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依似乎做了一個夢。
她夢見自己到了一座山上,天空灰暗,風聲淒涼,四下里全是肅穆的墓碑。
她穿著一身單薄的白色襯衣站在那里,仿佛是真的場景一般。一陣風吹過來,穆依忍不住打了個寒戰。時不時還有烏鴉從頭頂飛過,「哇……哇……」的粗劣嘶啞聲傳到耳朵里,讓膽子有些小的穆依又是一陣滲得慌。
然而,即便如此,穆依還是釘死了一般,一動也不動。
她撐著瘦弱的身子,坐在了一塊石凳上,直直的看著眼前的墓碑。
沒錯,就是墓碑。
這塊墓碑很新,一看就是剛立不久的樣子。上面有一張小小的照片,那是一個很美麗的女孩兒,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嘴角只是微微的翹起,卻能讓人感到無比的溫暖。同時讓人惋惜,這麼美好的姑娘,怎麼就早逝了呢?
穆依眼楮眨也不眨的盯著墓碑看了好久好久,久到,似乎她一直就是在這里的一樣。
漸漸的,穆依臉上竟然浮起一絲微笑,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看見「自己」的墓碑。
就是不知道這塊墓是誰立的……看起來,似乎花了不少的心思,倒是很像楊家的風格。如此說來的話,申堯他,是不是還是記著她這個姐姐的?
照片下面有一行簡介,將這個名叫楊亦的女孩兒的身份說明得很詳細。豪門楊家之女,不幸芳齡早逝——多麼熟悉的言辭啊。
事實上,媒體報道上,對楊亦的評價,更多的是負面的。
因為父母早逝,當初,楊亦以二十歲的年齡接掌了楊氏龐大的產業,雖然不能像其父親一樣,將公司打理得蒸蒸日上,但若只是守成,還是足夠了。但是這在外界中人看來,就成了楊亦毫無能力,只會啃老本的證據。
不過那時候,楊亦還是楊家的當家人,所以,即便人們心中對她再不滿,也不會公開說出來的。
曾經,楊亦因為自己能夠守得住這份家業,感到無比的自豪。再也沒有什麼,能比得上保住父親嘔心瀝血經營的楊氏來得重要。她甚至覺得,日後和陶麒結婚了,就和他商量,看他願不願意入贅楊家,和自己一起,守護著父母留給她和弟弟的東西。
弟弟楊申堯比楊亦整整小了六歲,她接手公司的時候,弟弟才十四歲,還是個沒長大的少年呢。自己整天埋頭在公司里,當然知道這些事情有多辛苦,她不想讓弟弟過早的失去了少年的快樂,所以自己一個人擔下了一切,只為讓這個唯一剩下的最親的親人能夠快樂。
她那個時候想著,六年,就熬上六年吧。六年之後,弟弟也有二十歲了,雖然年齡似乎還是有點小,但也可以逐步的交給他一些公司的事務了。到時候,只要這樣一步一步的,直到將所有楊家的東西都放到他手里之後,自己也就可以松一口氣了。
到了那個時候,自己就可以做自己最喜歡的事情——廚藝。事實上,她身邊沒有一個人知道,楊亦並不喜歡處理那些公司里的大小事務。她更喜歡的,是在自己獨有的廚房里,親手做出一件件精美的食物,端到自己最關心的家人面前。
要是說出去,恐怕沒有一個人會相信,楊亦這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大小姐,竟然會喜歡待在充滿了油煙的地方,去做那些他們根本就不屑于做的事情。
可是,這個世界上,只要出現了可是兩個字,一切,就都不同了。
她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弟弟竟然是恨著自己的!她更是不知道,只是六年,只要六年,卻像是一輩子一樣,顛覆了她的所有。
一家家同行們像是通了氣,一起向楊氏發難,連許多楊氏以前的老客戶們也紛紛在同一時間斷絕了和楊家的往來。楊亦想盡了辦法,走遍了關系,只想著將這一件件事平復下來。卻沒想到,公司里的幾位老人們,也表達了對她的不滿。說什麼她一個女孩兒本就不該領導公司,說她一點能耐沒有還要死霸著位子,說她遇到一點點麻煩就手足無措……
