現,譽國輕松就扳回了余下幾局。譽徹和喬軒羽配合默契,遙相呼應,翩翩兩騎風頭正勁。
顏霽轉開目光,她不想看見那抹黑色身影,可他偏偏是比賽的焦點。眾人都全神貫注地望著場下,她便端起茶啜著,一個個細細望去,反正這時沒人會注意她。
皇後端莊高貴,賢妃羸弱素雅,下首似乎是德妃,久居深宮,並不常露面,倒是良妃,打扮得精心而含蓄,年過三十,風韻猶存。
她逐個看去,無意中望到太子,卻和他的目光撞了個正著。顏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己這樣放肆地打量別人,可謂無禮。不過被譽楚看見,她並不怎麼尷尬。
譽楚的神色依舊溫和,他嘴角微微抿起,回應了一個體貼的笑容,便轉過頭去。顏霽的笑還來不及收回,眉頭一蹙,譽楚對她從未表現過不耐。
顏晴捕捉到這細微的一幕,冷哼了一聲。這時馬球比賽結束,譽國獲勝,譽皇大悅,攜淵皇去素瀾台,盛大的宴會就等帝駕的到來。
人們陸續起身,顏晴快走了幾步,去到太子身邊,兩人並肩走遠了。顏霽隔著人群看著姐姐,性子還真是急,以往她都是守著清裕王寸步不離的。
「發什麼呆?」譽徹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顏霽嚇了一跳,猛然回頭。譽徹嘴角泄露一抹戲謔,顏霽知他又打好了諷刺的月復稿,只等開口。
「還不走。」譽徹拉起她的手,只說了這一句。連續四場比賽緊握球桿,讓他的掌心有些粗糙。顏霽跟在他身後,既然他不追問,她便懶得解釋。只是往日的狐狸忽然變得如此厚道,她還真有些不習慣。
素瀾台建在水中,近岸一側連著九曲石橋,高台由玉石築成,面向整個太乙湖,視野開闊,八面來風。
台上絲竹凝緩,衣香鬢影,笑語連連。顏霽面對桌上的珍饈美饌,並無心思。這時對面的譽楚悄然起身,回頭對喬軒羽吩咐了一句什麼,便退了出去。
顏霽手指不經意地滑過象牙箸,看著譽楚的身影在轉彎處消失。她轉過頭,對譽徹自然地一笑,「我去更衣。」皇室的宴會一般會進行很長時間,席間女人退出整理妝容,男人處理稟報上來的事務,再正常不過。
譽徹隨口嗯了一聲,上下打量了顏霽一眼,邪魅一笑,「要不要我陪你?」
他聲線慵懶,漫不經心地開著玩笑。顏霽從鼻孔中哼了一聲,「我自有太監服侍。」她望著他眼底的那片澄澈平靜,袖中的手慢慢攥成了拳。太子剛剛走了出去,清裕王不可能沒看見。她緊隨其後出去,譽徹又怎會注意不到。
顏霽退席出來,遠遠的只見譽楚站在橋上,憑欄望著無際的碧波。雖然橋兩側都是低頭侍立的宮人,他的身影依然顯得有些孤獨。
顏霽嘆了口氣,就要走過去。忽然手臂被人抓住,她驚愕地回頭,喬軒羽已然放手,「別去。」他聲音低沉卻清晰。
「為什麼。」顏霽臉色沉靜下來。
喬軒羽看著她,頓了頓才說道︰「沒有人比顏晴更適合太子,而你該留意的是清裕王。」
顏霽不等他說完,轉身便向譽楚走去。喬軒羽上前拉住她,手指堅定如鐵,「你怎麼就是不懂。」
顏霽抬眸定定地看著他,「作為太子,他需要娶顏相的女兒,我明白。」她苦澀地一笑,這冰冷無情的皇室,感情亦是政治籌碼,「但作為譽楚,他值得更好的女人,姐姐不配。」
她漠然地站在那,語氣決絕。喬軒羽也只能松開手,任由她去。
「在皇宮里,從沒有感情二字。」他站在原地,忽然開口,「誰先淪陷,誰就是輸家。」
顏霽頭也不回地走遠,他的話卻無可避免地印在心上。誰先淪陷,誰就是輸家,那麼她可能這一生都不會輸了。
「殿下。」顏霽走到石欄旁,和譽楚並肩。橋下的魚兒聚集到一處,蕩漾了兩人的倒影。
譽楚直起身,「你也借更衣之機出來透氣。」
「沒想到踫見太子,一個人在這。」顏霽略微強調了一個人。
譽楚轉頭看她,似乎確定她的意思,繼而無奈地一笑,「你是說晴兒。」他坦誠提起,並不打啞謎,「我只是帶她來而已。長公主失蹤,她在宮里沒什麼依靠。」
顏霽垂下眼簾,「我以為皇後那天的話,殿下听進去了。」
譽楚搖了搖頭,自嘲地一笑,「母後一貫強勢,但我一貫不听她的。」他望著開闊的湖面,在森嚴壓抑的皇宮里,這樣悠然自在的風光反而讓人悵惘。
「況且,太子應該娶更好的女人。」顏霽誠懇地說,看來喬軒羽白費心思了,不是每個人都像他那樣無情。
譽楚沉默下去,似乎想起了什麼心事。顏霽就要告辭,他卻忽然問道︰「五弟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心愛的人。」他一句話說完,才轉過臉看著她,嘴角帶著一抹苦澀的笑。
清裕王?顏霽搖頭,喬軒羽倒是和她說過。想起喬軒羽的話,她不知如何面對譽楚。
「所以我不會娶別人。」他柔和的聲音中帶著不可抗拒的堅決。顏霽一愣,他怎麼可以這樣說,她不太相信地笑了笑,「東宮女主之位,未來的後位,難道都要空著不成?」
「娶一個不愛的女子,豈不是耽誤了她。」譽楚淡淡地說。顏霽怔然,這麼簡單的道理,在皇宮卻並不是人人都知道。
「你和五弟,很好吧。」
顏霽撫著冰涼的石欄,並沒有回答。橋下的魚兒為爭飄在湖面的飼餌,擠作一團,她不由感嘆,「魚兒上鉤時,越掙扎反抗,線就收得越緊。」她神色平靜,仿佛只是說著魚兒的煩惱,「若它不掙扎,岸上的人也許就不會收線,它也許還有機會逃月兌。」
譽楚起身,臉上換上輕松的笑容,「在皇宮的湖里,魚兒已學會帶著魚鉤生活,習慣了就好。」顏霽感激地望了他一眼,站在他身邊,不需算計揣測,她總是感到安全。
「走吧,下個月就去南韶行宮了,消夏加上犒賞三軍,可要好一陣子。到時你就可以自由了。」譽楚走了幾步,顏霽跟了上去,兩人一起回素瀾台赴宴。
南韶行宮就像一個自由的夢,讓人心情明朗起來。可誰也不曾想到,一次看似悠閑的南韶之行,轉變了所有人的命運,甚至整個譽國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