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農與商 正文 第一百零二章,不招人喜歡的冰人

作者 ︰ 一個木頭

一枝梅花突兀地從窗外橫進來,帶進來的還有清冷的風。留弟在窗戶外面一頭是雪一頭是汗,頭上花翠微閃光澤,還有光澤的是她額頭上碎雪和汗水。

坐在榻上對著算盤撥弄的蓮菂微微笑,接過梅枝兒聞一聞香道︰「進來吧,大早上你就玩得一身是汗。」

留弟敏捷地從窗子里翻進來,走進來的小楓也看著笑。院子里掃地的是安五,安五對于留弟小姑娘又輕靈不少的身手,再暇思一下她成親以後新郎不如意,洞房花燭夜「嘰哩嘩啦」一陣響,外面的人都應該明白是在打架。

「姐,這是林姑娘院子外面的梅花,她們都不摘,我就去摘了。」留弟在這家里算是真正舒心地過著,她是個孩子,而且出身貧苦。一切嬌滴滴的壞毛病,留弟可以說是沒有。

安老夫人不止一次對著安公子說留弟︰「多伶俐的一個孩子,咱們家里就缺幾個這樣的孩子。」安公子就只能微笑。安夫人是看著兒子喜歡蓮菂的份上,對留弟才面有微笑,听到安老夫人這樣的話出來,也勾起安夫人的心病,她也盼孫子。

安夫人再看到留弟上樹爬石頭的,也就不覺得留弟象野丫頭,心里幻想外甥多隨舅,隨舅也應該隨阿姨。以後的孫子蹦噠亂跳搗蛋,安夫人巴不得這樣。是以留弟小姑娘最是舒心。

蓮菂把面前算盤推一推,對著留弟笑︰「林姑娘是表姑娘,少去她院子外面摘花打鳥爬樹,讓人看到說你淘,或許還說不尊重她。」

留弟答應︰「我知道了,」等小楓出去,才小聲問蓮菂︰「姐,表姑娘大,還是你大?」蓮菂轉轉眼珠子,小聲告訴留弟︰「還是姐對你說的,這家里先要對老夫人和氣,她就是生氣說幾句也要對著她笑說我知道了;再是安夫人,看到安夫人一定要有禮節;最後是公子,」

「這我都知道,你天天就在說。」留弟小姑娘很驕傲,翹翹小鼻子尖快要對著房頂了。蓮菂再嘻嘻笑︰「當然是表姑娘大,她是親戚,咱們不是。」

留弟不相信,走到蓮菂身邊雙手抱著她一只手臂︰「姐,你一個人倒有三個丫頭,林姑娘和她母親才只有一個丫頭,我今天早上去爬樹,看到她們院子里只有兩個媽媽看門,再就沒有別的服侍人。」

這個疑惑也在家下人里猜測過,通過來看蓮菂的媽媽們嘴里,多少傳出來一些。蓮菂若有所思,幫著瓊枝找緣由兒︰「有人喜歡清靜,有人喜歡熱鬧。留弟呀,過年又要大上一歲了,該學著看事情。公子雖然沒有給她丫頭,但是來的時候親自去接,過不了幾天又擺酒擺戲,這就是尊重。」

留弟打斷蓮菂的話︰「姐,擺酒擺戲不是你坐了半天的首席?」回想唱戲那天,留弟道︰「我和姑少爺在後台拿戲子的胡子玩,听到來唱戲的人問,那首席上姑娘是誰?回答的人說是公子都高看一眼的人宋姑娘,姐,公子那天尊重的是你吧?」

莞爾的蓮菂拉著留弟的手慢慢教她︰「我們留弟都知道什麼是首席了,這學上得很好。不過留弟呀,這話出去可不能亂說,公子擺酒是為著林夫人和林姑娘,不是姐姐。」當然受實惠的是蓮菂,而且安公子也悄聲挑明︰「其實是為著你。」

含笑的蓮菂唇邊笑意融融,狡人喜歡我,原來被人喜歡就是這種感覺,象是全方位的溫情浪涌雲堆而來。蓮菂再想起來林姑娘瓊枝娟秀的面龐,就要微微笑,,我為她說了這麼多話,願她能把握得住才行。

「姐,」留弟年下放了學,早上不用再急匆匆地出門去,拉著蓮菂只是說悄悄話︰「怎麼不給你小佛堂呢?我看到林姑娘院子里有一個小佛堂,里面供的是什麼菩薩就沒看到。」

林姑娘院子里有一個小佛堂,林姑娘和林夫人喜歡清靜,院子里媽媽灑掃收拾,但是房里的事情都是她們隨身帶來的丫頭惠兒一個人收拾。蓮菂笑得恬然,伸出手留弟的小腦袋︰「你呀,上太多心了,姐姐不信神佛,要小佛堂做什麼。」

