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說這些還有用麼?」
裴紹堅定地點了點頭,「如果姑母您真的同意將手中的股權讓給他,那麼便真的沒有用了。所以,在此之前我一定要阻止您。」
如果裴敖手中的股權本源來自于她自己的遺產,那麼從任何角度上講便沒有了裴一的立足地。但如果裴敖一旦將股份拱手相讓,那麼從法律角度來講,這便真正成為了裴一的資產,再也討要不回來了。
「您應該知道,如果真有這麼一天,MH便會不復存在了。」裴紹說道,「他利用替身在國內操作這麼久,現在幕前的傀儡已經不存在了,所以,他清楚這是最後一次操控MH,所以,他會榨取出MH最後的價值,移資海外,這樣才是最方便和保險的方法。如此龐大的資金,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它們在國內化為別人所有。」
裴一一直躲在幕後,即便是這次不得已回國,他依舊假借著別的身份。這注定他不可能跳到前台來親自運營MH。替身已經死亡,選取的接替人正在月兌離他的控制。裴家其他的人不是才智不夠,便是身份不足。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便再大的公司,裴一也一定會選擇月兌手以換取足夠的資金外移。
「我們畢竟姓裴……」裴敖緩緩地說出勉強的話來,她到現在依舊抱著一絲信心,畢竟他和他們還是有血肉關聯的,「就算我們沒有資格,至少裴孜還是他的孫子。」
裴紹慘淡地一笑,「一個不正常的孫子,還不如沒有。」
裴敖垂下眼瞼,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他的態度一直明擺著,裴孜永遠是那個被放棄的孩子。
「眾叛親離麼?他一個孤家寡人又有何意味?」裴敖搖搖頭,她不相信這是裴一的打算,在她看來身邊沒有任何一個親人的下場絕對不是裴一想看見的。畢竟家族需要傳承下去,沒有了傳承人,這一切都是妄談。
「所以,他才牢牢控制著葉語不是麼?」
裴紹的話打碎了裴敖最後一絲信心,她驚訝地捂住了嘴。這麼明顯的事實,她竟然從來沒有想到過。準確地說她有懷疑過,但她的確沒有深入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她一直在裴一和裴白氏身邊生活,她從來沒有這方面的懷疑。
「她……是誰的女兒?」
裴紹微微搖首,「也許只有他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但葉語和他有血親卻是不爭的事實。」裴紹想起裴孜瞞著他做的DNA測試結論,想起葉語那天拒絕他時的表情。只可惜他和她斷了聯系,而在此之前,他更著重于當時最重要的事情上,而忘記了這件事。
裴敖腦海中有些混沌,今天听見的事情太多,多到讓她產生了恍惚,只覺得現在置身于夢中,听見的和看見的都如夢境中的一般荒謬。
「我有些混亂。」裴敖低頭說道,「即便你說的都是真的,在我看來,並沒有多少區別。」她抬起頭,目光尖利地盯著裴紹,「在你們手中,MH都會摧毀,你告訴我,我為什麼要支持你?這個問題我上次就問過你,可惜因為裴孜的介入和璐璐的失蹤而沒有得到答案。今天我再問一次,你和他又有什麼區別?」
裴紹站起身,緩慢而堅定地回答,「我,只是想還給裴孜一個干淨的MH。」
听到裴紹的話,裴敖的目光一滯。他說什麼?
「MH和裴家早就爛了,他們都是從血腥和腥臭的淤泥中開出的毒花。MH是一根污穢不堪的管道,外面的繁華不過是用來遮掩它里面這根流著黑色血液的管道。我現在在做的便是拔掉這根管道,哪怕它給MH帶來的是繁花似錦,但至少在這之後,裴孜他可以有一份干淨的基業。……這便是我能還給你和裴孜的東西。」
裴敖呆呆地坐在沙發上,自從裴紹離開後,她便一直這個姿勢坐著,不知時間流逝為何物。裴紹的話一直在耳邊回響,眼簾微垂,掩住眼底那一抹深深的悲傷。這個孩子原來存著這樣的心思,她豈能听不出期間蘊含著的犧牲意味?一個干淨的MH,說起來何其簡單,但做起來談何容易?盡管她一再掩耳盜鈴,不承認MH底下的污穢洶涌,但在心頭她豈不知這其中的厲害?一個不小心,便是粉身碎骨,一輩子都要折損在其間。因為他要掐斷的是那人的生路,必定招致他大舉反攻。退一萬步,就算裴一沒有動手,裴紹只能一肩扛起所有的罪責,因為他是MH的總裁,是唯一的法人。
她想讓裴紹退出那個位置,只是為了保全MH不被洶涌地掀開華麗的外衣,暴露出底下的真面目。至于那真面目有多猙獰,她是想都不敢想的;而裴紹卻不但要掀起那裙擺,還要讓陽光灑進去。這種大魄力和寧折勿彎的秉性,讓裴敖心頭大驚。
她何德何能能受他如此大禮?
