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的原本空曠的正堂坐滿了人,他們一雙雙眼楮都在目不轉楮的盯著坐在中央面容憔悴、蒼白不堪的芷容。
今日的她只是將頭發簡單的束在背後,額前、兩鬢不留一點碎發。
盡管渾身是傷,體力不濟、面無血色,但是她的一雙不大不小的彎月杏核眼依舊炯炯有神,宛如夜空中最亮的那一刻繁星。
「白芷容,你說自己是冤枉的,如今就給你一次機會證明自己的清白。這幅繡品樣子是由鐘司彩精挑細選,你若繡好了,那麼一切罪名洗清。若繡不好,你就是作假」
一臉嚴肅的大理寺卿常德廣坐在中央正位上用渾厚的聲音道。
渾身散發著威嚴氣質的總領尚宮璞尚功則坐在陪審正位上。她右手邊是依次是李尚功、武尚功、鐘司彩。對面是徐嬤嬤,她旁邊還坐著兩位宮中德高望重的老嬤嬤。
其實,大理寺卿和璞尚功都為從三品官餃,但是由于此案歸為大理寺審理,所以常德廣才會一人身坐正位。
他講完,芷容叩首答應,而後璞尚功又以宮中最高女官的身份嚴厲面向芷容。
「白芷容,本官知道你有傷在身,體力不支。可是,為了證明你和玉碧師父的清白,也只能忍耐。這幅百鳥朝鳳圖難度十分之大,又要在粗麻布上刺繡,就是我也要費些力氣。你只要繡鳳凰便可。」
說罷神情無奈的搖頭嘆息。
在這個時候說這樣的話用意十分明顯。她要常德廣以及在座的所有人明白,這幅繡品就算有缺點也屬正常,不能作為論罪的依據。
總領尚宮說了話,武尚功也趁著機會附和,「依我看評判的是不能只是李尚功和鐘司彩二人,總領尚宮大人也應參加,還要有醫女。」
「嗯,武尚功此話有理,為了公正,我看就由幾位尚功和上醫女做評判。」常德廣又轉向芷容,「白芷容,你可以開始了。」
芷容微微一福,顫抖的手拿起繡樣。
這幅百鳥朝鳳與炎華送她那副一模一樣。
她閉上眼楮仔細的回想曾經的用線、用針,再與季大娘所教授的刺繡知識相結合。沒過多久,腦中已然形成了一幅精美的繡品。
繡線在她手中穿梭,分開,擰和,剪斷,接長,一根根穿透針鼻,穿進粗糙的麻布繡底上,一點一點的編織成圖。
剛繡了一點兒,芷容的手臂劇烈的疼痛起來。
鐘司彩對她所用的繡花針中有一部分沾有毒藥。雖不致死,卻也疼痛難忍。
「大人,她毒發了」醫女上前稟告,同時扶住芷容。
「快給她醫治」常德廣堅定道。
醫女連忙拿出銀針在芷容手臂上的幾個穴位扎了幾下,等到芷容疼痛減輕才將針一一收起,並向常德廣稟告。
「大人,施針只能暫時止痛,但是她的手臂不如從前靈活。」
常德廣點點頭,心中琢磨︰這白芷容若是繡不好也有情可原,只要她繡的像回事兒,跟繡試的相差不多便可以判她無罪。
使勁兒的捏了捏手指,芷容盡量趕走指頭上的麻木感。
擦了擦汗,她繼續咬牙刺繡。
不管手臂有多麼的不听使喚,不管頭有多暈,她都必須堅持下去。
左手繡試十分少見,當她一針一針的、認真的在粗糙的繡底上作圖時,周圍的人起初的疑惑都變成了驚訝。
最為驚訝的是玉碧,她眼楮一瞬不瞬的盯著芷容的手。腦海中呈現的是觀繡節上見到的那副左手繡制的百鳥朝鳳。
會不會這麼巧呢?