這手掌撫得留弟面上露出笑容,是帶著很幸福的笑容更是縮到蓮菂懷里,對著她嬌滴滴︰「背地里好些人都說公子對你最好,才會讓我上學,才會讓人帶著我街上玩去。姐,我看到林姑娘有的你沒有,我就想對你說說。」

蓮菂紅唇中灑出來一陣笑聲,她摟著留弟輕輕晃動身子,把下頷輕輕抵在留弟頭上,覺得那冰涼首飾帶給自己是清醒的感覺,人還是清醒著最好。蓮菂低聲對懷里的留弟道︰「傻丫頭,姐不能和林姑娘比,知道嗎?你呀,見到林姑娘也要客氣才行。」

這些人來人往的話總是要慢慢讓留弟明白,林姑娘是名正言順的親戚,而自己只是安公子一時的喜歡。蓮菂亮晶晶的眼眸對著房中玉香爐檀香架子掃過來,小周公子對翠翠半年左右就拋棄,是翠翠苦戀著他,失去了自己;安公子對自己一直是有距離的溫存,蓮菂還是和以前一樣,覺得自己能明白,是因為他得不到,得不到的東西永遠是好的。

我會是他心口上的朱砂痔,還是他床前的明月光?蓮菂格格一聲笑,笑得伏在她懷里享受溫暖的留弟抬起臉來笑眯眯︰「有什麼好笑的事情?」留弟也來摻一腳。

「要吃飯了,去幫著小楓姐姐擺碗箸,」蓮菂看到小楓和畫角抬著食盒進來,松開摟著留弟的手,給她整整衣服再扶扶首飾,看留弟身上一件嶄新的大紅色水林禽衣服揉搓好些,蓮菂就抿著嘴兒笑︰「早上一件新衣服,到中午就泡湯,今天更是好,這才早上就皺了,你呀,」蓮菂輕輕一指頭點在留弟額頭上︰「就是個衣服殺手。」

留弟听明白「殺手」兩個字,對著外面的安五瞪瞪眼楮︰「我要做殺手,打外面那個人。」小楓和畫角都輕輕笑起來,畫角是不明白留弟小姑娘為什麼總是和安五過不去,畫角接話笑著道︰「安五有什麼不是,小姑娘告訴公子去,讓公子發落他您看著。」

剛才還一腦門子青筋必露,眼楮瞪得象明珠的留弟吃吃地道︰「我,我就是說一說。」蓮菂和小楓、畫角一起笑起來,留弟小姑娘十足是個讀書人,她最會動的就是她那一張小嘴兒。

早飯過後,蓮菂才換衣服。換過衣服出來,榻上的留弟已經捧起來書在念,蓮菂很滿意也放心︰「我去老夫人房里,等我回來,把這一段背對我听听,要是背不出來,姐姐要生氣,中午飯也吃不好。」

留弟毫不在意︰「等你回來,我就會背了,姐,你中午要多吃一碗飯才行。」

跟去的多是藍橋,站在房門外候著的藍橋等蓮菂出來,跟上她在身後獻殷勤︰「昨兒我出去遇到方先生,我還問先生小姑娘最近學的如何,先生說要是個男孩子,一定能中舉。」

主僕兩個人一路說著話出去,沒有看到院外樹後站著程敏功。等她們走過去,程敏功才走來找留弟,進來看到留弟坐在榻上搖頭晃腦,程敏功象在看笑話︰「過了十五才開學呢,走,帶你出去看燈呢,西街的花燈已經擺了不少出來,我身上帶著錢,你要想要,給你買兩個。」

「姑少爺,看看小姑娘都用功,您羞也不羞?」小楓坐在旁邊手里納的是一雙鞋底子,對著程敏功先就是一句取笑。留弟停都沒有停下來,繼續念她的書。

得到冷遇的程敏功沒有生氣,就是模模腦袋想想道︰「那好吧,等我做完功課,再一起出去玩。」程敏功走到房門口,一腳門里一腳門外再回頭來看一眼,正好看到剛才裝作看不到自己的留弟對著自己就是一個鬼臉兒。

得到這個鬼臉兒,程敏功咧開嘴笑逐顏開,作一個手勢明兒我來找你。留弟又裝作看不到,把頭搖上幾搖,身子晃上幾晃,繼續念她的書。

畫角等程敏功出去,悄聲對小楓笑著道︰「小姑娘呀,真的是打算中舉呢。」畫角一看到留弟念書時,先搖一搖頭,隨著來的是一陣環佩響叮當;再就肩膀先晃,接下來身子跟著無處不晃,一句書這才念出來,畫角就要笑,活月兌月兌學里的酸秀才。

