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菂往窗外看看,院門是留弟的身影一閃,後面是姑少爺程敏功。兩個人沒有進來,一起跑走。手里紅紅又綠綠,不是鞭炮就是抽的陀螺。
「留弟要知道,一定又哭又鬧。」蓮菂告訴安公子,最牽掛梁五的就是留弟,幾乎是一天提一次。給梁五一個月寄一次包裹,也是留弟次次催。
但是這話安公子听過後心里很受用,他喜歡蓮菂對著自己這樣說話,心里想什麼都對自己說。安公子略帶柔情地道︰「只是陷在里面,你不用擔心。梁五我知道他,是個能變通的人,只要能隨遇而安,就能保得命下來。」
嘴上說留弟最掛念,心里也轉為黯然的蓮菂靜靜問出來︰「什麼是隨遇而安?」安公子滯了一下,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含糊地道︰「梁五是混混出身,是個機靈人。」
這句話刺痛正在難過的蓮菂,梁五為什麼去當兵,是因為對蓮菂示愛不成;現在听到他陷在西北回不來,蓮菂由難過到自責,心正揪著痛的時候,安公子再說一句︰「梁五是個混混……」更是在蓮菂流血的心里再扎上深深的一刀。
在梁五走以後,面對留弟的指責,蓮菂也問過自己,如果梁五不是一個混混,不是整天讓人擔心的人……蓮菂不無悲哀地想到,或許這事情不是這樣。
此時再听安公子重提梁五是個混混,蓮菂痛哭失聲︰「他是混混,你是無賴。」然後坐著只是垂淚。
安公子也長長吁一口氣,他是知道蓮菂姐妹對梁五是真有家人的感情。安公子只能柔聲哄蓮菂︰「不要哭了,看留弟一會兒回來,你怎麼解釋?」安公子開句玩笑︰「難道說我又欺負了你?」
罵過安公子的蓮菂痛痛地流了一會兒淚,才哽咽地抬起面龐問道︰「還沒有開始打仗,就沒有法子通個信兒讓他回來?」
安公子很是為難地道︰「都不準通商了,傻丫頭,兩邊都設著關卡,這邊過不去,那邊過不來。」
古代打仗是什麼樣子,蓮菂可以想象一下,戰場上幾萬人混戰,流矢飛竄,刀槍相擊,一個人幾個人在這里面應該是渺小的很。
蓮菂還是要問個清楚明白︰「好好的,怎麼要打仗?就打仗怎麼是自己人打自己?」安公子默然,好一會兒才酸澀地道︰「這是時政,你不必問。」
「我偏要問」蓮菂擲地有聲地本能反問一句,對上安公子不悅的眼光,趕快又軟下來,低聲下氣地求著他說︰「對我說說,我想听听。」
安公子沉默一會兒,從袖子里取出絲帕,帶著給蓮菂拭淚的樣子往她面頰上伸過來。蓮菂又是本能地想閃開,卻還是停了下來垂下眼簾,任安公子給自己拭過面頰,才急切地問他︰「是怎麼回事,對我說說吧,我想知道,不然的話我……」蓮菂迸出來一句︰「我會頭疼。」
心事酸重的安公子被逗笑了︰「你頭疼就是要挾別人的手段,是不是?」前一句是斥責,說得蓮菂低下頭;後一句才轉過溫柔,低語問她︰「我說的是也不是,就用這個來要挾我?」
「也不全是,」蓮菂為著知道詳情,才回答這句話。她重新抬起的面龐上,眼光流轉中有羞澀也有一點耍賴︰「有時候,我真的是頭疼。」
安公子再次低低笑出來,笑罵一句︰「傻丫頭,裝病睡著舒不舒服?」安公子想起來蓮菂不想進府,抹一臉胭脂裝發熱;蓮菂則迅速回一句︰「公子您也裝過。」蓮菂想起來安公子為把自己弄進府來,也在床上睡了好些天。
說過這幾句話,蓮菂心情好一些,再一次懇求安公子︰「對我說說吧,是什麼原因要打仗?打仗是不是東西都要漲,公子你會屯積哪些東西?」
安公子輕笑︰「你倒是有生意經,公子我屯積哪些東西,」安公子說到這里停頓一下,再笑一笑︰「我不告訴你。」
蓮菂不由自主地扁扁嘴,頗似嬌滴滴的小姑娘,然後想起來梁五,心里重起傷痛。移目對著窗外開得正妍的梅花,梅花點點似胭脂,看在蓮菂眼里,象是戰場上血跡點點。蓮菂不無憂傷地只看著窗外。
「還沒有開仗,未必就有事情,我對你來說,是怕你以後收不到梁五的來信,又要怪到我頭上,公子我可吃罪不起。」安公子款款輕語又提起梁五,蓮菂淚眼婆娑輕泣著點頭,這一時重新想起梁五,蓮菂心中恨他,如果他不是性子焦躁,而是象公子一樣好說好講,後面的事情或許是大不一樣。
回首前情,感嘆許多。感嘆完蓮菂還是恨梁五,同時把安公子也恨在心上。恨來恨去恨不起來。公子坐在對面正柔聲勸自己︰「未必就有事,再哭我不喜歡。」
遠處傳來哈哈笑聲,听起來象是留弟在笑。蓮菂趕快把眼淚擦干,眼眸中帶著余淚再次看著安公子,聲音也是帶上三分不依︰「真的是不能說?」
「民不問時政,」安公子用好听的嗓音這樣道,蓮菂沉默了。兩個人對著有一會兒沒有說話,安公子站起來︰「我回去了,坐久了怕你不喜歡。」
這樣的殷勤讓蓮菂只是勉強一笑︰「公子說笑呢。」眼楮還是對著窗外看,飛雪點點又落下來。蓮菂憂傷地看著,梁五此時在何處,在雪中?在風中?上一次給他寄去的衣服他收到沒有?