而此時的芷容頭腦意識已經有些模糊,冷汗不停的從頭頂冒出來。
不行,不能倒下,一定要將鳳凰繡完。
可是頭暈不是她能阻止,暈眩一陣接著一陣,這樣下去,遲早要昏倒在堂上。
「醫女大人。」她顫抖的回頭,霎了霎眼,艱難的擠出話語,「請你用最厲害的針幫我打起精神。」
醫女猶豫的看向常德廣,「大人,她太過虛弱,若是用針恐怕挨不過去」
「挨不過去?」徐嬤嬤嘴角不屑的揚起,「挨不過去還是繡不出來?哼,想躲過去沒那麼容易」
「白芷容,你想放棄?你招了?」李尚功陰森森的問道,眼中隱約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暈暈的搖搖頭,芷容再次請求︰「求醫女大人為我施針,是生是死全憑天命」
常德廣深深一嘆,「用針」
生來高傲的他此時為芷容堅強不屈的勇氣所震。
「丫頭,別硬撐,命要緊」玉碧突然大聲驚呼,語氣中透露著明顯的關心。「名利不過轉眼間,可是生命只有一次,你還年輕」
她早已把一切看淡,甚至將生命也看淡,但是芷容的堅決卻攪動她的淡淡的心境。讓她對素未謀面的人才產生關心。
詫異過後,芷容依然堅定。「我若是被誣陷,那麼這一輩子也便只能在屈辱和死亡中做選擇,那還不如拼一回」
女子作假入獄的結局是十分悲慘的,死了的算是解月兌,不死的不但要受大刑還會成為獄卒的玩物,甚至發配成為軍ji。
這兩種結局都不如奮力的拼一回。
死在這里總比死在大育種干淨。
在她的堅持下,醫女只好施針。
施針完畢,她慢慢緩過來,精神也好了許多。手上也增加了力氣,可以輕松的拿針。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晨早的太陽慢慢變得炙熱,然後再慢慢的落下,掛在大理寺城牆邊緣,最後消失不見,天地之間進入黑暗。
坐在位子上的看客已經來來回回的好多次,誰也受不了一整天的坐在一個地方。
而芷容的體力也到了最大限度,施針的作用已經過去,她又回到了昏沉的狀態。
那只羽毛未全的鳳凰在她的眼前晃來晃去,顏色、線條也變得模糊。
在堅持一會兒,一會兒就好。突然間,她做了一個讓所有人都驚恐的動作。
玉釵被拔出,然後狠狠的插在了左手臂上,鮮血汩汩從傷口中流出,芷容咬牙低吼了一聲。
醫女最先反應過來,迅速上前為她包扎,並暴怒的大喊,「你這丫頭,不要命啦」
所有人都為芷容的行為而震撼。他們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子。
「瘋了,瘋了」鐘司彩震驚的喃喃道。她教過很多徒弟,卻沒有一個如芷容這般的堅忍、勇敢。
她刷的扭頭看向玉碧,對方滿眼沉痛、憐惜。
那是她所缺少的情緒。她的生命中只允許存在驕傲。
手臂上的疼痛時時刻刻侵擾著芷容,卻又使她的大腦異常的清醒。
當最後的那根羽毛繡完,芷容的意志瞬間崩塌,整個人陷入黑暗,倒在了地中央。
在眾人的驚呼聲下,醫女們趕緊將她抬下去醫治。
而留在大堂中央桌上的是一只亮麗華美的鳳凰。
當周圍的人看清這幅繡品的時候,只能想到一個詞︰美妙絕倫。
雖然細看去定會發現一些用針上的錯誤,還有用線的不妥,顏色的不足。但是因為繡品的主人堅強的意志。這些缺點都被人們忽略。
常德廣將繡品交給璞尚功,「請總領尚宮鑒別」
璞尚功又命人將繡品鋪平,同其他評判一通鑒別。
「這線用的不好。」李尚功指著鳳凰脖子上的羽毛到。
「不過,著頭頂花翎用的甚好。」武尚功贊賞著手指花翎。
鐘司彩點了點鳳凰身上的羽毛,「折翼除用針單調,這一處顏色不好,太暗。這一處用線過粗。這一處……」
她一連說了十幾個不足之處。
眾人听著都為芷容捏了一把汗。這麼多的錯誤豈不是死定了。
「的確是有不足。不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當初你在官坊修習,尚未進宮時也繡過類似的圖。」武尚功眼珠轉了轉,悠然一笑。
「我記得當時大師父可說你錯了幾時處而且你用的是右手。」
「十多年前的事情她哪還記得?」李尚功不快的反駁。
總領尚宮冷冷道︰「她不記得,我還記得。你不是也在旁邊麼?怎麼進宮二十幾年記性也變差了。」
李尚功還要反駁,卻被鐘司彩制止。
「總領大人說得對,我年輕那會兒也總出錯兒。鳳凰復雜,出了錯兒也屬正常。」
玉碧驚詫不已,沒想到鐘司彩竟然會改了口。
其實,鐘司彩有自己的打算,她知道現在想要借著繡試扳倒玉碧已不可能。但是她之前做的努力不能白費。
玉碧沒事,芷容卻不能安然無恙。
她有私心收芷容為徒。
「那麼,我看玉碧和這丫頭都是無罪。你們說呢?」璞尚功嚴肅問道。
鐘司彩都改口了,其他人也便跟著改口,同意了她的說法。
「無罪倒是真的,不過白芷容的成績要取消」眼眸中溢出陰險的光,鐘司彩來到常德廣面前。
「常大人,玉碧所出的試題本就不對,白芷容拔得頭籌無人會信服。不如取消她的成績,也好讓中考生心服口服您看呢?」
常德廣為難的捋了捋胡子,取消成績對芷容來說可不是小事,這是耽誤了人家的前途啊。
「我看行」
這聲音一出,所有人都看向玉碧。誰也沒想到她居然會同意鐘司彩的提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