撲哧一笑的小楓推一推畫角,也悄聲道︰「你別搗亂,學里就是這樣。」學里的方先生教學生們念書,就是這樣酸不溜溜的樣子。近來天冷方先生感上風寒,為保暖頭上戴著個大帽子。看得小楓總是擔心,方先生一不小心把頭上大帽子搖下來,這可怎麼好?算是當著學生的面失儀吧。

丫頭們在這里一遞一句地說悄悄話,留弟真的是象沒有听到一樣念她的書,要問留弟念書做什麼?留弟一定回答︰「姐姐讓念的,不念好她就吃不下睡不著,以後犯頭疼病都是與留弟有關。」要問留弟想不想念,留弟一定響亮地回答︰「想」為什麼?因為人人都羨慕。家里下人的女孩子,都羨慕留弟小姑娘。

從房里出來的蓮菂在路上遇到瓊枝,瓊枝也往安老夫人房中去。瓊枝看蓮菂,身上是一件紫皂緞子錦的衣服,和自己身上的淺象牙色雲雁不同,只比一下衣服,瓊枝就要微紅臉,公子真是體貼,給自己和母親備的衣服從來沒有大紅大綠,多少滿足一下母女二人要守孝的心。

蓮菂也是含笑打量,覺得安公子這樣偏心眼兒,給自己從來衣著燦麗,而瓊枝則素淡不出色的多。林夫人和瓊枝是來做客的倒也罷了,安夫人居然也能受得了,蓮菂這才想起來,難道她們自己沒有帶衣服來,難道她們自己的衣服也是這樣素淡不成?

「林姑娘手里是什麼?」蓮菂對著瓊枝手上一個玉色哆羅呢的包袱看兩眼。瓊枝忙笑著道︰「我給老夫人,夫人做了一些粗糙活計,還有宋姑娘的呢,我先給老夫人和夫人送去,趕晚上再給宋姑娘送過去。」

雪地里路滑,瓊枝走起路來嬌怯怯的,又象是避雪滑又象是嬌柔無力。蓮菂每見她一回,就能從她身上發現不少是屬于古代女子大家閨秀的品格兒。對著這樣腰身隨風就要擺的閨秀,蓮菂多一句話︰「何不帶著惠兒出來,這雪地里滑,讓她拿著,你也走得輕松些。」

就象瓊枝討好蓮菂,常是討好不在點子上,最終讓蓮菂懊惱,她討好的其實是安公子,這一衣一食全是安公子所給;而蓮菂不經意說一句話,也要讓瓊枝心傷,想想離京前過的是什麼日子,自己家里說話自主,不象在這里時時受家下人的猜測。家人們對著瓊枝是一通亂猜想,當事人也能明白幾分。

好在藍橋打破這個尷尬局面,藍橋又殷勤上來,伸出自己手給蓮菂︰「姑娘,我扶你。」瓊枝忍不住笑起來,宋姑娘走路從來「蹬、蹬」響,何用人扶。

果然蓮菂對著藍橋歪著頭笑︰「你幫林姑娘拿東西吧。」藍橋只能「哦」一聲,上前去接過瓊枝手里的東西,老老實實跟在她們後面走著。

前面竹林旁站著安公子,他也是往安老夫人房中去,看到這一紫一白的兩位姑娘過來,因為相隔不遠,就站著候她們。

「公子,」兩位姑娘一起行禮,安公子微笑的面龐只對著蓮菂看,要是沒有林姑娘在,菂姐兒不是個老實行禮的人,就是讓她在自己腳下有個座兒,尋到空兒也要嘟囔一句︰「以後我站著,免得人說我沒有禮節。」蓮菂一有機會,就要鑽鑽古代規矩的空子。

安公子笑吟吟道︰「起來,藍橋手上是什麼,菂姐兒做的?」蓮菂抬起面龐,對著安公子面上的不相信笑逐顏開︰「是呀,是我做的,公子不相信?真是小看我。」瓊枝低著頭笑,這一會兒沒有人,宋姑娘其實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她又要對著公子你呀我呀。

「我不得不小看你一回,」安公子笑謔道︰「你怕人小看,那我問你,幾時我才能高看你一回呢?」蓮菂嫣然笑得滑溜兮兮地︰「公子小看我,我不敢不讓你小看。」

安公子瞥過來一眼︰「你不敢哼,」轉身前行而去。跟在後面的蓮菂往左邊看看,是瓊枝忍著笑;往右邊看,是藍橋目不斜視,裝作剛才什麼也沒有听到也沒有看到;還有一個板著臉的人,是跟在安公子身後的當車。

