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更)
(二更)
謝朝華手中拿著謝煥的來信,韓瑯文,這個名字久遠的仿佛已經完全從自己生活中消失了。
自從那日葬了那對母子之後,回到山上,得知王良去世的消息,下山後回到郗宅,謝朝華與韓瑯文卻始終未曾見過面。
那時,謝朝華是故意避而不見的,她知道王良在韓瑯文心中的重要,而謝朝華內心一直覺王良的最終離去是自己導致的。她也知道一輩子還有很長,她與韓瑯文不可能一直不見面,但至少現在她還沒有這樣的勇氣,與他面對面的勇氣。
而青山書院暫停授課,對于韓瑯文而言也沒有必要再留在建水,她知道他離開,那日她一整日都稱病待在屋里,沒有出門。
只是她沒有想到,原來韓瑯文這一年里還經常來建水,他們卻從未踫過面。
自從她從謝煥哪里听到這個消息,走在路上她就會想,說不定腳下的道路前一刻他才剛剛踩過,家中客廳桌上那微溫的茶杯上可能就是他用過的……
這建水說小其實也很小,竟真的會一直從未見過面,他應該也是不想見到她的吧……
歷經一年,謝煥修渠的工程終于可以告一段落,新建的河渠讓今年的汜水安全度過了汛期,這是個值得慶賀的大喜事。
謝朝華突然心血來潮,好說歹說,說服母親讓自己來了知州府。
走在知州的街上,到處是歡騰的百姓,還有游蕩的士兵,謝朝華好不容易拉住個相對還算清醒的小兵,問他謝煥大人在哪里,他一臉茫然,「謝大人?哦,傍晚的時候見他還在太守府。」
太守府?
謝朝華有些詫異,謝煥一貫的作風就是該放松的時候絕不工作,工作的時候卻也絕不倦怠,此時此刻他應該是在最繁華的某家樂坊放松快活才是,怎麼會還在太守府呢?
既然如此那就去太守府看看吧,本就是想給謝煥一個小小驚喜,她笑得賊賊的,到時候說不定哥哥是一副驚嚇的表情。
太守府本該是個燈火通明的所在,可等謝朝華走到那里才發現,里面根本沒有點燈,偌大一個太守府竟然連一個人影都不見,這樣一個夜晚,想來大家都去飲酒作樂了。
她暗罵剛才那個小兵,讓自己白跑了一趟,若在折回到繁華大街上去,謝朝華卻是有些懶怠,見大門沒有鎖,推門進去,想先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再說。
這太守府的宅子不大,穿過大堂正廳後,幾步走過前院便到了內院,里面果然沒有人。
謝朝華四周打量,正琢磨著是去書房呢?還是就在外頭側廳坐會兒,卻發現最里面一間屋里有昏黃的燈光。
咦,難道哥哥果然在這里?
謝朝華走上前去,房門虛掩著,她推開門輕輕走進去,果然在這里。
只見長長的案上散落著凌亂的公文,一個身影伏在案上竟是睡著了。
謝朝華順手拿過一旁架子上的外套,悄悄走過去,而他卻像是听見了腳步聲,微微抬起頭側臉回望過來。
沒有任何預感,謝朝華呼吸頓然停滯了,手上的動作僵在了一半。
韓瑯文。
他此刻已經醒來,用茫然的表情看著謝朝華,竟似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謝朝華仍舊站在那里,有些失神地看著他。
此刻,韓瑯文已經從初醒的迷茫中清醒過來,表情變得溫和而堅定。
謝朝華有些無措,下意識看了看屋外,又轉頭看了看韓瑯文,他還是那樣安靜地看著自己,兩人對望了許久,韓瑯文開口,輕聲說,「既然來了,就過來坐下吧。」
謝朝華猶豫了很久,然後一步步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屋里一下變得很安靜,只有蠟燭偶爾爆出「 啪」聲。
謝朝華一直低著頭,竟不敢將目光投向他,只是盯著面前搖曳的燭光,一時間心亂如麻。
韓瑯文也一直沉默著,許久,謝朝華忍不住悄悄抬起頭看他一眼,發現他正在看著自己,怔了怔,道︰「王良他有些東西留在我這里,改日給你送來。」
這句話說出口,心中一沉,這麼多話可以說的話,可以問他怎麼在這里?可以問謝煥人去了哪兒?可以隨便說說建水?知州的河渠……她怎麼偏偏就說了這一句呢
「既然大哥留給了你,由你保管我想是最好的了。」
謝朝華抬頭望去,面前依然還是那個雋秀少年,依然璀璨如昨的清澈眼眸,可又好像所有的都不一樣了。那安靜的表情,那微微落寞的眼神,那嘴角邊若有若無的溫和的笑,以及淡淡的語氣。
她突然想到了河流中圓潤晶瑩的鵝卵石,那份美麗是多年來來自流水的,可能是痛苦的磨平。
「知道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嗎?」。韓瑯文突然問。
謝朝華搖搖頭。
「此番修渠,不過才用了一年半載,行的是急功近利的法子,難保三載。以前謝兄同我說起,請我幫忙的時候,我總是猶豫再三,難下決定。而此番他邀我前來幫忙,我想都沒想就答應了,你知道為什麼嗎?」。他問,唇邊又一次泛起笑意,這次帶著絲嘲諷,「這世上,人轉瞬即逝,何況一個小小的河渠,能保三年已是難得了。我以前竟迂腐如此」
