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五找的這個民居不錯,在今夜的兵茺馬亂之中,小院子里居然干淨。房中擺好一桶熱水,梁五實話實說︰「就這一桶水,給女眷用的。」他全當看不到安公子的狼狽,而且安公子在昭獄時間不短,肯定沒有梳洗的待遇。
蓮菂瞪了梁五一眼︰「多謝你,下面話不用說。」安公子笑眯眯,在天光大亮下面,他蓬頭垢面,身上衣服髒得怕人,他就這樣攬著蓮菂的身子往房里,是大搖大擺進去的姿勢。梁五對著他背影在心中發恨,搶人老婆是什麼罪名兒?再一想,這京都府尹就是這位表妹夫,就告狀子也是送到他面前去。
沒主意的梁五回身來還要照顧小周公子,小周公子倒是誠摯地道謝,梁五是沒好氣對他,不是有什麼,是把氣出在小周公子身上,梁五狠聲狠氣地道︰「不謝,王爺有用他的地方,所以才這麼照顧你們。」
小周公子苦笑,我可是客氣地對你。他沒有認出梁五來,眼前這個將軍,被安少夫人凶過,再被安公子無視,他怎麼只對著我來脾氣。小周公子挺冤枉。
房中一個大浴桶,水上冒著熱氣,讓經過離亂的人看到就想往里跳。蓮菂對著安公子微笑,擰一擰身子讓他去洗,自己找把椅子坐在外間。安公子跟出來,把蓮菂抱起來往里面去。沒走幾步,有些腿軟又放下來喘一口氣︰「這昭獄里沒吃沒喝的,弄得沒力氣抱你。再說你真的胖了?」
「我一直胖下去,也不用你說。」蓮菂本來要笑,听到這話就瞪眼楮,推著他進去到浴桶旁︰「看你髒的,胖人也不要你踫。」
夫妻兩個推來推去,安公子突然對外面看看,小聲道︰「咱們一起?」蓮菂趕快走到外面去︰「不行」回身再勸他︰「你還要見王爺呢。」
安公子很是輕松︰「他不是見過了,這樣亂我沒有長衫他應該體諒,要是不體諒,明兒把長衫送去請他多看幾眼也就是了。」再拉著蓮菂進來︰「快些來,不是頭年的夫妻,你扭捏什麼。」
在院子里照顧小周公子的梁五,捧著剛煮好的米湯听到房中吃吃的笑聲,站著愣了一下。聞到香的小周公子趕快道︰「我餓著呢,你別摔碗。」
梁五過來把碗給小周公子,耳朵眼楮不由自主往房中去。小周公子很是好奇︰「我看你很面熟,咱們以前認識?對了,你是安少夫人的親戚是吧?這就難怪,不過應該出了五服吧,送親的那個不是你。」
「你還想不想吃了,」梁五威脅道,小周公子把空碗給他︰「我還要。我就是關得太久,沒人說話有些著急。人家夫妻房里說話,咱們兩個外面說話不是挺好。」
梁五拿著空碗走開,好一會兒只見兩個燒火的士兵在院子里打掃,只不見梁五出來,小周公子嘆氣︰「這年頭,話也不能說。我抗刑都不說話,現在我肯了,居然還沒有人肯听。」
房門再打開的時候,安公子頭發也通過,人也洗干淨了。再看安少夫人,也是洗過。梁五把一套衣服送上,等士兵們抬水出來毫不掩飾地往里面看。那水髒的,梁五皺眉,安公子也皺眉,而且板起臉︰「梁校尉,哦,梁將軍,你亂看什麼?」這水菂姐兒也下去過,安公子大為不滿︰「把眼楮移開。」
幾聲重重的靴子聲響,梁五大步往院中去,甕聲甕氣地道︰「這邊有吃的。」走到廚房門口回身一看,梁五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吃飯,因為已經飽了。身後安公子換過衣服,剛從房門里出來,他摟著妻子對著她是喁喁私語走過來,梁五悶悶不樂地找個地方坐下來。