當車毫不掩飾自己的眼風,這個家里最不消停的人,就是宋大姑娘。宋小姑娘爬樹下河,看著都比宋大姑娘要中看。

蓮菂也毫不掩飾自己的眼風,對著當車先來一個,再就是對著安公子背後再來一個。然後老實無比地低下頭看自己的裙邊開始走路,就這樣一直走到安老夫人房里。

房中安夫人也在,看到又是三人行進來,安老夫人先問出來︰「你們是哪里遇到?」安公子回祖母的話︰「在我院子門口遇到她們兩個來給祖母請安。」安老夫人和安夫人悄悄松一口氣,越是打量這一對母女,越覺得她們不讓人放心,說難听些,叫來歷不明。

「表姑娘坐吧,」安老夫人先笑容滿面讓林瓊枝坐下來,再笑呵呵讓蓮菂過來︰「坐我這里,」畫樓從來機靈,小杌子已經擺好。安公子坐下來對著蓮菂擺一擺臉色,坐在祖母腳下菂姐兒就喜歡,坐在公子腳下她就敢背著人擺臉色對我。這應該叫欺人太甚吧。安公子也難得走一下神。

瓊枝沒有坐,先把包袱送過來︰「這是給老夫人和夫人做的一點兒糙活計,」然後臉一紅道︰「做的不好,您別笑話。」

畫樓接過包袱打開送過來,里面是晚上冷披的大圍兜子,蓮菂第一個夸起來︰「手藝真好,想的也周到,這天氣冷,晚上看雪看燈,披著這個正好。」

給安夫人的是一個家常戴的臥兔兒,又是蓮菂先夸起來︰「林姑娘是個細心人,」夸得安公子先是一記冷眼過來,然後安夫人要說她︰「說你弄算盤珠子,你不必學,你還是坐下來弄個針線,哪怕繡個帕子給我呢,我也喜歡。」

蓮菂姑娘剛縮頭裝老實,安老夫人倒是幫著她說一句話︰「她學算盤也行,昨兒還幫著我算帳來著,我就是恨她一件,總是弄斷我的針。」

對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安公子,蓮菂常把林姑娘夸得象別人家非娶不可的媳婦,在多次屢教不改的情況下,一說話就要踫到三塊大石頭。踫過以後洗心革面過,第二天卷土再重來一回,重新再來踫一次釘子,其堅韌程度可比牛皮彈弓。

有時候瓊枝恨她,這些話雖然宋姑娘說得不再露骨,可是人人都能听明白,瓊枝往往心里痛上加痛,象是在欺負孤女一名。

把蓮菂說得不再開口,安老夫人用手撫著那圍兜子,對著瓊枝道謝是真心實意︰「你來了不過這幾天,就趕出來這兩樣活計,只怕是夜以繼日地在做。親戚上門應該好好招待才對,你只管休息,閑時無事讓人套上車出去走走,這樣辛勞,我心里實在不安。」

安夫人也微笑︰「就有心做,也不用這麼趕,看你好手藝,丟下來固然不好,不過閑的時候動幾針也就是了。」

閑不住的蓮菂忍不住又對著那兩件活計看過,再對著安公子身上看看。在這種時候往往擔心她說話的瓊枝看到蓮菂的眼光,瓊枝就紅了臉,安公子身上的活計我怎麼好做?

安公子也忍無可忍,對著蓮菂又是冷冷看一眼;蓮菂姑娘哪里肯示弱,就回看過來。微笑地安老夫人只看到蓮菂和孫子眉毛眼楮官司打得熱鬧,她裝著看不到喊畫樓︰「還有幾本賬冊沒有算,取出來讓蓮菂練練她的算盤功夫。」

房里說話聲夾雜著細碎的算盤珠子聲音,瓊枝姑娘才松一口氣,宋姑娘總算安生下來。就是安公子看到坐在那里打得「啪啪」作響的蓮菂,也是一笑,看起來很有管事的天分。

坐了一會兒外面就有人來請,是龐管事的來請安公子出去。安公子站起來對著祖母母親道︰「我出去看看,」再對著榻前站著的蓮菂板起臉︰「你送我。」

安公子在前,蓮菂在後,兩個人走出去後,就是安夫人也會心地微笑,安老夫人更是笑著地安夫人道︰「今天又長進了,算盤比昨天打得要好。」再對著瓊枝是恨鐵不成鋼地說蓮菂︰「她總得學一樣,讓她做針線活,那個別扭勁兒,我都替她累得慌。」

安家的人這樣對蓮菂,瓊枝是真心實意地道︰「宋姑娘不會做活計也不用怕,老夫人和夫人都對她這樣好,就是我看著,也為她喜歡。」

「這也是投緣分,我們蓮菂是招人喜歡,」安老夫人一听到瓊枝這句話,趕快先用話把她堵上。這一家子就這兩個女眷,兩個女眷都對林夫人林姑娘面上和氣,心里是如臨大敵。瓊枝閱歷淺,就沒有听出來,反而更是艷羨︰「宋姑娘是怎生修來?」

