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紹在三十多年的成長中,既沒有父親,也沒有母親。他雖然名義上是裴家的嫡孫,但是卻和裴孜一樣過著孤單和缺乏關愛的日子。他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甚至過的比裴孜更加糟糕。從他記事開始,一雙犀利、缺乏溫度的眼楮便看著他,時刻讓他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幾歲的孩子便知道了如何用堅強的外表來偽裝、掩飾內心的膽怯。他在孤獨中拼命地伸張著細小的胳膊和腿腳,只想在這一片沒有溫暖的荒漠中開出一片能為他自己和裴孜喘息的綠洲。
在他的記憶中,從來沒有母親的印象,那個應該是每一個孩子最柔軟的懷抱,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名字的符號。他也不願想起自己的父親,那雙時而陰鷙時而柔情的眼楮,對他只是捉模不透下的畏懼存在。
姑母裴敖曾經很喜歡他,但是自從裴孜來了以後,她的注意力更多地放在了裴孜身上。孩子是敏感的動物,雖然姑母依舊表現出了疼愛,但他卻清楚地感覺到了那種感情天平的傾斜。
他沒有抱怨,因為他認為裴孜的確需要得到比他更多的愛。哪怕是多年後,他有所感悟,他依舊沒有對裴敖產生過一絲絲的怨懟。因為這不是裴敖的錯,錯的只是他的父母而已。
多年以來,他就是在這樣一種冷漠的狀態中成長起來的,就像從石縫中艱難掙月兌而出的植物,即便沒有孕育根的土壤,他一樣能夠到陽光和水分。
幼童也罷,叛逆期也罷,他都是一個人走在人生的道路上,父母這個詞語,在他的詞典中早就被抹殺刪除了。如果必須提及,他只會用「他」和「她」倆個最普通最無感情的詞匯。
就像現在,艾卿突然听到了「她」,依舊不能讓裴紹的心能多跳幾個節奏,只是一種陌生和不快的感覺漸漸升起。
「這就是你的想法?」裴紹的嘴角往下滑去,聲音中透出的涼意讓坐在對面的絕美佳人也有些承受不住。
「我知道你的感受,只是我想提醒你一句。你再如何否認和漠視,她都是你的母親,我的姑母。而且,當年的事情,你又能知道多少?這麼多年,你就像一頭耳聾眼瞎的老牛,固執地不听一言,不看一眼,執拗地在你認為的世界中一意孤行。她當初經歷的事情難道是她的本意嗎?不是,罪魁禍首應該是那個人,而裴敖卻是幫凶」艾卿有些激動,雖然他們現在是在同一戰壕中,但她不希望看見自己的「戰友」懷著錯誤的觀點,任何不一致將來都會是不穩定的可能。她既然選他做盟友,那麼他們必須保持一致。
「你知道當初裴敖是如何威脅她的麼?她便是利用了你」優美的唇線微動,吐出最傷人的事實,「所以,為了你,她才不得不離開?」
裴紹面容肅整,听到這一真相,一絲波瀾起伏都沒有,完全無動于衷。
「你不明白麼?」艾卿對他的無動于衷漸漸有了怒意,「任何一個母親都不願意離開自己的孩子,除非有什麼威脅到了她的孩子。我那位被你們家污蔑為‘愛財勢力’的姑母,便是承受著身上被潑上如此不堪污水而離開裴園的為什麼?為的就是你裴敖她是裴家最大的擁護者,也是最听那個人話的人。她現在要你下台,難道不是那人的指使麼?你現在面對的是拆散了你們母子二十多年的幫凶,你還要固執到什麼時候?」
艾卿的目光中閃現了激動的情緒,她憤怒于裴家的齷齪、氣憤于裴紹的毫不知情,更對自己多年來對姑母的誤解感到羞愧。多年前,她也對自己的姑母有過憎惡和嫌棄的想法,在裴園之中听到的議論,讓她對那位姑母的做法完全不能認同,更是有愧于艾家對裴家做出一系列傷害的事感到自責和難過。甚至對那個人產生了一種要贖罪的心理。
直到多年後,她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是騙人的謊言,捏造的假相。裴家的人,都是戴著面具的騙子。而那個人是一切悲劇的源頭。
「為我?」裴紹淡淡地開口,「你說錯了,她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我的前途才離開的。」
裴紹的語氣很平靜,表情很冷漠,似乎在說著與己無關的事情。
「難道兩者有神區別麼?難道她不是為了你好?」艾卿盯著他的眼楮,這個心結她努力地想幫他們母子打開。
「對于一個九歲的孩子來說,什麼是前途?」裴紹嘴角漸漸掛上嘲諷,「對他們來說,有吃的,有玩的,身邊有父母,能去上學,這就是最好的前途了。所以不要拿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事,這種理由看著崇高,其實不過是一個借口。」
「為了所謂的前途拋棄了自己的孩子,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原諒。」裴紹的口氣嘲諷著,目光格外冷漠。
艾卿一時氣急,她知道他是個頑固的人,但沒想到他竟然就跟一塊臭石頭一樣。
「你知道什麼」艾卿終于忍受不住,準備一吐為快,「如果她不離開,你以為……」
「我以為?」裴紹打斷了她的話,「以為我會被趕出裴家?以為我會成為最可笑的笑柄?這不是我以為,而是她以為如此。如果那時她帶著我離開,也許今天我會懷著最崇敬的心情愛著她,敬佩著她。可惜,她錯得如此離譜。」
艾卿微微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
「裴家的嫡孫竟然不姓裴,她以為我會因為身價的一落千丈而感到沮喪羞愧,甚至恨不得去死?是這個理由嗎?」。
艾卿呆若木雞,隱藏在背後的手指微微抽搐。這麼大的秘密,他不僅早已知曉,更從容到淡漠地面對著。難道裴敖早就告訴他了?
