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不多,但氣氛已僵。
很久,裴一才開口道︰「即便你對我這個老人充滿了種種不滿,但是,我依舊是你的爺爺。這麼多年留下的虧欠,我並不指望你會認我。但是,我要告訴你,這些是迫不得已的下策,我同樣為這些陳年往事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他終究是我的兒子。難道我沒有怨恨麼?如果不是被隱瞞了這麼多年,也許他現在還好端端地活著,而你,也是我裴家的千金。」
「家越大、業越大,身不由己的事情便會越多,付出的代價也便越大。我說這些並不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而是我不想再繼續隱瞞你,不想你為將來要發生的錯誤而痛苦萬分。」
葉語冷冷地看著他,他所說的迫不得已她不了解,但是所謂「不隱瞞」卻讓她嗤之以鼻。
「如果不是將來要發生的錯誤,看來我永遠不會有資格知道這些過往的實情。」她淡淡地回答,「你說的痛苦恐怕也不僅僅是為了我考慮。」
葉語的性格本不是如此尖銳,但奇妙的是她有種越壓力越反彈的性格,包括當初裴紹想趕她出MH,她便顯露了這種性格。
裴一終于微微皺起眉頭,「這並沒有什麼不同。」
葉語微微搖著頭,「從一開始,我並不喜歡他,他是個冷溢感十足和缺乏情緒的男人。我以為這是他本身的問題,但現在看來我那時候是錯怪他了,想必,他是你精心培養出來的最合適人選。」
葉語沒有指名道姓,但倆個人都知道她在說的是誰。
「現在我更是明白,原來戴著面具生活的不僅僅是他,原來裴園里所有的人都是這麼杰出的演員,他們按照您的要求和意志配合著您,只是他更加出類拔萃而已。
可是,怎麼辦?這個戴著面具的男人現在似乎想摘下面具了,不管這面具下是何種丑陋的面容,至少他有勇氣摘下那副您親手戴上去的假面,你是不是出離憤怒了?而且不管事因如何,我想您一定會反對到底,因為這不是您安排好的劇本。而最妙的是,現在正好有一個最好的理由,我們竟然真的是堂兄妹。」
「所以,這件事和‘雷雨’沒有關系,只是偏離了編劇的需要而已。」葉語的嘴邊最終揚起了然地嘲諷,「順便問一下,我在您的劇本中該是怎樣的結局?或者說明了一些,如果那位蕭部長還有其他孩子,您準備將我許配給哪位?」說著她自嘲地笑了笑,「我真是笨,當然應該是第一位的繼承人。」
纏繞多日的迷惑在這一瞬間都自動得到了解答。
裴一尖銳地眼神盯上了她的臉,眉頭蹙緊如亂麻絞成的花,嘴角凌厲地往下沉去,最後化作重重地龍頭拐杖敲擊地面的巨響。
「你累了,先下去休息一下。」
隨著他嚴厲的聲音,房間內不知道何時出現了兩名身形魁梧,帶著橫戾之氣的沉默保鏢,裴管家低眉順目地站在一旁。
葉語站了起來,但嘴角的嘲笑之意並沒有褪去,反而揚起了更大的弧度,「我想我還是不了解您,所以我收回剛才對裴管家說的話,你雖然不是希特勒和墨索里尼,但和他們相比,您也不逞多讓。」
說罷,在裴一飛劍而起的橫眉中,她轉身而去。
這便是軟禁麼?葉語站在豪華別墅的某間臥室中自嘲道。
房間內陳設簡單而高雅,電視音響一應俱全,甚至還有按摩椅和健身器材,只是缺少了和外界聯系的所有通訊工具。
葉語模著窗前的書桌坐下,一時各種念頭紛至沓來,腦海中一片混亂。
剛才那一段屢屢突破她想象的對話,讓她根本來不及多想些什麼,只能一味地震驚著、抗拒著。直到這時,安靜下來她才覺得似乎有些東西在心頭蠢動。葉語扶著額頭,手指在桌面上胡亂地滑動著。忽然覺得剛才的話里充滿了矛盾和疑惑。
如果她的女乃女乃是那位照片上的女子,那麼她和裴孜幾乎相同的病癥從何而來?從理論上講,她壓根不可能存在這種遺傳上的疾病。
如果裴家的人都知道裴一還在世,那麼裴紹又何須借助四太太,這位「假夫人」的力量幫他掃除所謂的「障礙」?
如果裴家人都知曉這一內幕,就憑三太太那種性格怎麼可能只字未提?難道是因為當年「車禍」的把柄落在了裴一手中,為此不得不封口?還有,難道那位三太太的突然撤訴就是因為這個?葉語想起當日律師樓下的情景,顯然紀元嬅是請不甘心不願的。只是自己當時只想著早點結束這個案子,而沒有往深處想過為什麼。
更讓她狐疑的,就是那位消失很久卻又橫空出世,特地跑來「警告」她的翁子恆的身份。如果當年他只是一個欺騙她葉語感情的騙子,他怎麼會知道自己現在身處何處?看他的模樣分明與裴管家相熟,那就說明他也是認得裴一的。一個欺騙了自己「孫女」感情的騙子,裴一竟然能夠容忍他麼?