安老夫人呵呵笑著听完,就往外面看,讓畫樓站在門里面悄悄看一眼︰「出去送也該回來了,難道送到二門上不成,你喊她回來,把這算盤打完。」

畫樓去看一會兒回來就笑盈盈︰「公子和宋姑娘在說話呢。」安老夫人更是微笑︰「房里暖和有話不說,巴巴兒的跑到外面去說。」

安公子在外面正在訓蓮菂,蓮菂挨訓很不服氣,但是她學會的一點就是,在外面不要頂安公子,否則安公子是不放在心上。旁邊跟的人,過路看到的家人,這些人會對自己側目好幾天,然後留弟這個到處跑的小小耳報神就有新的話要說︰「姐,又說你是野人了。」

真是一人好惹,眾怒難犯。蓮菂姑娘老老實實听著安公子說話︰「你又欺負人了,林姑娘是客人,你總欺負她做什麼。」

對著瓊枝做的活計看來看去,再對公子打量來打量去,安公子不得不說她一次。想當然,蓮菂不會服氣,她小小聲道︰「她送東西來,我不會做,夸兩句也不行。」

安公子啼笑皆非︰「你很會頂嘴,當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林姑娘都被你看到臉紅,你以後說話少把她帶上。」

在心里暗笑的蓮菂虛心請教安公子︰「那我以後要怎麼說話才合乎公子心意?」安公子想一想道︰「你對我說長相知,我覺得挺喜歡。」

「我不會說,」蓮菂綻開笑臉︰「我只會說長相不知。」安公子笑起來︰「隨你說什麼去,就是別再欺負林姑娘。」一個孤女避難家中,遇到菂姐兒是沒完沒了地鬼扯,安公子都覺得難為情,象是我幫人別有居心。

蓮菂小聲嘀咕︰「我真的覺得她長的好,什麼都好;就象我覺得公子對人和氣,我就不能夸夸你們?」

安公子又想開兩句玩笑了︰「公子待人和氣,就是對想要走的人不客氣;公子對人和氣,就是對著拿我打趣的人不和氣。」

「你們倆個人一個人什麼都好,一個人對人和氣……」笑臉兒綻開到八分的蓮菂剛胡扯到這里,就被安公子打斷︰「沒有我和她兩個人這一說,要是說,也是我和你兩個人。」

不遠處的龐管事又催促一句︰「公子,客人在等。」安公子對著蓮菂再擺擺臉色︰「公子也有對人不和氣地時候。」然後一笑走開。

蓮菂姑娘對著安公子的背影,毫不氣餒地笑靨如花,閑來無事做冰人,看起來公子固然無情,那一個總是臉紅的林姑娘象是動了心。不動心為什麼要臉紅?蓮菂悠悠然往安老夫人房中去,難道她也跟我似的,沒事兒就裝臉紅。

隨著龐管事出去的安公子在門上等著安步拿衣服來換過,坐著小轎出去,去的是自己家里的酒樓。

酒樓的雅間里坐著一個人,這個人身高七尺,氣宇軒昂,是昨天金不換私下里見的賣米史大郎。

兩個人見禮過,史大郎笑容滿面,今天他說話聲音不似昨天見金不換,昨天是不壓著聲音時就聲音過響。今天的史大郎看著還是豪邁的人一個,說話卻是不疾不徐,昨天的急躁樣兒也不復得見。

「多謝公子舉薦這位金老爺,如公子所說,他是個爽快人,價兒也給的高,這兩百石大米昨天夜里就卸下船了。」史大郎是坐著拱拱手︰「我不吃虧,算是小賺了一筆,臨走之前特地來感謝公子。」

安公子舉手還禮,慢聲慢語地道︰「史兄先來尋的是我,怎奈我吃不下這許多,金不換老爺是這里首屈一指的富商,史兄事情辦得順利,我也是喜歡的。」

「公子此言差矣,我在這里打听過兩天,人都說安家才是這里首屈一指的富戶,公子是對我不放心不信任吧。」史大郎笑著說出來,對著安公子的儒雅氣度上下看看,再問道︰「公子有衣巾,不知今科秋闈得意否?」

安公子不介意史大郎的指責,突然從天而降幾船大米,價兒也不高,安公子還真的是不敢要,他看不清來人是什麼來路,覺得他草莽氣息重,象是殺人不眨眼的人。安公子對著史大郎舉薦了金不換,還幫著史大郎訂高了價格,在安公子心里,只怕金不換賠錢太少。