由衣服蓮菂想起來安公子,他每個月命人置辦衣物干肉,算是面面俱到。
想想公子做事情不差,除了逼迫自己以外,別的事情上算是百依百順。不,還有今天這一件事情,他不肯說打仗的原因。或許我問問他去,這樣想著的蓮菂重新轉過臉兒來,這才看到安公子離榻前兩步遠,還站在那里看著自己。
「你沒有走?」正在心里感念他東西置辦得好,沒有虧待到梁五的蓮菂莫名紅了臉。安公子嘴角邊含笑︰「主人不送,客人走的沒體面。」
紅著臉的蓮菂低低「哦」一聲,下榻來裝著先尋找自己的繡鞋。穿好鞋子再抬起頭來,面上已經恢復如常。蓮菂站起來輕聲道︰「我送公子。」
安公子還是沒有動,含笑問蓮菂︰「這又是一件不趁你心意的事情,你又要如何鬧騰,先對我說說可好,」然後面上裝委屈︰「大過年的,你再鬧騰,公子我才委屈呢。」
雖然是有心事,蓮菂還是「撲哧」一笑,然後是不由自主地嬌聲︰「我幾時同你鬧了,是公子你事情做在前面,不能怪我。」
安公子曼聲低語︰「蓮花一朵招人愛,不由公子不動情。」蓮菂剛瞪起眼楮來,安公子轉身裝狀要走。小楓和畫角在外面看得真切,伸手打起門簾來候著。
走到門簾下的安公子當著丫頭們的面回身對上蓮菂微瞪的黑眸,笑吟吟道︰「菂姐兒,你生氣的模樣比你憂傷的時候要好看的多。」說過以後,安公子揚長而去,身後是兩個小婢忍笑,房中蓮菂微嘟著嘴。
小楓和畫角看看姑娘重新坐在榻上,搬過姜色的迎枕想心事。兩個丫頭相視一笑坐在外面,看到藍橋進來也悄悄告訴她︰「姑娘在想心事,不要進去打攪。」
「我不在這一會兒,姑娘是什麼心事?」藍橋問出來,小楓只是笑︰「坐下吧,讓姑娘好好想一會兒。」畫角眯眯笑,附耳道︰「女兒家大了,能有什麼心事。妹妹,你也不小了。」說得藍橋也紅了臉,心里這就明白,也在外面坐下來。
剛坐了一會兒,蓮菂就喊人進去對她道︰「給我拿衣服來換,今天是除夕,我去老夫人房里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忙的地方。」畫角去取衣服,藍橋捧過妝盒來,兩個丫頭一起夸她︰「姑娘這心思就很對。」
出得門來的蓮菂找了一回留弟,在水邊兒找到她和程敏功,交待她不要弄濕衣服,蓮菂往老夫人房中來。自回到城里來,安老夫人常幫著安公子管一些細碎事情,有一些老管事的,和安老夫人說話比較習慣,有事情也還是和安老夫人來說。蓮菂存著打听消息的心往安老夫人房中來。
房中果然是有幾個管事的在,還有一個是年過五十的一個老人。老夫人看到蓮菂來,心里很歡喜。上年紀的人都喜歡小輩們往自己身前來熱鬧,再說管她是什麼身份,孫子喜歡她,眼前離不開她,而這家里除了家人以外,就只有這一個人在。
蓮菂走上來行禮,是笑容滿面︰「晚上要擺家宴,我來看看有什麼我能做的?」安老夫人听過喜滋滋︰「你先見見管事的,再去和畫樓裝果盒子去,這你都要學學才行。」
地上坐著的陌生老人已經站起來準備叩頭︰「小人廖老兒,叩見宋姑娘。」蓮菂側過身子受了禮,安老夫人對她介紹︰「這是我們在別處的管事,最是可靠不過的人,自我年青的時候他就在咱們家了。」
蓮菂心里一跳,老夫人說的地名兒就是梁五來信的地方。廖管事的重新坐下來和老夫人說話,畫樓在一側房里裝過年用的果盒子,桌子上擺著紅棗,龍眼等干果。正忙著不可開交的畫樓看到蓮菂進來也是喜滋滋︰「姑娘來的正好,你幫我擺龍眼,我來擺這黑棗。」
坐下來的蓮菂又想起來自己平時看到,這家里沒有閑人。年下的果盒子也是老夫人房中丫頭自己來裝。由此想起來自己,是安公子平白養著,好吃好喝好穿戴,蓮菂越來越以為,安公子真的對自己深情到不能自拔。
