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還和她通過話。」
裴孜下意識地想說這句話,但他最終還是咽了下去。既然裴紹這樣言辭鑿鑿,那麼肯定是有他獨特的消息來源。
果然,裴紹自發解釋,「他的一些小手段還是如此熟練,場景布置得極為逼真,如果不是有些特別的消息,恐怕我也不會想到局面已經改變了。」
「那葉語說什麼了?」裴孜在意著葉語。
「她什麼也沒說。」裴紹想起那個女子聰慧不禁有些笑意,「但也說了很多。」
裴孜不解,不知道他這前後矛盾的說法是怎麼回事。
「她有個小小的怪癖,不知道你注意到沒有。」裴紹想著那一連串連珠炮似的開場白,肯定著自己的想法,「越是發生了什麼不能說的事件,她的話便越是多,而且天馬行空的很。今天,她一開頭就讓我給她報什麼英文班,還說了一大堆雜七雜八的事情。」
裴孜驚訝于裴紹竟然能如此觀察細微,被他這麼一說,他暗自琢磨,倒好像真的如此。
「但這也只是一種可意會不能言傳的東西,你怎麼能肯定她是有一些難言的事情呢?」裴孜雖然認同裴紹的說法,但還是提出了質疑。女人的思維總是跳躍性很強,不能一概而論。
裴紹搖搖頭,「我能確定,因為她還提到了一個人。」
「誰?」
「維斯塔法護士長。」
裴孜下意識地一搖頭,護士長又怎麼樣?
「她說她和那位護士長在走廊里聊天聊了很久。」裴紹的聲音清晰而沉穩,他看見裴孜的表情起了很大的變化。
「你害怕那位護士長,這種情緒也感染了葉語,我記得你有說過,在那位護士長面前,葉語雖然不會像你那樣溜得快,但能避還是願意離她遠一些。所以,她怎麼可能和那位護士長聊天?還聊得很久?」
「可是,她卻很自然地這樣說了,而且是一開始便說到了這個話題。為什麼?因為她想引起我的注意。這段話很隱秘,她顯然是不想讓別的話掩蓋如此重要的信息,所以才一開始便說了這麼長的話。」
「話中有話,卻不能明說,顯然當時屋里還有別人,在盯著她說每一句話。」
裴孜不得不贊同裴紹的分析,但還有疑惑,「小葉子是個心直口快的人,難道她是被什麼要挾了?否則她說話不會如此隱晦。小葉子好像沒什麼能被威脅的把柄吧?而且你不是說他在一力促成和蕭家的婚姻?又怎麼可能威脅她?」
裴紹點點頭,「雖然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但是威脅一個人還不容易,她就算沒有了父母,身邊還是有不少的人。比如她在那個城市里的師兄們,比如在這里的你和我。」
裴紹不知道他猜測的答案距離真相並不遙遠。
「你和我?」裴孜苦笑起來,「難道裴家現在還不夠亂麼?如果真的想對我們下手,MH不消幾天便會分崩離析了。」
裴家現在的確處在滿城風雨中,鞏林濤的案子早就甚囂塵上,到現在還尚未了解,但由此爆出的裴氏丑聞,幾乎讓所有人都在茶余飯後津津樂道。董事會中,裴敖尚未完全坐穩的位置,平靜下暗流涌動。還有那暫時被裴紹強力壓制著沒有走漏消息的華清遐自殺案,裴政失蹤案。誰知道這些堆起來的干柴什麼時候就會被點燃。
裴孜和裴紹都清楚,那麼那位遠在千里,卻一直遙控著MH的裴一又怎會不知?他又怎麼舍得讓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呢?