吃過飯,安公子和小周公子說上幾句話,回來找蓮菂︰「你在這里等我,我得進京去。左大人和補之兄還在京里。」
蓮菂不答應︰「停上幾天平靜了再去,不是安權昨夜去找他們,他安置人你應該放心。」院門外有馬車聲響,夫妻一起往外面看,安權大步走進來,對著公子和少夫人行禮︰「左大人和孔大人請公子快進宮。」
「我得走了,」安公子柔聲低頭道。日頭要近中午,照在蓮菂面上有光澤之感,安公子伏身親了親,把擋在面前的蓮菂輕輕往旁邊推了一步,扶著她的肩膀道︰「站好了。」隨著安權這就走出去,再也沒有回頭一下。
蓮菂咬著牙站在院子里,梁五在後面興災樂禍︰「看什麼看,人家辦大事去了,要進宮,妻子如衣服,表妹你能看得回來他。」
「你剛才為什麼不攔著?」蓮菂很是頭疼,對著梁五正好出氣︰「當什麼官,有什麼好當的。」又不缺錢用。梁五嘻嘻哈哈︰「這誰知道,」再問睡在廊下的小周公子︰「你知道嗎?你點頭,那你是官嗎?」。
這樣一個出氣的組合,小周公子又成了墊背的,他決定不說話,閉上眼楮裝睡覺。睡了一會兒覺得身上實在疼,就是當出氣墊背的,也象是能解些疼痛。他重新睜開眼楮問梁五︰「永年兄去作什麼,你應該知道吧?」
梁五搖頭︰「我真不知道,」對著看過來的蓮菂沒好氣︰「別對我說你也要進京,我不讓你去。京里這幾天不會少殺人」然後頓一頓︰「你兒子的爹不會有問題,王爺指定要殺的都是有名號的。」說過還是恨恨︰「你兒子的爹」
蓮菂白眼兒他不想說話,梁五惱恨起來也不想說話,小周公子自說自話了一會兒,苦于無人答理。三個人在院子里或坐或站,直到士兵們來回話︰「房里收拾好了。」梁五由剛才的僵直才揮揮手︰「抬這位公子進屋去養傷,」再對著蓮菂做個請的姿勢︰「安大人的家眷請進房里去候著。」再指指自己鼻子︰「我還是院里呆著,免得受你氣。你丈夫呀,」梁五嘿嘿︰「愛管閑事,今天晚上一定不回來。」
一直等了三天沒有消息,就是安權也沒有來報過信。梁五喊一個士兵去京里看看,半天後回來報喜︰「安大人又升官了,我在午門遇到史將軍陪著他,一身的新官服,兩個人在說著話進宮里去了,我不能進去,跟人打听說他升了官,先回來報個信兒。」
小周公子听到是咧開嘴,梁五是納悶兒︰「這官是怎麼升的?」再問那士兵︰「王爺有什麼消息?」士兵模模頭回答得直白︰「還是王爺。」
蓮菂听得驚駭,這些人就這樣光明正大的在說話,擋他們路的人會怎麼樣?又過了兩天,安權來看過︰「住的地方也燒得差不多,公子正在重新找地方,讓少夫人再等上幾天。公子每天忙要進宮,皇上病了大臣們夜夜有人留下陪伴,不得閑過來。」
蓮菂听過怒從心中起,听完後冷淡地道︰「我知道了,你回去侍候公子吧。」等安權走過,蓮菂氣得不行,對梁五道︰「找船去,我要回家,我想孩子了。」這聲音不小,小周公子在房里听到剛說一句︰「再等幾天何妨。」蓮菂大聲道︰「那你呆著,我不帶你回去。你家里人你妻子都避難回去了。你還要不要見?」
小周公子趕快閉嘴,梁五也不多話,出去一夜才回來,第二天帶著小周公子和蓮菂回家去。和來的時候不一樣,蓮菂在船艙里吃好睡好,就是陰沉著臉少說話。小周公子背地里問梁五︰「她怎麼了?」