對著史大郎套近乎的詢問,安公子直言相告︰「我今年犯太歲,大病一場誤了科闈,唉,可恨呀可恨。」

史大郎哈哈一笑︰「不是吧,我听說公子是為嬌娃而得病的呢?」安公子適時的再臉紅一回,然後心中疑惑大起,這個人對我打听得也太清楚。

「讓史兄見笑了,」安公子面色緋紅,眼眸中卻是微光一閃在史大郎身上掃過,就此說話更注意︰「我不是英雄也難過情關,此事不要再提才是。」

史大郎笑著道︰「不提不提,我知道公子是有見識的人,就想多說幾句。我是外面走的人,多個朋友多條路,公子不要見怪。」

覺得這個人來歷玄妙的安公子微笑以對︰「我常年在家里寸步兒也沒有往外面走過,也喜歡和走南闖北的人說說話,听听你們的見聞。」

「要說見聞嗎?倒是沒有,不過今年是多事之秋,象是犯太歲的人不少,」史大郎嘆息一聲,竟然噓唏起來。安公子注目于自己手中茶碗,慢慢帶笑問道︰「史兄指的是什麼?」

史大郎聲音不高卻是激昂︰「我常年京中行走,京中認識不少大人,前日听說幾位大人蒙難,就連都察院的鐘離大人也慘死,唉,讓人痛心讓人傷心呀。」

「這事情如今是盡人皆知,史兄前日才知道,算是知道的晚。」安公子展顏一笑,開一下史大郎的愁懷︰「京里大人們的事情,我們是草民不懂,何必多管。」

隨著一笑的史大郎調侃道︰「公子說的是,公子鎮日在家里安樂,何必多管外面的事情,等公子他日中了舉,再管也還來得及。」

安公子裝糊涂︰「史兄說得是,人生于世,得過且過隨波遂流,我堅不如山,柔不似水,反正是水到橋頭自然直,管那許多不相干的事情做什麼?」

「好一個水到橋頭自然直。」史大郎放聲笑了一聲,嘴角邊似是不屑又似嘲弄,象是不願意再和安公子攀談下去。史大郎重新轉入做生意的正題︰「我販米足有十幾年,安公子,咱們是一回生二回就熟了吧,明年再來,還請多多照應才是。」

安公子把糊涂裝到底︰「金老爺那里,難道不付銀子?」史大郎也圓滑地道︰「做生意當然是價高者得。」

轉入沉思的安公子想上好一會兒,才重新露出笑容︰「按史兄說的,多個朋友多條路,明年你來,有我能捧場的地方,當然我是要捧場。」

史大郎再次長笑一聲,站起來雙臂有力地一抱拳︰「明年再會,公子不要食言才是。」然後是鏗鏘有力地兩個字︰「史某告辭了」

「史兄好走,」安公子起身只送到門口,龐管事送史大郎下去。留在樓上的安公子回思史大郎的話,他對我這麼關注象是另有原因?

龐管事再回來,對安公子道︰「這個人不是生意人,」安公子一驚道︰「什麼?」安公子也不是個生意人,他算是個讀書人。他不過家里是商賈,見過幾個生意人罷了。要說分辨,還是龐管事的眼力界兒好。

「他說是販米十幾年,他連江米都認不出來,」龐管事把疑惑告訴安公子︰「這是從小六子那里打听來的,」給小六子幾兩銀子,他就什麼都說出來。

安公子低頭想一想,最近做事情也沒有什麼破綻才是,遂對龐管事的道︰「隨他去吧,外面行走的人多是奇奇怪怪看不懂的多,我們的米來處清白,這就可以了。反正和他做買賣的是金不換,不是我們。」

對于這一件事情,龐管事的也覺得公子做的對︰「這些急著月兌手的商人們,當然是先找咱們家。咱們家不要,那就是金家。咱們有源頭,這些零星小便宜,還是不貪地好。」

安公子嘆氣︰「就是這個話了,便宜莫貪,這句話半點兒也不錯。」說到這里,安公子眼楮明亮,便宜莫貪,菂姐兒就是上了這個當。不是公子要算計你,是公子我也沒有辦法,再說你當時,也有自己的麻煩在身。

毫不內疚的安公子起身往外面去,想想蓮菂沒事兒就把自己和林姑娘扯在一起,哼,公子我謝冰人的是幾個爆栗子。

走出酒樓的安公子,心里其實不定。金不換買這兩百石的米,價格是安公子定下來,金不換是穩賠不會賺。但是史大郎話里話外鬼鬼祟祟地象是在暗示自己什麼,安公子坐在轎子里還有想心思。

想了一會兒,撩開轎簾往外面看,看到是過了縣衙的門。安公子在轎里吩咐轎夫們︰「去衙門。」轎夫們把方向重新倒過來,回到縣衙門前停下。

幾個書案素來是認識安公子,知道他是來看最近的邸報和公案文書。看來看去沒有新的。在安公子心里,巴不得簡靖王、恭順王、康隱王等諸王一起造反才好;再想到天下涂炭,受苦的還是黎民百姓,這想法才重新作罷。