「你要說的便是這些麼?不了解真相的並不是我,艾卿,而是你和她而已。」裴紹搖頭,「如果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一位長輩想保護我,不會是別人,裴敖她才是唯一。」
「你胡說什麼」艾卿駁斥著,但聲音卻沒有剛才的堅定。
「我並沒有胡說。如果不是姑母在這麼多年里的周旋,為我隱瞞,那人應該早就知道了這個秘密。而不會等他決定金蟬月兌殼的時候,才發現他精心布局的一盤棋中,將帥的位置竟然坐著一個冒牌貨。」
「但一切都來不及了,他‘死’了,而我這個冒牌貨卻繼承了裴園的一切?他怎麼會甘心?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裴氏變成了外姓?所以,他才會臨時將葉語,這個他一直沒有看上眼的孫女強行拖入。與此同時,開始對我進行或蠶食或粗暴的鏟除計劃?」
艾卿嘲笑道︰「隱瞞?如果她真有心隱瞞,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我如何知道?」裴紹重復了一句,學著艾卿的嘲笑,「因為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和我同時听見的,還有姑母。」
艾卿的身體忍不住感到有些僵硬,搭建著仇恨的基礎有些輕微的震動。
「不,不可能。」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姑母要趕她走,是因為第一個會說破我秘密的人,就是她你問我為什麼?因為女人嫉妒起來,沒有任何道理可講。我不知道他們的感情出現了怎樣的裂痕,但是他們的爭吵卻是越來越多,他們之間的口不擇言也越來越多。人在沖動的時候,理智就會稀薄。她在一次爭吵中竟然將他們協商好的秘密一起吼破,而听到的人正是我和姑母。」
「雖然她事後有悔恨,但是,她的理智卻是這麼脆弱。一次又一次的不小心,最後只能讓裴敖下定決心將她趕出裴園,徹底的分開他們兩個,才能保住我這個秘密。」
「什麼?」艾卿不能相信這才是真正的原因。她一直以為裴敖當初為了趕走她的姑母,利用了裴紹的身世作為威脅,完全沒有想到事實竟然是如此這般。
「一個缺乏理智,一個被嫉妒沖昏了頭腦,一個事後又完全不顧及自己孩子的女人,能被稱為母親麼?」裴紹一臉平靜毫不動容,「不,她在我心中只配稱呼一聲‘她’罷了。」
艾卿沉默下去了,過了許久,她才抬起頭來,「那你為什麼同意與我合作?我一直以為是對裴家同樣的痛恨才讓你接受了我的計劃。既然現在這個基礎沒有了,我們如何合作?」
裴紹微微搖頭,「我和你合作,是因為我知道如果不行動,我想保護的人將失去所有。所以,雖然我們的目標不一致,但道路卻是相同的。」
「葉語?你是為了保護她吧。」艾卿有些淒苦地一笑,她這時有些羨慕那個遠在天邊的那個女子,她是何其幸運,站在她背後的男人是如此堅強。為什麼當初她選的不是他呢?
「不,」出乎艾卿的意料,裴紹一口否認,「葉語她不需要我的保護,她和我是比肩的一個人,甚至是那個保護我的人。」
艾卿微微失神地看著裴紹突然明亮起來的眼神,他是一個城府極深的男人,喜怒不形于色是他的特長,可是在說到那個名字的時候,他的眼楮竟然會鮮活起來,這個男人還是那個她認識的男人嗎?
半響,艾卿才開口,「那你要保護的是誰?」
「保護我的人。」裴紹直接回答道。
「保護你的人?」艾卿咀嚼了一二,點頭,「果然愛憎分明,裴敖是保護你的人,所以你要保護她,保護她在MH的利益。這就是你和我合作的緣故?」
裴紹修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還有一個保護我的人。」
「誰?」
「第二個幫我保住這個秘密的人。」
「是誰?」
「裴孜。」
艾卿的面色瞬間蒼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