沒有成過親的梁五告訴相好多多的小周公子︰「女人是不能搭理的。」小周公子從此閉嘴,一直到回去話也不多。
梅花開了又落,春風又落江南岸的時候,這不南不北的地方也處處柳絮飄揚。兩個黑衣行裝的人快馬奔馳到可見城門的地方,當先的安公子勒住馬,頭上是為行路擋灰的風帽,風帽下的面孔在黑衣襯托下更顯白晰如玉。幾年沒有回家,祖父母和父母親這些年都沒見到,還有去年走時會挪步的冕哥兒……安公子心中最想的是妻子蓮菂。
「回家去,」所謂近鄉情更怯,安公子此時感受得更深。城門外駐足,就是突然不知道再看到家人,他們還和以前一樣?容貌是否依就還是白發頻添?菂姐兒恨上自己,年前接也不去,信也不回。自己幾年不回,家里人又會如何對自己?安公子輕輕吁一口氣,重新打馬進入城中。
在家門前下馬,安公子解上黑色行衣,露出里面藍色長衫,守門的人先嚇了一跳,隨即堆上笑容來︰「是公子回來了,不,公子現在是大人了。」
家里立即鼎沸起來,家人們都出來看幾年沒有回來的安大人,都嘖嘖道︰「氣派比以前要大得多。」安公子無意中听到,自己好笑起來。
腿快的家人跑進去報信,安公子走到一半路上,前面祖父母和父母親已經出來。安公子熱淚盈眶,急走幾步過去拜倒。一家人都爭相來看他,面龐兒瘦沒瘦,肉皮兒黑沒黑。周圍的家人都灑淚,安老夫人最後說一句︰「還是個白小子,和冕哥兒一樣白,看來外面沒吃到苦。」
「我在這里,」安公子正要問兒子,女乃聲女乃氣地童音已經響起來,冕哥兒身上穿著繡鯉魚的熟羅衫子,胸前戴著瓖著紅綠寶石的金鎖,和小時候一樣愛笑,笑眉笑眼一蹦三跳過來。安老夫人一看到他就喜歡得不行,拉著冕哥兒小手道︰「這是你父親。」
冕哥兒又應一聲︰「我知道。」周圍的人都笑,安公子也笑︰「你就這樣見父親嗎?這是誰教你的。」冕哥兒這才跪下來叩頭︰「父親大人萬福金安。」
「起來吧,你母親呢?你剛才不是和她在一起?」安公子看著兒子,不怕人不認生的一個小家伙,站在那里就帶著不安分。冕哥兒笑嘻嘻︰「我和母親在一起呢,母親听到父親來了,本來臉是這樣的,」把小臉兒笑得更歡快些,大家又一起笑。冕哥兒接下來道︰「現在是這樣的,」把小臉兒板起來學自己母親,安公子忍俊不禁︰「那你回去告訴她,讓她繼續生氣吧。我晚上帶著你外面睡。」
冕哥兒信以為真地搖頭︰「我可不能先答應你,我得去問母親,不然她就更要板著臉。」留弟帶著畫角也過來,對著安公子行過禮,幫著姐姐陪不是︰「她突然頭疼,很疼,不然的話…」
安公子打斷留弟的話︰「上學上出來假話連篇。」留弟把後面編的話咽下去,開始說大實話︰「你去看看姐姐好嗎?」。
「行,不過讓她等一會兒。」安公子拖長音說過,先攙扶起祖母︰「咱們房中去說話。」冕哥兒踢腿擺手去扶另一邊,仰起小臉兒來笑告訴老夫人一件事情︰「母親讓我今天晚上跟著曾祖母睡。」旁邊人的笑聲中,安老夫人故意再問︰「母親幾時說的?」
冕哥兒毫不隱瞞︰「就是听說父親回來了,母親先是不高興來著,後來告訴我,晚上跟曾祖母睡,讓我夜里別鬧曾祖母。」冕哥兒很疑惑︰「就是怕我不陪她,她還是要這樣。」把小臉兒再板起來,冕哥兒弄不明白自己母親說的是真是假?
