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一沿著寂靜的長廊往前走,身邊無人跟隨,只有拐杖的聲音陪伴左右。面無表情中,只有兩只眼楮透露出隱隱的凶光。此刻,葉語是否絕食在他心目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之前他接到的那個電話。那個該死的家伙竟然開始用威脅的口氣和他說話了,難道他裴一還怕他不成?他冷笑著,讓他的兒子娶他的孫女是假,為了那東西才是真正的目的。
不過他什麼時候受過別人的威脅?那些威脅過他的人都已經躺在墳墓里了。他以為知道一些皮毛就能威脅他裴一了麼?竟然妄圖以此能分上一杯羹,真是太可笑了。一直以來他裴一之所以和他虛與委蛇,只不過是因為那人手中的權利的確可以被自己利用。現在那人竟然以為他是不可或缺,真正是不知死活的東西。
推開臥房的門,將手中的拐杖扔在一邊,舒展了一子,裴一就如同換了一個人一般,臉上的老態竟然一掃而光。他的手掌在背後那間書櫃上不知如何抹了一下,一個暗格便出現了眼前。暗格中別無他物,只有一個小巧的紅木盒子。裴一如同撫模著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眼中散發出可怕的光芒,他喃喃自語,「只差最後一張了,我等你等得太久了。」
撫模了很久,他才戀戀不舍地將盒子放回原位,一切又恢復了原樣。
他拿起了電話。
……
裴敖手握著電話,身體在不斷地顫抖,兩眼的目光有些渙散起來。電話那頭的聲音讓她惶然不可終日,一切都無可挽回了麼?
裴紹一進門便可見裴敖如此可怕的模樣,心頭猛地一跳,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躍入腦海。
「你沒事吧?」裴敖看見裴紹,猛地站了起來,惶惶然的表情換成了關心的模樣,三步並作兩步沖上前,抓住了裴紹的胳膊。
「沒事。」裴紹盡量緩和聲音,拍了拍裴敖的手,「放心吧,只是被波及而已,不用擔心。」
「章靜如怎麼死了?怎麼死的?」兩個問題,道出裴敖最大的疑惑。
「窒息,謀殺。」
裴敖眉頭更加緊皺,「你怎麼會出現在哪里?」
裴敖一直沒明白,即便章靜如被人謀殺,裴紹又是如何牽扯進去的?他好端端地為什麼要去櫻園?
裴紹想了想,決定不再隱瞞,「因為有人通知我,她將用一份資料換取MH百分之五的股權。」
「什麼」裴敖徹底震驚了,這是她連想都沒想過的事情,「怎麼可能?」
「市場上有百分之五的股權消失了,這些消失的股權在一神秘買家的手中,我不會太過高估事情的樂觀度,而且,這一數字太過巧合了,所以我想應該是在他的手中。」
裴敖抿緊了嘴唇,面色蒼白,她不是愚蠢的人,自然很快便推測出裴紹隱藏的意思,「你是說指使人是他?你……和警察說了?」
「即使是桌面上的事情,我們沒有證據,都是枉然,只會引起更多不可控制的麻煩。何況葉語還在他的掌握中,所以我什麼都沒有說。」裴紹看著裴敖,後者臉上一絲慚愧閃過,抓緊他的雙手不覺一松。葉語的事情她當然知道,只是她一直選擇沉默。
「您不用愧疚,我知道這不是您能掌控的。」裴紹平靜地說,他自然知道裴敖受著裴一的控制,「我們都是一樣的,只不過我決心從其中跳出來,而姑母您還沒有準備好。」
裴敖听見裴紹這一聲姑母,心中微微一蕩,她抬起頭來細細地看著裴紹,目光中充滿不可置信和一絲感激。
「你還願意……認我做姑母麼?」裴敖聲音微微發顫,她隱瞞葉語被囚一事,又在發動股東們想將他從主席的位置上拉下來,她本以為矛盾到了不容化解的一刻,沒想到他竟然還稱呼她一聲姑母。
裴紹緊繃的面皮扯出一個笑容,他還是不太習慣放松的表情,「我早已經說過,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人對我有恩,那就是姑母您了。」
「裴紹……」裴敖的聲音有絲哽咽。
「而且,他想要對付的應該不僅是我,包括姑母您也一定不會置身事外,所以,我們還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
听到裴紹這番話,裴敖驀然瞪大了眼楮,吃驚的態度落入裴紹的眼中,讓他心底更加明亮。
「你……什麼意思?」
「只是早晚的事情罷了。」裴紹淡淡地回答,「您在米璐璐的事情上已經違背了他,所以我想他對您已經失去了信心。」