一瞬間,心驟然一緊,謝朝華淡淡笑著,眼角泛起潮濕。
「以前做事顧慮甚少,從不曾怕這怕那的,如今做件事情,卻是想東想西,總是想著若是失敗了會如何之類的事情。」他又低聲說,「不過也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擔心太多了,如今卻又是任何事情,想想其實也不過如此了。」
謝朝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這一年來,他究竟遭遇了多少事情?眉宇間比往昔多了一份凝重,只是一雙眼楮明亮如初,里面藏著的依舊是清澈見底的堅毅和睿智。
「其實當日我是有些恨你的。」
謝朝華一怔,失去了所有的言語。
「我總是想,若是大哥不是因為你,會不會就能活下來了呢?」
謝朝華點著頭,指甲不由自主掐進了肉里,欲言又止。
「沒關系的,你什麼都不用說,我都明白。」他安靜地看著謝朝華,「既然今天見面了,我也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謝朝華點點頭,安靜地等著他說下去。
「我知道你心中一直內疚,為大哥的事情。」他目光黯然地掠過謝朝華的臉,又低聲說,「可是,其實這件事並不關你什麼事情,大哥他……」
謝朝華抬頭看向他,韓瑯文卻是搖了搖頭,沒有下文。
過了一會兒,他才又開口道︰「如果可以,我們可以像從前那樣正常的往來,畢竟……你知道,我們要刻意避開,真的太難。」韓瑯文說到這,頓了頓,「我一直記得那天與你在藏書閣聊得很愉快。」
謝朝華明白,先不論韓瑯文與郗家的關系,如今他又為哥哥出謀劃策。
韓瑯文見謝朝華沉默,垂頭看著案幾,「若是你不願意的話,……我會知趣的。」
謝朝華看了看他,起身轉頭離去,韓瑯文愣了愣,眸中有一絲傷痛劃過,嘴角的笑容在燭光映照下顯得有些慘淡。
所以,當謝朝華一手提了壇酒回來,笑盈盈地說道︰「這種時候,怎麼可以少了酒呢?」
韓瑯文就在那里傻呆呆地看著謝朝華。
謝朝華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著走到他面前,斜睨著他,道︰「怎麼,不給本姑娘面子嗎?」。
韓瑯文畢竟不是個真呆傻的人,緊接著就笑起來,說︰「不敢,不敢。」然後將案上的卷宗文書等一系列亂七八糟的東西統統掃到一邊,拍拍身邊,大笑,「既然如此,請姑娘上坐。」
謝朝華毫不客氣地坐在他身邊,將酒壇子往案上一放。
韓瑯文突然站起身,從書架上拿了兩只杯子放在案上,又倒上酒。
他喝下一杯酒,又將另一杯酒送到謝朝華面前,謝朝華沒有推辭,接過微仰起頭,飲盡了那杯酒。
他又將酒滿上,喝了一杯又將另一杯送了過來,謝朝華依舊安然飲下。
就這樣,又倒,又喝。再倒,再喝。
然後兩個人都有了些微醺的酒意,斷斷續續聊了很多事,很瑣碎,無關痛癢的事情。
間中,韓瑯文提及小時候,因為做錯了事情怕被家人責罰,偷偷溜出家,沒想到跑著跑著迷了路,然後他又冷又餓,覺得自己要死了,沒人會找到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正趴在王良的背上,然後,王良一路將他背回了家。
「這就是大哥,永遠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在你身旁。」
謝朝華點了點頭,然後,猛地端起面前的酒壺。她沒有將酒倒入杯中,而是仰頭將整壺酒咽下。一股灼熱燃燒著喉嚨,謝朝華被嗆得直咳嗽,咳出了眼淚。
她就這樣一邊咳,一邊流淚,一邊笑著听韓瑯文將自己與王良小時候的事情。
韓瑯文看著謝朝華,從懷里掏出帕子塞進她手中,又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
「你喜歡上我大哥了嗎?」。韓瑯文不知不覺這話就月兌口問出,心中一驚,自己干嘛要問這個?果然是酒後言多必失。
而謝朝華卻是一怔,自己心口那一絲莫名的酸痛是因為喜歡上王良的緣故嗎?一個不過才見過幾次面的人?
喜歡?談不上吧。不喜歡?好像也非如此。
只是命運偏偏安排他們共患難、同生死王良,在山洞中驟然而至,將自己解救于危難的身影永遠就留在她腦海中了。
不論時間如何消逝,王良——都是她永遠也無法忘記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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