房外的談話也不時牽動蓮菂的手。廖管事的對著老夫人和幾個管事說自己回來的經過︰「簡靖王爺曉諭各處商家,依就開門做生意。第一天張貼告示,第二天就走了不少家在內地的商戶。老爺讓我們關門都回來,他還有事情要等到年後再回來。」
安老夫人嗟嘆︰「打仗從來不是好事情,東西樣樣漲,這錢賺得也不心安。」房外的談話讓蓮菂听了個七七八八,只知道人人都認為這仗明天就能打起來;後面就是管事的盤算生意經,米糧布匹各種東西都有屯積,生意上是不用擔心。
當晚家宴過蓮菂帶著留弟回去,給她月兌錦襖去花翠睡下來時,留弟還歡天喜地︰「姐,今天晚上人多真熱鬧,」然後留弟又想梁五了,一到過節人多的時候,留弟就要想梁五︰「梁五哥在軍營里過年,也有好吃的吧?」
蓮菂把留弟發上的簪子摘下來交到小楓手上,一面柔聲答應︰「官家過年的飯,一定不會差。」留弟這才心滿意足睡下來,過一會兒又道︰「不過沒有咱們今天晚上的好,」蓮菂含笑再接上話︰「是啊。」
「上封信是我自己寫的,我對公子說,梁五哥回來也給他事情做,公子答應了,我就寫在信里面了。」留弟拉著綾被的被頭小聲告訴蓮菂。蓮菂微笑︰「是嗎?你沒有對我說,公子也沒有說。」
留弟打一個哈欠︰「公子說不用說,說你總是頭疼少打擾你的好,有些事情留弟自己做主。」說完以後,留弟閉上眼楮開始睡覺。坐在她身邊的蓮菂笑了一下,留弟的心被公子收買過去,有一半還要多了。
這樣的一個大年夜,外面鞭炮聲不斷。睡不著的人隔著窗戶紙不時能看到夜空一片一片的璀璨,這是有人家在放煙花。
睡在錦帳內的蓮菂長吁短嘆沒有睡著,梁五如果出事情,對蓮菂來說,她會背上一筆心債。窗戶紙上又是煙花彩光閃過,好似流星燦爛。蓮菂對著夜空默默祈禱,保佑梁五平安無事,遇難呈祥。最後四個字蓮菂是遲疑一下才說出來,保佑梁五隨遇而安。
隨遇而安四個字對蓮菂來說,是種諷刺,是時時提醒她對眼前的境遇低頭。蓮菂不無自嘲,不是紅顏也快象禍水,梁五陷在險地,公子對我有情。獨我自己,不知道我身在何處,應去何方……
初一的早上被鞭炮聲弄醒,起來就是慌手慌腳。衣服是頭天晚上就準備好在床前,蓮菂是嶄新的二色金皮圍領兒錦襖,上面是妝花雲紋;留弟是里外發燒的毛領子錦襖,上面繡著梅蘭竹。
拉著留弟往老夫人房里去行禮的路上,蓮菂老生常談告訴留弟要尊重老夫人敬重安公子。留弟從來是點點嗯嗯過,然後也是一句話出來︰「姐,你也要敬重公子。」蓮菂一腦門子空白,空白過後才道︰「我也知道了。」然後繼續大腦空白。
行到老夫人院門外,蓮菂才組織出來一句話,是笑容滿面低聲問留弟︰「姐姐好,還是公子好?」留弟想一想道︰「都挺好的。」蓮菂繼續大腦空白,小孩子真是不經哄。蓮菂很是希冀地問留弟︰「最近學的什麼書?」
「學詩禮,咋了姐?」留弟不解地問道︰「你不是天天听到我在念。」蓮菂笑嘻嘻︰「姐就是問問,留弟,你幾時學孟子,孟子里面道理好。」
留弟「哦」一聲,展開小笑臉兒道︰「里面有什麼好句子?」蓮菂剛說一句︰「富貴不能yin,貧賤不能移,」身後傳來安公子的笑語聲︰「過年還逼著背書,看看你這姐姐當的。」
蓮菂姑娘背地里做些手腳,又被安公子撞到。趕快回過身來的蓮菂展開她的笑顏︰「公子過年好。」留弟更是笑臉兒相迎︰「公子過年好。」
安公子看著這一對笑臉兒相迎的姐妹,大的是有幾分心虛,小的才是真心實意。安公子徐徐道︰「好著呢,還沒有被人氣死。」看著這丫頭打扮的象天仙,衣著華麗首飾鮮明,還對著留弟說富貴不能yin,安公子只恨自己耳朵,我怎麼又听到了;然後恨自己心軟,我怎麼不給這丫頭一頓,天天由著她胡說八道。
「大過年的,公子這話說的不好,」蓮菂偶爾也教導一下安公子,安公子又是輕笑︰「是嗎?那不好的話,你我都不要說。」
蓮菂松一口氣,剛說︰「好,咱們都不說。」看到安公子黑眸中似嗔似笑地看過來,蓮菂松的一口氣又提起來,這是一個明白人,不該讓他听了話去。