里里外外的事情和指責壓得楊亦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幾乎想破了腦袋,卻仍然沒有辦法月兌離困境。
直到有一天,陶麒來找她。
那些日子,她忙得昏天暗地,很久都沒有和陶麒聯系了。不過說起來,就算是平常,她和陶麒聯系的機會也很少。楊亦本就是一個淡泊的性子,若不是因為自己和陶麒的這門婚事是父母生前定下來的,對于陶麒,她恐怕只會當做是一個陌生人——過眼即忘。
陶麒先是對她的勞累表示了一番心疼,然後拍著胸脯信誓旦旦的說,作為她的未婚夫,他一定讓陶家幫她這個忙!但是,前提是他得在楊氏的董事會上有一個董事的席位。畢竟,名不正則言不順,不是楊氏的人,要插手楊氏的事,總是會惹來別人的閑語的。
楊亦沒有答應。
她無法答應陶麒的這個要求。雖然她似乎已經窮途末路,再想不出辦法的話,恐怕董事會的那些老人們真的會聯合起來撤了她的台。若只是撤自己台倒也沒關系,只要他們能保下這份基業,然後等到弟弟長大,把公司交給了他,自己也就放心了。
可是,即便楊亦在商業上的能力再怎麼蠢笨,她也知道,若是自己一不小心被他們逼著撒了手,這以後……恐怕就收不回來了。
只是一個董事的位子,其實她不是給不起。但是,她並不願意把父親的心血就這樣讓一個外人插足。雖然他們以後會是夫妻,但至少現在還不是,不是嗎?
而且,若真是在這個關頭給了陶家一個董事的席位,只怕她這個備受矚目的總裁,更會被抨擊得不成樣子了。
正當楊亦焦頭爛額的時候,她很意外的接到了弟弟楊申堯打來的電話。弟弟並不知道公司已經出了大問題,語氣還是那麼興奮高昂。他說自己終于大學畢業了,所以想請姐姐去吃頓飯,算是為自己慶祝。
雖然心里很煩躁,但楊亦還是高高興興的去了。姐弟倆就在楊氏旗下選了一家酒店,具體的事宜則是楊申堯安排的。他說自己已經長大了,哪里還能向以前一樣事事都讓姐姐操心。
楊亦當然很開心弟弟的成長,這樣的他,也能讓自己放心把爸媽的基業交接過去。
這頓飯,兩人都吃得很開心。至少,表面上看起來是這樣的。
不知不覺之間,楊亦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等她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赤身躺在酒店的一張大床上。雖然並沒有什麼被侵犯的痕跡,但楊亦還是臉色一白!
想起弟弟之前的種種舉動,楊亦心中有種不安的感覺,打電話給他,卻發現根本無法接通。後來她才接到管家王姨的電話,說弟弟留言要參加一些同學聚會,這段時間內就暫時不回家了。
忙碌不堪的楊亦並沒有多少時間來思考發生自己身上的這件詭異的事情,就被公司的事務包圍了。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這黑夜過去的黎明,會有怎樣的腥風暴雨。
仿佛只是眨眼間,所有的大報小報,所有的雜志期刊,都在同一時間發布了楊亦與數名男子赤身躺在床上的纏綿照,並且爆料說她私生活糜爛。而且都是以頭版頭條的方式出現的。一時之間,楊亦聲明大燥,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只是,這個名頭,實在是不好听!甚至有人,把她跟那些出來賣的相提並論,紛紛打探她的「價錢」。
其中,又以她楊氏當家人的身份最為引人注意,這樣一個千金小姐,平日里高高在上,誰又會想到,原來在暗地里,她也不過是這樣的貨色罷了!
楊亦按往常一樣去了公司,卻發現公司的員工們紛紛看著自己指指點點、交頭接耳。滿腦子莫名其妙的她走進辦公室,一眼就看見了自己辦公桌上那一疊厚厚的報紙,鋪天蓋地的全是那些照片。她的腦袋「轟」的一下就炸開了,難怪剛剛他們那樣看自己,難怪他們的表情那麼猥瑣,原來,原來是因為這個!