手指驀然停下,葉語挑高了眉頭,難道說這是一場感情戲?可是,問題是為了什麼?翁子恆什麼也沒有得到,除開她交給他的幾十萬而已。葉語不解地搖頭,這幢房子在當年也沒有賣出多少的價錢,應該不值得他們如此大費周章,而且裴一現在不會在乎這區區二三十萬吧?應該還有更多古怪的事情,只是她現在還沒有全部理清。
門外響起輕輕地敲門聲,房門被人打開了。
葉語回頭,只見裴管家恭敬地托著幾件衣服走了進來。
「小姐,這是您的衣服,老爺希望您能和他共進晚餐。」
在葉語剛進裴園的時候,裴家便有這習慣。那時候,葉語還嘲笑過有錢人家真是吃飽了撐的,吃個飯還要換衣服。只是沒想到在這里還會遇到這樣的情景。想來這是裴一的規矩,只不過那位替身還真是學到了十足。
葉語看著這位在裴園漸漸相處愉快的老管家,不覺別樣的滋味在心頭泛起。
「裴管家,你們一直知道這是一個局麼?」葉語語氣綿軟,但能听出一絲失望,「難怪你們在葬禮上沒有一個人傷心,那時我還在想豪門大戶果然都是薄情淡情的人物。」
裴管家微微低垂著臉,波瀾不動的眼楮往下三十度俯視著地面。葉語自嘲地笑了一笑,難道她還指望裴管家為她解疑答惑麼?只要看看裴管家又回到了最初見面時的刻板表情,便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了。
「算了,問你你也不會回答,回答了說不定該罰的人就是你了。」葉語轉身坐回床上,但眼角卻沒有遺漏裴管家臉上那一抹別樣的表情。
「這算是軟禁麼?」葉語繼續道,「既然到了這里,恐怕醫院那里就算發現我不見了,也不會急著找我吧?」
既然裴一有權把她接到這里,醫院那邊估計早就擺平了。
「這里只是請小姐暫時休息一下,老爺吩咐,等晚宴後小姐可以在這個園子里自由走動。」
「哦?那我要打電話估計也不是什麼問題了吧?」葉語自然不相信這話。
「是。」
「那再多問一個問題,」葉語看了看放在床鋪上的高檔衣裙,「馬力怎麼樣?」
「請小姐放心,有專人在負責看管和照料。」果然只要不是涉及裴家的事情,裴管家很盡責地回答。
葉語知道再也問不出什麼,便揮揮手,讓裴管家退下了。
葉語托腮暗付,很快就會是晚上了,即便裴管家是為了騙她一時,而說了謊,只要一過和裴紹約定的通訊時間,想必他應該知道她有事發生了,他一定會來找她的。
只是她並不知道,這時在千里之外正醞釀著一場異常激烈的爭吵。
距離上班的時候還有兩三個小時,整幢MH大廈靜悄悄的,只有巡夜的保安在做最後的巡視。
總裁辦公室里除開鐘擺的固定節奏,只有隱約透露出來嘩嘩的流水聲。
裴紹站在巨大的花灑下,任由微涼的水沖刷著身體。微闔的雙眼遮蓋住了滿布的血絲,單手支撐著牆壁,一陣乏力感襲擊著他的身體,他太累了。
自從閃電式的美國之行後,他幾乎全無睡眠時間,只為了強行推動一個無人知道的計劃。
冰冷帶來了一絲振作,他垂手關上了水流。不覺有些自嘲,那邊的人應該已經累得昏厥了吧?或者正跳腳隔著大洋怒罵自己。不過,世界上總是沒有免費的午餐,他讓那人自在了這麼多年,總得要本回來。
潦草地擦看頭發,裴紹推門從休息室走了出來,卻眉頭一跳,意外地發現站在門外的人。
「你怎麼回來了?」不悅的聲線透露著他的意外。
裴孜站在他的面前,單薄的身體和疲倦的面容顯露著他連夜奔襲的疲勞。但倔強的眼神卻直視著裴紹,沒有一絲猶豫,「為什麼會這樣?我想知道你這麼做是為什麼?」
裴紹扔下擦拭濕發的毛巾,面色平靜地說︰「什麼為什麼?商場上總有成功和失敗,難道你真以為我會無往不利?」
「不,只是這一次你是故意的。雖然你做得很干淨,但我知道你為了這個項目付出的努力,而憑借著那些努力,根本不可能得到這樣的結果」裴孜舉起手中的報告,「所以,我只能說,你將南美的項目拱手讓給了別人。由此MH會產生巨額的損失,而你將失去百分之十七的股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