跟在安公子身後進來的蓮菂有些諂媚,看著比哪一天都要恭敬。安老太爺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露出笑容︰「你們哪里遇到,倒是一起進來。」
「菂姐兒又大一歲,象是知道規矩的多,她候在外面等我,就一起進來了。」安公子這樣回長輩們的話;蓮菂低著頭在心里又月復誹上來,我沒有等你,我真的沒有等你。
安公子轉過臉來目視蓮菂︰「是不是,菂姐兒?」蓮菂還沒有回答,留弟小臉兒上花開一樣的笑容先回答︰「是。」蓮菂也低聲回一句︰「是。」然後心里浮起來四個字︰隨遇而安。蓮菂姑娘心中又開始五味雜陳。
安老夫人滿面笑容︰「好,大年初一說富貴,這是個好彩頭兒。」蓮菂姑娘趕快再道︰「是,大過年的,當然是說彩頭兒好听的話。」一語說過,安夫人也帶笑︰「果然你懂事許多。」蓮菂姑娘在心里小聲地道,不,我是隨遇而安。然後再加上一句,希望梁五遇到事情,也能象我一樣隨遇而安,看看我,不是正在給他作一個榜樣。
中午親戚們到齊,一行簇擁著安老太爺和安老夫人往前面的正廳上去用飯。安老夫人剛帶笑對安老太爺道︰「看這宅子比你走的時候更好些吧?」
身後就傳來一聲尖叫聲,然後是怒罵︰「你這浪蹄子,也敢動手。」隨後就是「啪」一聲響和七太太尖著嗓子的聲音︰「反了你了。」
安公子走到祖母身邊,回過身來看時,環佩聲響中,蓮菂幾步就走到自己身後來躲著,對著追過來的七太太和繡香道︰「你先動手的。」
繡香面上一個紅紅的巴掌印子,嘴里不干不淨罵著蓮菂,怒氣沖沖走到安公子身邊來︰「我是正經親戚,你不過是個房里人,什麼東西也敢打我。」繡香舉起手對著安公子身後的蓮菂就打過去。
一掌打過去先打了一個偏,蓮菂躲到安公子身後,看著安公子擋住繡香,對著繡香姑娘做個鬼臉兒,帶著一絲笑意地道︰「你先動的手。」
這鬼臉兒和安公子擋著讓繡香更是大怒︰「表哥你讓開,今天我替你教訓她,太沒有規矩了。」安公子也大怒︰「你才沒有規矩,你還把我放在眼里」
躲在後面的蓮菂小小聲道︰「她罵林姑娘,我讓她不要罵了,她就打我。」挨打的人沒有挨到,打人的人臉上多了一個巴掌印子。安公子再看瓊枝,面色蒼白站在後面,眼中已經有了眼淚。
光為著蓮菂,安公子還不會這麼生氣。他義助林夫人母女,不想落個好名聲,也不想沒有照顧好的名聲。看著面前的繡香還在謾罵,安公子更是生氣︰「你是來拜年,還是來添堵,來人,請表姑娘回家去。」
七太太剛擺出臉色來,安公子惱怒地已經看過來︰「七太太,你也回去吧,好好管教你女兒,這嘴里說的都是什麼。」家里這些親戚,不時要讓安公子頭痛一下,今天更是頭痛。
當著眾人沒臉面的七太太靈機一動,跪到安老太爺和安老夫人面前去,眼淚說來就來︰「老太爺您要給我們作主啊,為著這個狐狸精,公子他只是糊涂,親戚們總是親戚才是。」
安公子恨恨,這些親戚們,從祖父那一輩就開始在家里管事,比一般的奴才管事更要難管,現在一個一個都是尾大不掉。不管七太太哭的安公子先回身來看蓮菂︰「打到你沒有?」
正在他身後笑意盈盈的蓮菂接觸到安公子的示意,趕快懊喪著面龐也帶著哭腔︰「就差那麼一點兒。」
安公子撫著蓮菂的肩頭,對祖父道︰「這才是沒有規矩,從菂姐兒進家里,就沒有消停過」蓮菂自以為機靈再加上一句︰「表姑娘罵表姑娘,罵的可難听了。」安公子打斷這話,在蓮菂肩頭上拍拍,再對著祖父道︰「向來是和菂姐兒過不去。」
義憤打抱不平的蓮菂不解地抬起眼眸對安公子示意,今天還真的是不關我的事情。蓮菂和瓊枝走在最後,繡香表姑娘要生事情,也落到最後。她有一陣子不敢罵蓮菂,看到家里多出來的瓊枝姑娘娟娟秀氣,先罵的是瓊枝,還沒有把蓮菂捎上,蓮菂就義憤地還了一句︰「母夜叉一樣,公子不喜歡你,你自作多情。」