她顫抖的拿起那些報紙,照片上的背景似乎有些熟悉。仔細一看,不正是那天她和弟弟吃飯之後醒來的那個房間嗎?一瞬間,她的腦袋閃過一個念頭,卻無法相信。
沒頭沒腦的沖回家,她沒臉再繼續待在公司里。雖然她已經二十六歲了,但常年忙碌于工作和弟弟的學業,算起來,還沒有她二十歲之前接觸的人多,在某些方面,心思簡直單純的不像話!
渾渾噩噩的回到家,佣人們意外的都不在。才走進院子里,她就已經听見客廳里傳來肆無忌憚的笑聲——是弟弟和陶麒的聲音!
听到他們交談中所透露出來的信息,楊亦才漸漸明白的自己現在的處境是如何而來的!竟然,竟然是他們兩個聯手制造出來的!
很顯然。弟弟楊申堯已經不滿足于現在這樣被管制的現狀,他是長大了,而心,也長大了。
這個殘酷的真相如五雷轟頂一般擊在了楊亦的頭上,她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就想不到,原來人心險惡,不只只是指外人,就連身邊最親近的人,也是如此。
她跌跌撞撞的出了門,卻不知道該往哪里去。茫然之間,接到了徐助理打來的電話,說是董事會那些老家伙們齊齊趕到了公司,要召開臨時董事會議,自然,需要楊亦這個總裁的參與。
楊亦有時候雖然單純,但她知道,這些人,恐怕是打算逼宮了。就是不知道,這件事情,是不是又與大宅里面那兩個人有關呢?
而此時的她,已經沒有了那份多余的空閑去想這件事情。當前最為緊要的,是如何面對即將到來的董事會!這次有了這麼好的把柄,他們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要知道,之前若不是楊亦沒有犯什麼錯,又一直佔著正式繼承人的位置,那些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老家伙們,只怕早就把她給趕下去了!
雖然強制鎮定,但楊亦拿著方向盤顫抖的手卻依然毫不客氣的泄露了她恐懼憤怒到極致的心情。
在父母教導給她的那些東西里,並沒有關于人性的述說。那個時候,他們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遇上這樣的事情,他們以為自己可以保護她一輩子,讓她在自己的庇護下過得像童話里的公主一樣。
可是,誰也不能代替誰過一輩子。楊亦的母親因病去世,而其父親,叱 商場那麼多年的人物,誰也不敢輕視的商場領袖,竟然承受不了這個打擊,拖垮了身體,很快也跟著去了。
想起這些陳年往事,穆依的眼神模糊起來,似乎親眼看見了自己當初開著車子在突如其來的大雨下失控的前行,看見自己因為躲避對面沖過來的失控的公交車,大力的將方向盤一扳,猛的一下就撞上了大橋的欄桿。而那欄桿因為常年失修,早就不堪重負,竟然被楊亦的車一下子就撞斷。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失重一樣往下掉,只感到身體一震,就再也沒有了知覺。
穆依突然渾身一顫。不,自己現在只是「穆依」,只是偏遠小鎮里的一個不起眼的女孩兒,那些有關楊亦的事情,離她實在太遠太遠……
雖然這麼想,但穆依的眼角依舊有淚水滾下。畢竟,她失去的,是她曾經當做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
搖搖頭,穆依的眼神往下移動,落在了墓碑右下角的幾個小字上。初時只關注照片去了,到現在才發現,原來在它的右下角,還有幾個不是很明顯的小字。
心中隱隱有個聲音,那幾個字對她來說一定很重要。她努力的想要看清楚上面到底刻得是什麼,可眼前卻是一片,怎麼也看不清楚。
「什麼人在那里?!」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帶著幾分嚴厲和驚訝。穆依卻偏偏就是想不起這是屬于誰的聲音,轉過頭去看,卻見一個影子在她眼前閃過,心里一驚,躺在床上的她已經睜開了眼楮。
夢,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