安老夫人笑得前仰後合,要站一會兒才能走。安公子對著冕哥兒是嗔怪︰「你母親讓你當著人說來著?」
「那當然沒有,不過……」冕哥兒覺得父親有些怕人,看看曾祖母才說出來︰「女乃媽說曾祖母要是問,就可以說出來。」
安老夫人笑逐顏開︰「當然可以說,曾祖母喜歡听。」扶著安公子的手對他道︰「晚上你回房也不遲,白天我就留下你多說一會兒話。」
晚飯的時候蓮菂還是推頭疼不出來,一家子的人都勸安公子別不高興︰「她在家里很孝順,又事事操勞,就是還有小孩子一樣的脾氣,這個和你在家的時候沒兩樣。」
安公子忍笑,難得回來一次,有什麼不高興的。再說對著長輩,再不喜歡也要裝喜歡才行。眼角瞄到自己兒子,他更想發笑。冕哥兒搖頭晃腦握著筷子,人是站在椅子上,一會兒給這個挾個菜,一會兒給那個挾個菜,自己吃得一身油水,讓安公子很是懷疑,自己小時候肯定不這樣。家里就這一個孩子,樣樣都隨著他。
在房里的蓮菂翻來覆去睡不好,她應該出去接,可是她就是生氣。以前會覺得公子當官太入迷,她盤問過梁五知道不少,覺得安公子不是這樣的官迷。可要她理解安公子,她能明白就是做不到全釋然。
鼓打二更的時候,藍橋從外面進來︰「公子往外面書房里去了,說他酒醉了,不能來吵到少夫人。」
蓮菂從床上坐起來,原本心里翻騰,現在是氣上加氣。一個人悶坐帳中,蓮菂不無後悔,早知道應該留冕哥兒回來做伴,不過想想安老夫人和婆婆也會讓冕哥兒過去。悶坐的安少夫人坐了半夜,才怏怏睡過去。第二天醒來精神十足,這賭氣覺得可以賭到老。
安少夫人本來就少出二門,現在更是不出;安公子第二天就親朋好友不斷。過上一個年,京里局勢穩定,人人都知道他當官要來看他,就是金不換也上門來了。
又隔了一天,藍橋來問蓮菂︰「咱們還是出去見見公子吧。」蓮菂這一口氣就梗在那里,百說不信,她只當作沒听到。
「公子是快馬先回來,後面的官轎回來了,官服送來了。公子換上官服在老夫人房里會親戚們,說還有誥封呢。」
說什麼就什麼到,安權手捧著鳳冠霞帔進來,蓮菂支肘皺眉。安權看她這表情,也不敢惹她,把明晃晃金燦燦的鳳冠霞帔往桌子上擺放好,回話道︰「公子說送來給少夫人。」
「還有別的話?」蓮菂無精打彩,這個有什麼用,生死關頭有人命值錢嗎?
安權躬身道︰「就這一句。」等安權走後,房中丫頭們都來看這稀罕東西,只有安少夫人懶洋洋,象是不放在心上。
這一夜安公子還是在外面睡的,第二天一大早,冕哥兒就跑進來找母親︰「父親說帶我們走,過幾天進京去住。曾祖母也要去住幾天,一家子人都去。」
蓮菂給兒子擦擦頭上跑的汗水︰「母親看家,母親不去。」冕哥兒對答如流︰「不去不行,父親說的。」然後就跑走了。
消息傳出去以後,親戚們更是要來恭賀。表舅媽表嬸子都跑來說話,安公子一連會了幾天的人,覺得這氣也賭得差不多,他漫步進來會自己妻子。
房中有人,丫頭看到公子來了,回道︰「表舅太太在房里。」安公子印象深刻,表舅太太家里也有女兒。他從隔壁房間里進去,打算先躺一躺。剛睡下來,表舅太太那聲音太尖利,這里也能听得到。
「……找自己家里人比外面的強,」表舅太太說過,蓮菂沒有跳起來,反而意興更闌珊。她被磨得沒有脾氣,從成親以後就應付這樣人,就是話也說的是一式一樣。有時候蓮菂真想和她們商議商議,說些提氣能讓人怒不可遏的話也行,就會說這一句。
「找家里外面的,進來都要守我的規矩。我不讓她近公子的身,她就得安生呆自己房里別出來。」忍無可忍的蓮菂決定嚇唬人來取樂。
表舅太太笑著道︰「公子要是喜歡上了,你怎麼攔得住?」蓮菂雙手互捏得「格格」響,漫不經心地道︰「公子有不在家的時候,那她就糟了。我會打人,把人腿打斷看她還怎麼服侍?」
安公子起身走進簾幔,听著菂姐兒胡說八道。這幾天沒有精神的蓮菂精氣神一起來了︰「有腿斷的人還能*房嗎?這太狠了點兒是不是,也對不起公子喜歡。不然等公子上朝去,讓她頂著水盆跪在院子里,墊上一層碎磚頭。踫瓷片當然更好,不過劃傷了腿,公子回來也是無法服侍。」