瓊枝站在後面垂淚,何處才是安身之地。這家里人人都好,就是一些親戚們有時候在老夫人房里遇到,也會別有含意問幾句。瓊枝听到安公子只是往蓮菂身上推,更是感激他一心周護,就是自己的名聲他也放在心上。
蓮菂小小聲對安公子道︰「真的是罵表姑娘。」安公子微笑︰「今天我給你作主,你不要說話。」蓮菂遭受莫須有的罪名已經不是第一次,她不由得往瓊枝身上看一看,看到她眼中對安公子的感激,蓮菂低下頭撇嘴,表姑娘要名聲,我的名聲就一文不值。
安老太爺對著七太太母女跪下來大哭大鬧,只是淡淡道︰「過年呢,小孩子不懂事,你上了年紀也不懂事?」就這一句話,七太太就不哭了,她睜大眼楮對著安老太爺訴自己辛苦︰「這大年下,我男人還在外面辛苦沒有回來,我平時幫著鋪子上起早貪黑不敢道辛苦,就是我們繡香也是時時進來給老夫人和夫人請安,老太爺,您可要給我們做主才是。公子他迷上,是個糊涂人。」
在安公子身邊站著的蓮菂又是一個小白眼兒給安公子,然後再小聲說一句︰「亂七八糟。」親戚們實在是亂七八糟。安公子撫在她肩頭的手緊了一緊,蓮菂不覺得痛,不過趕快不說話,只听著安老太爺是如何處置。
「我知道你辛苦,這里來的親戚們都辛苦,都是素日我們相幫相助才有安家的今天。」安老太爺很是客套︰「七太太要是太辛苦了,明年回家里歇一年吧。老七外面跑著也就夠你家里的嚼用了。」
七太太愣了一下,身邊繡香還在哭︰「讓一個房里下濺人打了,我不活了。」安老太爺哼了一聲,想起來孫子對著自己多次說過,這些親戚們要好好管一管才行。一直念著他們辛苦的安老太爺今天發現安公子所言不差。
和安夫人走在一起的林夫人听蓮菂說是由瓊枝而起,本來是想讓瓊枝陪個不是,听安公子一力遮蓋推到宋姑娘身上去,林夫人也心里感激,就覺得自己不好插話。
親戚們站在一旁沒有人勸,有和七太太不好的,只覺得趁心;有和七太太好的,是要看看安老太爺是如何說話,就一起都等著。不少人不時看看瓊枝,低聲竊竊私語起來。
惠兒伴在林夫人身邊,在安夫人身邊站著;蓮菂站在安公子身邊,看到瓊枝姑娘孤零零站在那里,再揚起面容來對著安公子看看。安公子微笑看看她,什麼也沒有說。
安老太爺也瞥一眼瓊枝,也明白這事情不能往她身上扯。面前七太太听過安老太爺勸自己歇一年的話是呆住了,繡香還跪在地上大哭,擺自己是親戚姑娘,而蓮菂是一個房里人。
依然是客氣地安老太爺喊來家人︰「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吧,有什麼事情等過了年再說。」然後對著蓮菂板起臉來哼一聲︰「表姑娘再不對,你也不能動手打她。」
安公子也溫和地道︰「知道了沒有,以後不可以打人。」蓮菂說一聲︰「知道了,」兩只手在袖子里互握,頗有摩拳擦掌的感覺,偶然試一試身手,就是覺得打得不過癮。
這里送七太太母女出去,安夫人才想起來是自己親戚,趕快招手讓瓊枝過來︰「隨我來。」瓊枝走過來看看母親,再看看惠兒,只覺得心里憋屈難奈,低下頭來已經是淚水盈盈。
沒有人注意到瓊枝的委屈,只有母親林夫人在她肩頭上輕撫一下算是安慰。別的人都在看安公子和蓮菂。安公子的手原本撫在蓮菂肩頭,這一會兒正大光明的不松手帶著她走;蓮菂一會兒使個眼色,一會兒想掙開來,就是為著剛被安老太爺訓過,又在親戚們眼里,這些小動作力度不夠,所以一直到正廳上,蓮菂姑娘的香肩還在安公子手上。
昨天安公子來安慰自己梁五事情的好感,在蓮菂心中飛得高高的,就此不見蹤影。蓮菂敢怒不敢言地隨著安公子走進來。安老太爺當著人又把她一頓訓︰「以後再有這樣對親戚們不敬的事情,我就不客氣了。」