上轎回到家中,門上先過來一個青衣短打的奴才,跪下來叩頭︰「安其叩見公子。」安公子大喜,安其是跟著祖父出去的人。這宅子一蓋好,安老太爺就說去尋兒子,直到現在也沒有回來。大雪地里老人在外面,安公子心里時時掛念祖父和父親兩個人。

眼下看到安其,應該離祖父回來也不遠了。安公子面上俱是笑容︰「安其你起來,告訴我老太爺在哪里?」

「老太爺再停個幾天就要到家,讓奴才先回來報個信兒,說這年下的酒,還得他回來喝才行。」安其也是笑容滿面,讓安公子光看著就先放下心來,說明祖父在外面應該是一切都好。

安公子命安其跟著自己進來︰「跟我來,我有話回你。」把安其帶到門上的一個小廳里,安公子坐下來,讓安其慢慢地說︰「老爺現在哪里,老太爺是如何找到的他?」宅子蓋好以後,安公子和父親通信,從送信人的嘴里就听到他是形蹤不定,一會兒在這里,一會兒在那里,不過離來離去的都沒有離過一個地方太遠。

「我們按著老爺上一封信的地址,在那里住了近半個月找到老爺,」安其為難地搔搔腦袋,對公子道︰「具體的事情如何,奴才也不知道。奴才是每天出去找老爺,有一天奴才回去,听安實說,老爺來會過老太爺,然後老太爺就說,咱們回來吧。奴才就回來了。」

听起來整一個糊涂蛋兒,安公子也掌不住一笑︰「你說得真是干淨,公子我都不知道如何問起?」安其嘿嘿笑幾聲。安公子又問過祖父的起居,還是讓人賞了安其銀子︰「大冷天的侍候老太爺出去,放你三天假,回去歇著吧。」

安基得了銀子出去,安公子帶著當車往祖母和母親房中來,去告訴她們祖父要來家里,這個年除了父親還是不在家里,其余的人還是大家團圓。另外還有多出來的蓮菂和林夫人母女。

停了幾天安老太爺進京,恰好是在除夕那天進的京,這是一個精神抖擻的老人,安公子和祖父很是相象。安老夫人帶著全家的人出大門接他,安老太爺看到蓮菂進家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看到林夫人母女時,反而多看幾眼。

進來坐下以後,林夫人母女略坐一坐就回去,安公子把蓮菂也打發走,自己送祖父到房中歇息。安老太爺才問出來︰「這一對母女是什麼來路?」

安公子撩起衣袍跪下來︰「請祖父恕孫兒自張主張留下這母女二人。」安老太爺一句話就說中了︰「是鐘離大人的妻女?」看到孫子點點頭,安老太爺也覺得棘手︰「路上回來,不少城門口掛著她們的影像,我們住店行船時,夜半都查得凶。」

「那影像我們這城門口也貼的有,我看過了並不像。左大人正在籌劃送她們去西北,我打听一下,往西北的路已經都封了。」安公子對著祖父只是覺得為難、並沒有覺得害怕的表情,就微微笑起來︰「容她們再住一時吧。」

安老太爺听到孫子這樣說也無話,看到孫子還跪著,他抬一抬手︰「你起來吧,幫人是件好事情,再說鐘離大人的事情,人人都知道是件冤案。」

起來的安公子對著祖父就是一通好話︰「祖父料事如神,一看到她們,就猜得出來。」安老太爺微笑︰「不是我料事如神,現今外逃的孤身母女兩個人,就只有鐘離大人的一妻一女,年貌相當,人數也相當,而且左大人是你的老師,左大人又是一個正直的人,這幾條放在一起,猜的就算不中也不遠矣。」

重提這件冤枉事情,安公子只是嗟嘆︰「隔三差五讓人去衙門里打听,這案子一天不平冤,一天不讓她們出門。就是左大人說讓她們去西北,我看路也難走的很。」安公子告訴祖父︰「不僅是祖父您路上看到查的緊,我們往西北的貨車和商船都停下來不能去。」

安公子問祖父︰「您覺得這仗能打多久?」安老太爺回想自己路上所見,搖一搖頭︰「我親眼所見,簡靖王兵多將廣,而且號令嚴明。就是他的屯糧我也去看過,支撐個十年八載不成問題。」

安公子苦笑︰「十年八年以後,鐘離姑娘也年紀大了,我不能把她擺在家里誤她終身。祖母和母親還不知道她們的來歷,母親要為她說親事,幾次盤問她到底是什麼人。我們家里可不能留她十年八年,以後孫子娶了親事,不方便的地方太多。」