安少夫人今天什麼面子也不想要,信口開河說個痛快︰「管姨娘我點子多呢,銅燭簽子扎幾下也不是好過的,公子要是不進我的房,我就讓她給我捶一夜的腿;再不然讓她……」蓮菂問表舅太太︰「您老有好主意教教我才是。」
「少夫人,您這樣做,有失公子的官體與官聲。」表舅太太還在強掙扎。蓮菂恍然大悟︰「是啊,官體和官聲要緊。那我們家更不可能小老婆當道,我讓她向東她就得向東,去晚一步送到公堂上打板子,不然不是有失公子的官體與官聲。」
表舅太太惱怒而去,安公子重新回去睡下來。一覺睡到晚上,回到房里來要晚飯吃。已經知道他睡在側間的蓮菂裝作沒看到,早早避到床上去。安公子吃過飯,進來問蓮菂︰「今天劉知縣來看我,說他女兒還沒有出嫁,你覺得怎樣?」
「公子如今幾品官?」蓮菂皺眉頭,為安公子苦苦思索的樣子︰「要成親把人陪上去,至少得能拉你的官體和官聲,不然辛苦你夜夜耕耘,還不能升官。」
安公子再也忍不住,哈地一聲在蓮菂頭上拍一下︰「這四個字官體與官聲,成了你的護身法寶了。」
「你外面睡去別來煩我,隨你挑人陪著,不過第二天得來給我捶一夜的腿,我就不煩你。」蓮菂翻個身子往里。安公子推推她︰「你外面睡去,明兒來給我捶一夜的腿。」
蓮菂往里面睡睡,讓出一塊地兒來︰「你睡這里吧,這就可以不用多話了。」安公子睡下來,悠然自得突然說一句︰「娥皇女英本是佳話。」蓮菂一骨碌翻身坐起來,狡儈地慢騰騰道︰「面首,面首」再補充齊全︰「三千面首不是書上有?」
房中一陣大笑聲,安公子沒了脾氣,他進來原是打算好好理論的,現在笑得沒了脾氣,用手指點著蓮菂的額頭︰「你看的都是什麼書?」
「就是你書房中的書。」蓮菂也沒了脾氣,在安公子手臂上枕著睡下來問他︰「你怎麼舍得進來了?」
「我外面睡多冷清,有心找個人陪著,又擔心她遭你荼毒。」安公子笑眯眯摟住她,手指在那鼻子嘴唇一路點下來︰「你又是碎磚頭,又是要打人腿斷,碎挼花打人了。」
蓮菂晃晃他︰「還要送給你打板子呢。」安公子失笑︰「好,你還真的要當河東獅吼。」蓮菂想想又生氣︰「陳季常有這麼不听話嗎?」。
「為夫不是」安公子也回答得斬釘截鐵。蓮菂吃吃笑起來,支肘扳著安公子問他︰「為什麼你不是,你怎麼就不能試一回,試一回又有什麼打緊?」然後兩只眼楮亮晶晶盯著他︰「我等著你試一回。」
安公子對著桌上的鳳冠霞帔看看︰「你迎丈夫的禮都沒有,我還要給你東西,你還要讓我當陳季常,」安公子坐起來︰「我還是外面睡去,外面多清靜。」
「你走個試試看」蓮菂嬌滴滴扯住安公子的衣衫,不讓他起來。安公子轉過臉來,對著燭光下笑盈盈的面龐,突然不懷好意︰「菂姐兒,你居然還會撒嬌,讓我好好看看,這還是不是你。」
扯去羅衫扯小衣,安公子也笑︰「沒見睡個覺,你穿這麼多做什麼。是不是等我來解,讓我麻煩一些。」他耳語著在蓮菂身邊低聲只是問︰「等我來解是不是?」
紅燭光暈似佛後光環,把這一對夫妻圈入潤潤光暈中,蓮菂突然想起來,用手指點著安公子的胸膛︰「我就想問你,為什麼在獄里要給我休書?」
「休書嘛……」安公子正在解她身上鴛鴦戲水出蓮花的肚兜,輕聲細語道︰「明兒再告訴你,」
上夜的丫頭們在外面輕手輕腳鋪好鋪蓋,對房中偶爾傳來的細語聲作听不到。梆子聲響起來,打更人嘶聲喊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燭。」
這一覺兩人睡得好,早上還在迷糊,門外傳來冕哥兒的聲音︰「我找母親,她昨天說陪我騎竹馬,看我拿來兩只竹馬。」
蓮菂趕快推醒安公子︰「快快,冕哥兒來了,你快穿好衣服。」安公子把她強摟到懷中,半眯著眼楮︰「你手忙腳亂的是什麼,」再探頭往外面看沙漏,睡意猶濃︰「這才什麼鐘點兒,他就不睡了。」
「你不知道他精神從來好,」蓮菂從安公子懷里掙出來,慌里慌張穿衣服。安公子往後面喊人︰「告訴哥兒,讓他晚點兒再來。」