大年初一,蓮菂姑娘罵了別人一句,給了別人一巴掌,然後自己挨了一頓罵。听安老太爺讓她好好反省,蓮菂在心里反復反省,下次打人,最好一巴掌打出來內傷。反正是一頓罵,不由一步打到位。
被家人強著勸出去的七太太母女,在安家宅門口互相埋怨,都是氣咻咻。繡香怪母親︰「天天只會讓我鬧,說我是家里正根兒的姑娘,又說咱們家里的規矩,房里人再大,也是房里人,現在倒是我們被攆出來了。母親還有什麼主意?」
七太太也怪繡香︰「那是個野人,你又惹她干什麼。听說她最近在老夫人房里幫著算賬,一里一里的就要上來,以後鋪子里的事情少不得也要她管,為著錢你也應該惹她。」
繡香喊冤枉︰「我罵的是那個小蹄子,听相熟的媽媽們說,她打著孝敬的名義,天天日夜針線不離手地給老夫人做東西,又給夫人做東西,現在又給表哥繡了一個什麼,媽你看看,她這主意打的,听起來是親戚情分,其實是奔著公子去的。」
母女兩個人說過,都是生氣的很。七太太開始罵蓮菂︰「她倒打了你一巴掌,這口氣不出,我就不叫七太太。」
繡香給母親打氣︰「有什麼好主意,媽你只管去。這個威風被她們打下來,讓親戚們笑話我們沒主張。」
七太太果然是七太太,站在這大門口兒就有了主意︰「我們去見劉知縣夫人去,她年前來鋪子里買首飾,我那天巴結得好,說給她拜年,她也答應了。」再交待女兒︰「劉姑娘你也認識,你隨我一起去,你給劉姑娘請安去,告訴她公子的房里人這樣猖狂,再告訴她有這樣一門親戚住在家里。」
繡香听過並不是太樂意︰「人人都知道劉知縣夫人的心事,我不去幫著她。」七太太對著女兒笑︰「你是個傻孩子,才總是上那房里人的當。看你在人前落得惡形惡狀,讓老夫人和老太爺都不好象著你。你的心事媽明白,你去對劉姑娘說一說,這宋姑娘厲害呢,讓她們去爭個兩敗俱傷不好嗎?」。
這一番話才說得繡香明白過來,趕快對母親道︰「媽說得對,咱們這一會兒就去吧。」七太太笑著道︰「你小人兒家就是著急,這是午飯時候,咱們先回家去吃過,下午不慌不忙地去給劉夫人拜年。」
母女兩個人走出來看自己來的轎子,只有小轎在這里,轎夫們都不在。七太太跺腳罵道︰「這兩個白吃飯的,又哪里吃酒去了。」
一句話沒有罵完,轎夫們才從里面出來,是詫異地道︰「門上的人來告訴我們,七太太這一會兒回家去,怎麼不吃過飯再走,我們出來時,看到廚房里的人開飯,熱氣騰騰往正廳里送,七太太和姑娘這一會兒倒要回家去?」
七太太恨聲只是罵︰「我們往哪里去,倒要你們管,快起轎送我們回家去。」罵得轎夫們不敢說什麼。母女兩個人坐在一個轎子里,還在商議著下午如何對劉知縣夫人搬弄口舌。
安家門里的正廳上,正是歡笑異常。用過午飯,不少親戚們陪著安老太爺和安老夫人回房去說話。蓮菂和瓊枝送安夫人和林夫人回房去說話,蓮菂單獨出來往自己房中來。
沒有走上幾步,听到身後是瓊枝在喊。蓮菂停下來,看瓊枝走過來道謝︰「多謝宋姑娘剛才幫我,害你挨了一頓說,真是過意不去。」
蓮菂姑娘一直到現在,才算是听到一句正義的話。這才覺得自己正義之舉有回頭子兒的蓮菂笑眯眯︰「舉手之勞,林姑娘不用客氣。」然後蓮菂很有經驗地告訴瓊枝︰「人善要被人欺負,七太太母女象來是能欺負人。」
「以前是怎麼欺負你的?」瓊枝一時好奇問出來,問得蓮菂閉上嘴,身後跟的藍橋也不高興。瓊枝後悔失言,趕快陪不是︰「看我說錯了話,宋姑娘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
蓮菂是個順毛兒驢,只要對她客氣,她就不會使性子。她自己是個有性子小圓滑的人,在安家非她所願心里憋悶,再遇到的親戚家姑娘不和順的多,一個巴掌拍不響,這就能鬧起來。此時對著瓊枝低聲下氣陪不是,藍橋是重新露出笑臉來,而蓮菂又滿月復疑竇重新上心頭。
瓊枝是安夫人的親戚,如果是生活在大觀園里,王夫人樣樣是向著自己外甥女兒寶姑娘的。而這一位林姑娘,象是在這家里沒有什麼地位可言。