「這仗打上十年八載,未必十年八載不能通商,」安老太爺還是樂觀地︰「我帶著安實兩個男人,來去都花了不少錢打點才過得來。看這情勢緊張的,明年她們也未必能去得了。」因說瓊枝的親事,安老太爺轉而想起來蓮菂︰「怎麼還沒有開臉?」

安公子面上一抹羞赧︰「她病好以後,看著雖然能行能動,安五對我說,還要休養才行。我回過祖母和母親,讓她休養一年,等明年夏天再圓房,再說菂姐兒現在,」安公子對著祖父低聲道︰「她還不喜歡我。」

安老太爺爆出哈哈兩聲笑︰「也有不喜歡你的人,這是強扭的瓜,你得扭得順當才行。」安公子立即笑嘻嘻︰「可不就是這個話,現在已經好多了,到明年或許更好些。」

「要是不好你可怎麼辦?」安老太爺打趣孫子︰「我們家里三代都是單傳,沒有干過強逼人的事情,到你手里,這事情做的漂亮。祖父我看著都稀罕。你這一條兒,可不是隨我。」

和孫子開過玩笑,安老太爺也是和妻子老夫人一樣,是過來人的見識︰「生下孩子就什麼都好。我這一趟帶回來虎骨虎筋不少,這些個治損傷最好,多給她用一些,也就是了。」

安公子謝過祖父,再把家里和生意上的事情一一回過。安老太爺歇下來,安公子才出來。當車跟在身後沒走上兩步,安步快步走來,呈上手抄的公事公文︰「這是衙門里今天新送來的。」

站在當地的安公子打開看過,面上不知道是驚還是憂。京中命各處調兵往西北開拔,如祖父路上見聞一樣,現在是正式行文各處,不許和西北通商。

「去宋姑娘房里,」安公子把手抄的公事公文放在袖子里,要去告訴蓮菂這個消息。行到蓮菂房外,安公子躊躇一下,菂姐兒在家里才是膽大的人,听到興兵殺人放火,會不會驚嚇到她。

可不告訴她也不行,她遲早會知道。一想到菂姐兒鬧騰起來,安公子有些頭疼。只這麼一猶豫的功夫,守院門的商媽媽已經看到公子,先陪笑過來︰「林姑娘來看姑娘,在房里正說話呢。」

已經被下人們看到,安公子這才進來。他來蓮菂房里是很少,此時听到林姑娘也在,又給安公子一個進來的理由。蓮菂和林姑娘說話,能說什麼話出來安公子嘴角邊噙著一絲笑容,林姑娘在說話上面,不是蓮菂這大膽近似于潑皮的人對手。

畫角在房里看到公子漫步進來,對著榻上說話的兩位姑娘先回一句︰「公子來了。」瓊枝面上又是一陣慌亂,她給蓮菂做了個荷包送過來,然後就是听了一通語帶雙關的話語。正在不好意思要走的時候,安公子來了。

「我們迎迎去,」瓊枝姑娘先站起來,在院子里對著安公子行過禮,就道︰「我該回去了。」然後走得飛快人不見了。

蓮菂笑眯眯地後面道︰「多謝你的荷包,公子也一定是喜歡的,有閑空兒記得再來看我。」對著瓊枝逃走一樣的背影還揚眉看看,這才笑逐顏開對上皺眉看著自己的安公子︰「公子今天閑的很?」

「進來我和你說話。」安公子率先走進來,看到留弟不在,覺得說話正方便。小楓送上茶來,听到公子道︰「你們出去吧,我和姑娘單獨說幾句話。」

小楓和藍橋一起出來,帶上畫角三個人站在廊下眯眯笑。房里的蓮菂不好意思起來︰「有什麼話還不能當著丫頭的面說?」

「正經話,」安公子先看到榻上小桌子上一個荷包,藕荷粉紅淡青三色,光看顏色就十分雅致,安公子隨手拿起來看看,蓮菂是笑逐顏開的眼神兒和笑逐顏開的話語︰「這是林姑娘送的,公子你喜歡,只管拿去。」

安公子對著蓮菂的笑容,盡量放緩聲音︰「菂姐兒,你表哥梁五最近還有信來嗎?」。好好的問梁五,蓮菂愣了一下道︰「他上一封信是兩個月以前來的,留弟讓我去信給他,說他最近懶得寫信就不好,留弟昨天又自己寫了封信給他,催他回信。」

「這信發不走,」安公子柔聲道︰「他來信你也收不到。」蓮菂「啊」地一聲,這才注意到安公子是鄭重神色來對自己說話,蓮菂小小受驚︰「怎麼了?」

安公子這才說出來︰「西北要開戰,你表哥是在簡靖王虎威將軍帳下,應該是陷在那里了。」蓮菂好一會兒才弄明白,第一句話就是︰「不要告訴留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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