丫頭們答應著,冕哥兒在外面听到,索性揚聲喊︰「母親,昨兒說好騎竹馬,你不許賴帳。」蓮菂趕快答應︰「我就來陪你。」手中里衣兒被安公子劈手奪去,對外面不悅地道︰「去個人陪他。」
睡下來安公子黑著臉︰「我不在家,看你教孩子就是這樣」蓮菂只著褻衣坐著,突然又追問道︰「你昨天說今兒告訴我,你給我休書是什麼意思?我是你們家三媒六聘請來的,你要休我憑什麼」
安公子閉上眼眸,手摟著她腰上吃癢處,把蓮菂重新摟下來睡著,嘴里喃喃道︰「夫子曰,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房門簾幔處,小小的冕哥兒探出小腦袋,耳邊是藍橋悄聲道︰「看到了吧,少夫人沒起來,哥兒昨天說小丫頭曼兒伶俐,讓她陪著玩去吧。」
冕哥兒似懂非懂點點頭,他不肯走,一定進來看看。這下子死了心,冕哥兒往外面去了。
安公子回來是省親,又近四月清明,是打算好上過祖墳再走。已經訂好一家人全部都走,這鋪子上的人先要再看一遍。上午安公子不打算出去,在房里心里揣摩鋪子上添換人。吃過早飯正在想,听到外面小腳步「踢踢噠噠」,冕哥兒又來了。
頭上全是汗水,還戴著一個新發女敕芽柳枝兒編的草圈。手里提著兩只竹馬,竹子太長拖在地上拉著走。一件水綠色衫子上又是草漬又是水漬,還沾著幾片迎春花瓣在上面。安公子皺眉笑︰「看你弄的這一身,象耍百戲的小子。」
「給你看竹馬,」冕哥兒說過,才想起來︰「這個竹馬給父親。」蓮菂笑盈盈伸出手︰「小孩子就是玩的時候,過來媽抱抱,看看咱們多懂事,還給父親一個竹馬。」把玩得一身髒汗的冕哥兒攬在懷里,蓮菂讓人打水去、拿衣服來換。
冕哥兒仰起頭,扳著母親脖子問她︰「什麼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蓮菂立即對安公子用眼光無聲的指責,安公子對這一對母子更是板著臉,問冕哥兒道︰「你早上在門外偷听了?」冕哥兒全然不怕他,縮在母親懷里笑嘻嘻︰「我不听怎麼知道母親沒有起來。」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就是你母親是女人,需要父親管教;你是小人兒家,需要父親管教。」安公子黑著臉這樣解釋。蓮菂白眼兒他,冕哥兒嘻嘻更是笑,拍著小手對母親道︰「父親要管教你。」
這個話題真是糟蹋,一大清早說這樣的話。蓮菂把話題岔開,對著擺在榻前地上的青綠竹馬問兒子︰「真是乖,還給父親一個呢,父親只能疼你對不對?」
「給父親一個竹馬,他有得玩,把母親給我。」冕哥兒說過,蓮菂咳了幾聲忍住笑,看著藍橋送上衣服和熱手巾來,就給兒子擦臉換衣服。
安公子對著不到三周的兒子看,突然也有笑意,這話他是怎麼想出來的,挺聰明一物換一物……當然菂姐兒她不是個物件。
中午吃飯時候,安公子明白兒子為何那麼聰明。他坐在曾祖母和祖母身邊,先拿了一塊糕,吃了半塊不好吃了,看中了安公子手里的銀筷。把半塊糕就此遞到父親面前,對他笑得象金童︰「我拿糕換父親的筷子。」
半塊糕孩子手里捏過,口水也有手指印也有,安公子剛皺眉,安老夫人和安夫人一起道︰「快給他。」
「你這半塊糕能換銀筷嗎?這個換東西是誰教你的。」安公子問出來,冕哥兒很是樂意地告訴他︰「曾祖父和曾祖母教我的。這糕還能吃不是嗎?能吃就能和人換東西,換得好就叫生息。」說過能吃怕父親不相信,一伸手舉起來對著曾祖母和祖母看,在看往誰嘴里塞更合適。
安公子對著安老夫人和安夫人都爭著來吃無話可說,只能對著身邊埋頭笑的蓮菂瞪上一眼,蓮菂低頭就沒看到。
安老太爺分外得意,對孫子道︰「你當了官,冕哥兒以後一定也當官,可這商人本色還是咱們家傳的,對吧,曾孫子?」最後一句話對冕哥兒說的,冕哥兒點著頭,聲音還是女乃聲女乃氣︰「嗯。」
這一個商賈門第終于成了官宦之家,不過安家的下一代,似乎還是有商賈獲利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