蓮菂同情心疑惑心一起上來,她又笑逐顏開︰「沒說錯什麼,告訴你別笑話我,七太太母女欺負過我,還害我挨了一頓打。」手痛了至少有一天。
瓊枝又驚奇了,不敢置信地睜大眼楮︰「真的?」蓮菂苦笑︰「是真的。」瓊枝不說話了,過一會兒安慰道︰「我知道一定不怪你。」藍橋在旁邊翻翻眼楮,光知道有什麼用,您以後自己的事情自己擔著最好。
瓊枝嘆氣︰「親戚多,讓你受委屈了。」蓮菂得到這安慰只是微笑。兩個人並肩走著,瓊枝裝著無意中問出來︰「剛才吃飯的時候,他們說打仗,外面的消息我們不知道,要是能听听多好。」
「是啊,」蓮菂一听到人說外面的事情就听得很專注,這神色被同樣想知道外面事情的瓊枝看在眼里,她又要跑來利用一下宋姑娘。
瓊枝笑得淡若輕雲︰「公子書房里中一定有邸報消息什麼的,我們悶在家里,偶然听听覺得新鮮只是想听。」
不好利用的宋姑娘蓮菂不動聲色地起來第二層疑心。這位針線活好的林姑娘,嬌怯怯的林姑娘,喜歡听邸報消息?蓮菂推敲一下,她們是從呂梁來,應該在西北的位置。
這樣想,蓮菂疑心依然沒有消除,但是瓊枝送了一個打听消息的地方給她,蓮菂很喜歡但懷疑︰「公子書房里抄邸報做什麼?」既然不中舉,秋闈又三年後,以蓮菂的認識,古代交通這麼不發達,安公子何必大費周章打听外面的邸報。
只有瓊枝心知肚明,安公子對京里的動向一定是時時打探。瓊枝也是天天想知道最近的動向,象田公公是不是還當權,自己和母親的罪官家眷名聲,幾時才能消除,可以恢復身份。再就是簡郡王起不起兵?
對著蓮菂問,瓊枝笑得和氣︰「公子心中有天下事,應該對京里的動向時時打探才是。宋姑娘得空兒去書房里看看,咱們也可以听听外面的事情解解悶。」
蓮菂心想,我得空兒去書房里看看,是梁五陷在西北。我知道了未必就告訴你,與你解的是什麼悶。不過這主意前面一半很好,蓮菂欣然︰「我看看去,」然後調一個花槍︰「不過未必就看得到。」
瓊枝姑娘笑得和藹可親︰「公子不在的時候,宋姑娘去看看,書房里的人敢不敬你?」蓮菂對著這個狗頭軍師看看,你會教唆我仗著公子的勢進書房,剛才被繡香姑娘罵,怎麼就不會仗著安夫人的勢也罵她呢。
今天這個頭出得不好,蓮菂覺得自己濫好心了一次。這濫好心唯一的回報就是自己想要知道西北的消息,多了一條途徑。公子書房里要真的是有邸報,比外面管事的說的更應該準才對。
蓮菂姑娘心急難耐,這一會兒就想去書房里。身邊多這一位林姑娘,此時算是礙事人。蓮菂笑著道︰「公子在家呢,等他不在家我再去看吧。」
「姐姐要是看到,回來也對我說說吧,咱們天天悶在家里,多一個解悶的事情最好。」瓊枝開口說話,把蓮菂驚到一次。姐姐?蓮菂心中驚奇,面色還是沒有變,笑容滿面地答應下來︰「我要是看到了,當然告訴你。」
借口回房去歇著的蓮菂與瓊枝分了手,走上兩步對著她的背影看看,這個嬌小的身子外面是繡花衣服,里面卻象是心眼多的七竅玲瓏心。她又想干什麼,不惜和我稱姐道妹?蓮菂只走上幾步,就對藍橋道︰「昨天我看的書,有個字不認識,咱們書房里去,公子要是不在,就問小廝們,再去找一本書來看。」
听完剛才全過程談話的藍橋噘著嘴︰「上一次是家里請欽差大人,公子明明吩咐不許出門,林姑娘讓您去和公子說要出去,結果您要來了一條捆人的繩索;這一次又讓您去書房看什麼邸報。」說到這里,藍橋嘴噘得更高︰「邸報是個什麼東西?您今天還是消停會兒吧,剛打過表姑娘,再去書房里惹公子不喜歡,過年落一頓打就不好。」
蓮菂邊听邊往書房里去,听著藍橋在身後說話,蓮菂微笑,藍橋以前是安公子房里侍候的丫頭,都不知道什麼是邸報,林姑娘倒是知道的清楚,還知道一定在書房里,她怎麼不告訴我在門房在公子房里在管事的房里呢?