裴敖頹然地坐回沙發,他猜對了。
沉默片刻,她說︰「剛才,那邊來電話了,他希望我交出所有的股權。」說著,她臉上一陣自嘲,「如果我不同意,他用一點五倍的資金來沖擊MH的股價。」
裴紹的臉色嚴峻起來,一點五倍的資金沖擊,那麼MH將會面對最可怕的股價狂跌。而由此帶來的後果,遠遠不會就此結束。他不得不心底佩服起那個還在此間吃喝玩樂,看似毫不正經的斯沃,那家伙已經提醒他市場上有巨大資金的頻繁流動,這些資金流入的方向正在國內市場。現在看來,它們的目標已經很明確了。
「真是大手筆,為了這個竟然不惜毀了MH。」裴紹搖搖頭,在心底寒冷裴一釜底抽薪的辦法。
「您會交出股權。」裴紹沒有疑問,直接用肯定的語氣說,「您一直希望MH穩定,不論是我還是他,只要和您這一目的不沖突,您一定會有所退讓。」
裴敖沉默片刻,點頭,「你說的很對,而且,我畢竟是他的女兒。」
這一句便足夠說明了一切,裴敖沒有理由、也沒有勇氣抵抗來自父親的命令。
「您真的這樣想麼?」裴紹停頓了一下,提出了問題。
裴敖蹙眉,「什麼意思?」
「如果他不是您的父親,而他需要MH也不是您所希望的目的,您還會這樣束手就擒麼?」
裴敖霍然抬頭,「你說什麼」
裴紹蹲子,用平行的目光看著裴敖,「他需要MH只是為了徹底趕我出局,我的存在已經讓他感到了不便。而事後MH會變成怎樣,他根本不會在意。」
「你前面一句什麼意思?」裴敖關注的問題不在此,剛才裴紹的話猶如晴天霹靂一般,讓她完全不能接受,「什麼叫他不是我的父親?」
裴紹低下頭,沉吟片刻,才抬起頭來,讓裴敖看清他坦承的目光,「裴家只有裴孜的父親才是唯一的傳人,您、我、三叔,不過是是為了各自不同目的收養進裴家的異姓人罷了。」
裴敖整個人瞬間僵住了,動彈不得。
看著木雕泥塑般的裴敖,裴紹有些小小後悔,也許他太過急躁了,這種打擊太過致命。他了解知道事實真相那一刻,內心的激蕩引起的咆哮之風能將一切都掃蕩干淨。這種滋味他銘刻于心,但現在他又不得不說,因為他已經沒有時間了。再這樣下去,一切就真的無法挽回。他拼命想保留的東西,將一件一件從他身邊被剝奪。
「對不起,姑母,我太過急躁了。」裴紹抱歉地低下頭,「但是我不能再這樣坐以待斃了。」
許久,裴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目光中透出點點疲倦,「為了這個,你才用這樣拙劣的謊言麼?」
裴紹明白裴敖自然不會輕易相信,他從口袋中模出了一張折疊著的紙,遞到裴敖的手中。
裴敖的目光中流露著責備和戒心,在裴紹的一再堅持下,才伸手接了過去。
這是一份資料的復印件,只是原件可能有些年頭,所以復印件並不很清晰。但即便如此,裴敖還是清楚地看見了她該看見的。
裴紹能清晰地看見她的身子猛地一顫,拿著紙張的手明顯地顫抖起來。一聲幾不可聞的申吟聲從她齒間輕逸而出,如果不是他離得夠近,根本不可能听見她的痛苦之聲。
胳膊無力地垂了下去,那張隱秘很久的紙張隨之飄落膝頭。
許久之後,帶著略有蒼老的聲音才響起,「你從哪里知道的?知道多久了?」
「今天凌晨。」裴紹回答,從她的話中可以听出她不再認為他在說謊,這已經是太好的局面了。只是裴紹沒有告訴她從何得來的消息。他不願說謊,也不想供出艾卿,畢竟她是在幫他。
裴敖知道他不願說出處,也不強迫于他。目光再次飄到膝頭,上面的「白非」二字灼痛了她的眼楮。她知道裴紹並不是在說謊,因為直到母親去世前,她一直呼喚自己的名字便是「非非」二字。母親有解釋說這是她的小名,只是她以為她在用更女性化的「菲菲」。
「這對現在有什麼用?」裴敖看著這薄薄一片紙,一切暫時都放下,只憑這張紙難道就能讓裴紹翻身?
「有用。」裴紹冷靜地回答,「因為您的股權不來自于他,而是來自您自己,或者說來自于您的父親。」
「說清楚一些。」裴敖抬眼。
「創立MH的並不只有裴一一人的資金,準確說有一半以上是來自于您的姨母。而這筆錢本來就是屬于您的,如果我沒有猜錯這是托孤之資。」
裴敖的目光一抖,但緘口不言。
「我想您應該知道您現在名下的股權是來自白家,只是您不知道還有更大的一筆資金也同樣歸屬于您,甚至我擁有的股權中至少有一半以上也是屬于您的。這才是您真正的遺產。」
裴敖的臉色迅速蒼白下去,如果真是如此,那麼裴一便是在幾十年中利用了各種手段在侵吞那筆不屬于他的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