「我們其實一直不知道,什麼是他在乎的。」裴紹在許久後,才淡淡地說了一句。
裴紹的話讓裴孜緊蹙起了眉頭。
什麼是他在乎的?他不得不承認,裴紹的疑問無比正確。
他擺個假人在前台,讓他承受應該他自己得到的榮譽和光彩,他不在意名和利;
他娶了一房又一房的太太,既無鐘情也無恩念,他不在意情;
他對所有子女和孫輩疏離而淡漠,以冷漠到冷酷地態度挑選著繼承人,如同他們是自己挑選的白菜,更無所謂親。
這樣一個缺乏七情六欲的人,難道真的回在乎一個MH麼?他在那邊,並不只有MH。
裴紹和裴孜同時陷入沉默。
「我是不是應該馬上回去?」裴孜抬起頭看著他,「也許還來得及補救。」
裴紹緩緩地搖頭,「暫時不用,我另有打算。他既然這樣做是不想驚動我們,那麼我們索性順水推舟。」
「怎麼個順水推舟法?」
「葉語雖然在他那里,但起碼她現在人身是安全的。
「你想和他對著干,難道只有我這一個盟友?」裴孜沉默片刻後說,「我是最勢單力薄,應該沒有多少能量。」
「所以,我現在要去爭取一個關鍵人物。」裴紹拿起衣架上的外套,轉身伸出手,「需要你的幫助。」
葉語躺在寬大而柔軟的床上,柔軟的被褥散發著一種淡淡的清爽氣。房間內只留下一盞淡黃色的夜燈照著牆邊的一角。一片寧靜安詳。
可惜,她還是失眠了。
耳邊有輕微而規律的沙沙聲,那是時鐘在勤勞地挪動它的腳步。葉語輾轉了幾個來回,知道今晚可能會是個難熬的時段,因為她又清晰地听見了窗外敲擊玻璃的叮叮聲。
下雨了。
葉語掀被而起,順滑的絲綢睡裙在腳踝處,跟著她邁動的雙腿婆娑起舞。拉開厚重的天鵝絨垂簾,葉語看見了窗外那一片只剛剛來得及爆芽的小樹林。夜晚密集的雨絲在樹林上籠起了薄薄的煙霧,遠處似有似無的燈光處,傳來零星的狗吠聲。
手指尖踫觸到了一直掛在頸間的福袋,如果不是貼身佩戴,幾乎嗅不到那淡淡的清香味。這是東珠為她做的福袋,里面有她專門送來的香料。在裴園,在她的大衣櫃里,可以隨時聞到這讓人心怡的味道。但最讓她安心的並不是這福袋,而是里面那顆不起眼的小石頭。
不知道是否是因為一直貼著心髒的位置,那塊小石頭竟然有了溫度,熨帖在指尖和心髒之間。葉語安靜地站在窗邊,目光極盡遠眺。這個方位是朝向哪里?會不會和那個人所在之處相同?
不知道他有沒有听出自己的言外之意來?應該能听得出來,他是那麼聰明的男人,有時候只需要一個眼神就能看進她的內心。只是,隔著那台冰冷的機器,不能讓他清楚地看見自己的心底。
通完視頻後,她便被裴管家送回了最初抵達的那個房間。裴一也沒有再出現在自己面前。他到底和蕭勁再說了什麼,又將如何決定她的命運,這一切都是個謎了。但他似乎並不著急,不急于和她拉近感情,也不急于把她強推給蕭家。而且,看上去他和蕭勁似乎並不如何熱絡。
他一定知道了裴紹對她的感情,這樣大逆不道,甚至亂了綱常的舉動,連一般人都不能容忍,又怎麼能讓他這個大人物忍氣吞聲呢?他一定是勃然大怒的,只是沒有讓她看見罷了。怒氣之下,他又會對裴紹采取何種行動呢?會不會將他趕下裴家的權利頂峰,或者……一個寒顫滾過全身,她連忙否認,不會的,他畢竟是他的親孫子。現在除開裴紹,還有誰能挑得起MH那付沉重的擔子呢?
他會沒事的。葉語這樣安慰自己道。
只是,他將自己「請」到這里,難道準備關上一輩子?過不了幾天裴孜就會回來的吧,到那時這件事情一定會暴露。但如果只軟禁她幾日,這又與大事何補?
幾番沉思,卻始終不得要領。葉語有些頭痛起來。
夜晚的寒意順著窗欞的細縫侵入了她站在窗邊的身體,一個寒噤後,葉語轉身準備鑽回被窩中。這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古怪的聲音,好像什麼尖銳的物體擦過,發出輕微但刺耳的聲音。葉語頓住了身形,側耳靜听,那聲音消失了。
葉語有些不明所以,難道又是幻覺?想到這里,她不禁擰開了床頭的台燈,正好看見床頭櫃上的電子鐘變換成兩點的字樣。等了一會兒,沒有聲音傳來,葉語的心安定了一些,看樣子真的是自己听錯了,或者是什麼正常的物理聲響。她就看見過網上說過,在夜晚能听到的一些奇怪響聲,其實是樓房自身材料發出的聲響。這麼一想,便更加鎮定了一些。溫暖的被窩給了她更大的安全感,再次昏暗而安靜的氣氛安撫了她的神經。
就在她眼皮微微有些沉重的時候,一陣讓人寒意沁骨的聲音瞬間讓葉語睜開了眼楮。
那是什麼聲音?時而低沉,時而壓抑,仿佛是從地獄中傳來魔鬼的喘息聲,不知是呢喃,還是笑聲,在冰冷的黑夜中,含糊卻清晰地敲擊著葉語的耳鼓。葉語霍然翻身坐起,那聲音如此之近,近到幾乎她以為那魔鬼就站在她的房門外。冷汗爬滿了她的脊背,手指有些痙攣地抓住被頭,瞪得極大的眼楮緊緊盯著房門上那把花式轉鎖把手。不知道多久,那聲音往稍遠的地方移去。葉語猛地跳下床,撲到房門邊,將只反鎖卻沒有掛上保險鏈的門栓好。
耳朵貼在門板上,听見了清楚的腳步聲。那不是正常的腳步聲,時輕時重,時有時無,伴隨著極低的申吟聲,地板發出咯咯的踩踏聲。
那聲音並沒有遠走,仿佛在尋找什麼般的,來回了幾次。
葉語緊緊地貼著門板,渾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