對于身後藍橋的嘟囔,蓮菂回頭咧開嘴笑得很是討好︰「真的是去問個字,你不是跟著我在,一會兒你听一听我是不是問字就知道了。」蓮菂心中笑,林姑娘不能算是七竅玲瓏心,她教唆我的心思,就是藍橋都看得懂。
那她是什麼心呢?蓮菂一會兒就給這顆心下個結論出來,她是多長了笨心眼的心。這樣想過,蓮菂姑娘依然是往書房里來。
書房里當值的是安步,安步堅決不讓宋姑娘進去︰「公子不在,宋姑娘要什麼書,請您去告訴公子,公子說給,我拿給您。」
蓮菂笑容可掬︰「我自己去拿,不用勞煩到你。」安步也笑容可掬︰「沒有公子的話,小的不敢給您。」
蓮菂板起臉來︰「你敢攔我,等我告訴公子,讓他罵你。」安步立即委屈無比︰「就是姑娘不去,我把姑娘得罪了,自己個兒也得去公子那里請罪去。」蓮菂在心里竊笑,林姑娘還說誰敢不敬我,這不是就有一個了。
「安步啊,」蓮菂重新笑容滿面,簡直笑得有些諂媚,這甜蜜討好的聲調,讓藍橋和安步一起打個哆嗦。安步哆嗦過後,趕快也把嗓子拿起來,而且眨一眨他黑亮的大眼楮︰「姑娘請說。」
蓮菂忍無可忍伸出手來,先在安步的有紅有白的面頰上捏一把。捏得安步受驚,藍橋吃驚,只有蓮菂姑娘心中舒坦,她一直就想做的這件事情,現在她得償心願。這個小正太不欺負白不欺負。
「宋姑娘你,」安步往後面一氣退了好幾步,用手揉搓著面頰再也說不出話來。蓮菂笑嘻嘻毫不客氣地往前進了幾步。這才想起來自己職責的安步,趕快過來擋,手又不敢踫蓮菂的身子,只能對著藍橋急喊︰「快拉著。」
蓮菂笑著又走進來兩步,听到身後是安公子不動聲色的聲音︰「笑得這麼開心是為什麼?」
安步看到安公子,幾乎是要淚眼汪汪︰「公子,宋姑娘一定要闖進來。」安公子再看看蓮菂,蓮菂看到安公子,一點兒尷尬也沒有,反而有一絲喜色︰「公子來了。」
看在她面上這絲喜色的份上,安公子才沒有難為她,站在書房院門的台階上,對著兩邊說一句︰「人來。」院子里立即出來四個家人。安公子看也不看蓮菂,只是吩咐安步和他們︰「再有人亂闖,進門一步只管打。」
然後負手走進去,身後的蓮菂這才開始尷尬,看到安公子走過去,急忙喊一聲︰「公子,我有事情和你說。」
「進來吧,」安公子頭也沒有回這樣道,安步這才讓開路,蓮菂緊走幾步跟上安公子的腳蹤兒,一起走進書房。
外面的安步這才對著藍橋說一句︰「怎麼這麼鬧騰?」藍橋嘟著嘴,都是林姑娘鬧騰出來的才對。
房里的安公子問蓮菂︰「你要說什麼?」蓮菂笑容滿面走過來,對著書案書架上只是看。安公子隨著她的眼光也到處看,調侃道︰「找律法?」蓮菂搖頭︰「不是。」
看了一圈,書案上是收拾得整整齊齊。有幾張安公子寫廢的文章,蓮菂拿起來看看也不是。安公子就看著她找來找去不說話,蓮菂找不到,只能對著安公子笑一笑︰「公子書案上真干淨。」
「你在找什麼?」安公子中午喝了幾杯酒,有些懶散地靠在椅背上問出來。相對于瓊枝讓蓮菂躲躲閃閃地來看,蓮菂是正大光明的問出來︰「邸報,我想看看打不打仗。」
安公子站起來從書架里面抽出來一本冊子遞過來,蓮菂接在手里打開來,里面是裝訂得好的邸報。
心花怒放的蓮菂眉開眼笑︰「多謝公子。」安公子似笑非笑︰「不用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