「你是好孩子……」裴敖的唇瓣吐出模糊不清的字眼,目光最後一次落在了那份刺痛她神經的紙張上。
離開裴敖的房間,裴紹去了劉鄭融處。他知道裴敖需要時間來消化他的話,只是這結果還且兩知。但他已經將最後的砝碼都告訴了她,只能靜觀後果了。他從不打無準備之戰,但面對如此老辣且步步緊逼的對手,再多的準備也是徒然。
米璐璐和東珠依舊消息全無,劉鄭融憔悴的面龐昭示著這位母親身心疲憊。她們已經失蹤四天了,始終也沒有消息傳來。警察不得不放棄綁票的結論,從其他角度入手調查。
安慰了幾句劉鄭融,裴紹才從她的房間退出。
走過三樓,他在樓梯出站了一會兒,轉身往長長的走廊走去。
裴紹站在門外,想起當初他還以為那個站在門口,面相柔美的女子是個不錯的看護。
「這女人不簡單哦。」耳邊響起很久前裴孜的話,他嘆口氣,她的確不簡單。天下敢威脅裴一的人太少了。只是她還是低估了裴一的手段。或許是在那個替身身上有了錯覺,以為那本尊也是能被她左右的人,便遭到了如此下場。
听管家匯報過昨天的情況,知道警察取走了一些物品,總算還對裴家客氣,並沒有按照尋常規矩查封此屋。
裴紹打起有些萎靡的精神,推門入屋。
這是他第一次走進這個房間,在章靜如生前,除開每日服侍她起居的小紅,沒有人進出過她的房間。裴紹他們自然也沒人進來過,這是裴家的一種生活常識。
房間內稍稍有些凌亂,可能是警察翻動後的痕跡。環顧四周,還是看得出這位四太太對生活品質的要求。除開個人風格顯著的家具擺設,就連簡單的紙張都有特別的要求。她這種入骨的、處處追求精致的生活做派,絲毫沒有出身普通人家的感覺。
裴紹在四周打量了一番,目光被放在意大利雕花長櫃上的照片吸引了過去。那上面擺滿了各種照片,絕大部分是這位四太太的藝術照。看樣子她的確很喜歡留下自己漂亮的身影,各種主題的藝術照都有,甚至還有一張將她自己打扮成希臘女神模樣的照片。還有一些是和朋友的合照,只是這些看上去明顯是多年以前的照片了,那時候,她的裝扮尚未如此奢華。
這些照片有幾張有被人挪動的痕跡,看起來那些警察也注意過這些照片,可能是作用不大,又放了回來。
正當裴紹準備挪開目光時,忽然一張照片吸引他的注意。
這是一張尋常的照片,看模樣是她二十多歲的時候。照片中的章靜如難得沒有後來的盛裝華裘,只是穿著簡單的連衣裙,站在兩個老年婦女的身邊。居中那位和她的面相有些相似,可以看出是她的親人,而吸引裴紹目光的恰恰是站在最左首的那位老婦。
「是她」裴紹的瞳孔猛地一縮,立刻拿起照片細細端詳。
手指模在有些冰冷的金屬相框上,有些刺激指端的皮膚。不自覺中,裴紹的手指越握越緊,嚴峻的面色中帶上了一絲疑惑。
站立了不知多久,鼻端忽然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不是曾經注意過,他可能也就忽略了,只當是女人房間里常有的香味。他立刻將相框放在鼻尖,果然,是相框上的香氣,極淡。如果不是他拿了太久,體溫刺激了香味的融化,那一定會被忽略過去。
裴紹的手指微微一動,相框背後的凹凸不平讓他的手指感覺了不適。
翻轉過來,和所有普通相框一樣,裴紹看見了四個鐵扣。
裴紹想了想,伸出左手,撥開了牢牢扣著四端底板的金屬。
「噗」,底板一掙月兌鐵扣的禁錮,便立刻以極微小的彈力往外冒了冒頭。裴紹目光一動,將底板緩緩揭了開來。
一張一折為四的紙張出現在照片之下,相框之內。
裴紹的心猛地一跳,他小心地將紙拿將出來。心頭一個念頭冒起,難道這便是她手中拿來威脅裴一的證據?
裴紹回頭看了一眼門口,門依舊好端端地關閉著。
他展開了紙張,這並不是他希望看見的那份資料,但里面的內容卻讓他瞠目了。
這是一紙合約,準確的說是一張讓人心驚的毒品買賣約定。看下面的簽字人,竟然是華清遐。上面清楚地寫著,華清遐從章靜如處購買毒品的內容,作為交換,華清遐以裴政名下的財產作為毒資。從這上面看,華清遐絕對不是第一次從章靜如處得到毒品,而且數目巨大到讓人不可思議的地步。
他頓時想起很久前葉語曾對他說過的話,她在供桌地下偷听到的華清暇和章靜茹的對話。葉語說華清暇簽了一份文件給章靜茹,似乎她們之間還非常不愉快。只是,葉語並不知道她們所簽的文件是什麼。直到這一刻,裴紹才明白,哪里是什麼文件,根本就毒品交易。
原來毒品是從章靜如那里來的裴政名下失蹤的資產、華清遐尸檢報告里的毒品,原來源頭在這里。
那麼,章靜如的毒品又是從哪里來的呢?
裴紹抬頭望著細膩潔白的天花板,蒼白的兩側臉頰上浮現不正常的紅暈。雖然他沒有抓住直接威脅著他的那把刀,但他似乎看見了在漆黑不知處的濃霧中,有一扇門正在悄悄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