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的夏日午後,一道院門把街上的喧囂擋在門外。綠蔭中蟬鳴得人習以為常,就象這躁聲原本就在。只有門上的人是享受不到這「蟬鳴林愈靜」,左邊耳朵對著院中,是午後的安謐;右邊耳朵對著街上,是暑天的焦躁。
這焦躁中,象是人也行急、馬也馳速。兩匹快馬飛奔而至,在府門前停下來。門上人老早看到,一面擦著汗一面笑著道︰「是二姑爺來了吧?」留弟姑娘的親事,就在半個月後。
馬上人急了,卻不是梁五和他的士兵。這麼熱的天,穿得整整齊齊,下馬拭去頭上汗水再理理衣服,懷里取出拜貼送上︰「簡靖王妃來看安夫人,王妃車駕從宮中出來,半小時後到。」簡靖王妃推遲了一年才進京。
這是要趕緊的往里回的事情,門上人小跑著送進去,二門上再小跑著送到蓮菂房中。在廊下坐得有些困倦的青兒接過來,隔著竹簾子往里面看,蓮菂自搖著扇子歪在竹椅上。天熱她覺得榻上都坐不住,中午就睡在一個竹搖椅上。
「藍橋姐姐,門上有客。」青兒悄聲喊過旁邊坐著的藍橋,把貼子給她。蓮菂從打盹兒中醒過來,讓人取衣服來換,再用涼水洗過臉,人才清醒一點兒。因坐著等衣服,蓮菂對著院中看濃蔭斑斕。這樣的天氣趕路到京里,路上受罪不說,再換上一身衣服去京里,現在來會我。
以蓮菂來看,瓊枝姑娘和她當第一夜里爬牆一樣又沒算計了,不想想人家穿好衣服等她是什麼滋味。
鳳冠霞帔穿起來,安少夫人不折不扣地再打一個哈欠,這日子過的悠閑,可能是老天看我太悠閑了,大中午的把王妃送來讓我多出幾身汗。哈欠打完才想起來︰「給冕哥兒也穿好,候著好見客。」
藍橋答應來尋冕哥兒,到太湖石洞里來找他。喊上兩聲,冕哥兒露出頭來︰「我在釣魚,你吵了我的魚。要見客,那是父親的事情。」听到自己一定要穿衣服,只穿著肚兜爬出來的冕哥兒有些抱怨︰「對母親說我又淘氣了,讓我見客嚇到人。」
這句嚇到人的話,是安公子對蓮菂說的︰「你兒子淘氣起來,能嚇倒客人。」安冕從此記住,不想見世伯世叔的時候就說出來,只是全不管用。隨著藍橋回去穿衣服,安冕坐在那里搖頭晃腦︰「永日不可暮,炎蒸毒我腸。安得萬里風,飄吹我裳,」
蓮菂听過有同感,用絲帕擦頭上的汗安慰兒子︰「咱們偶然穿整齊一回還覺得苦,你父親天天穿好去上朝,他不是更苦。權當今天陪著他苦。」
母子一起胡說過,往外面來接鐘離王妃。瓊枝從車中出來,身邊走著兩個兒子,一個比冕哥兒小幾個月,一個小上一年多。第三個還在襁褓中,女乃媽看著還不能進宮。
三個小孩對上眼,穿著水藍色羅袍的冕哥兒先笑嘻嘻。兩位小王爺互相看一眼,還是繃著臉裝嚴肅。冕哥兒負手踢噠著小腳走在後面,還是笑嘻嘻看過來,就是腳步放慢。沒到二門,三個人落在後面一大截。
「我有魚看不看?還有一個大水車和太湖石。」冕哥兒說過,小王爺們撇嘴︰「魚有什麼,我家里養的多。水車是農人用的東西,你多大了還玩那個?至于太湖石,父親說,哪有山上雄鷹好看。」
冕哥兒笑容不改︰「看過就知道了。」回身對跟的人道︰「母親陪王妃房里去,我陪小王爺們。天這麼熱,你們散開吧,我們又不是小孩子。」再問兩位小王爺︰「我說的是不是?」
「你們散開不必跟著。」兩位小王爺沉著嗓子,很是威嚴的說出來。冕哥兒搔搔頭低語︰「這嗓門兒听著,象我爹坐公堂。」
身後散開幾個人,還有兩個要跟著。三個孩子來到太湖石旁,小王爺們立即來了興趣,伸頭往里面看︰「還有被子,還有書,這兒是一壺茶。這是你的別居嗎?」。
「涼快著呢,我鑽上面那個,你們坐下面這兩個小的。」三個人各找一個洞鑽進去,另一頭下面就是水池。里面小川條子,鯽瓜子,樣樣魚都有。小王爺們又要撇嘴︰「這是你養的魚?小河溝隨處可見。怎麼不養些名貴的。」
冕哥兒不服氣,人還笑逐顏開︰「名貴的人都不多,哪里有那麼多名貴的魚。」對著頭上玉簪身上紫羅袍的小王爺們不懷好意看看︰「這會子不熱了吧。」
太湖石臨水,風帶水香從洞中穿過,吹得人身上半點汗也無。冕哥兒幾把把身上衣服扯掉,露出里面紅肚兜來,對小王爺們道︰「這里無人,月兌了涼快涼快。這是我的待客之道了,大熱天的請你們涼快。」
小王爺們小臉兒快要繃不住了,不過肯定不月兌。小嘴兒這是第三撇了,因為年紀小話就沒忍住︰「父親說安大人是個有德行的人,怎麼你,這樣跳月兌?」
「這是個問題,不過我肯定是我爹的兒子。」冕哥兒自己月兌了一個半精赤,身上紅肚兜,下面短綢褲,眼珠子骨碌碌轉,對著小王爺故作板正的臉只是看不順眼。
水池里有一條小船,船後面搭著那大水車。小王爺們又看不懂了︰「你水車放錯地方,放在船尾往船里車水嗎?」。說到這一句,忍不住才笑了一笑。冕哥兒則是道︰「你們笑起來,生得很好看。」
「那當然,我們和三弟,是父親最喜歡的兒子。」小王爺們不無得意。冕哥兒好心地提醒一下︰「我生得也不錯,我曾祖母說我是娘娘廟里的金童,我祖母說我是哪吒,我母親說我長得象她,我父親說任是誰一看,就知道我長得象誰。」
小王爺們頓時迷糊了︰「你生得到底象誰?」冕哥兒還是搔頭︰「這話我從來說不好,咱們上船去,帶你們玩水車。別再撇嘴了,撇起來沒威風。」
「去玩可以,你把衣服穿上,光著背沒規矩。」小王爺們強著安冕把衣服穿上,三個人鑽出山洞去上那船。跟的人看那船極小,水車也裝得穩固,只在岸邊兒上看著。
安冕上船大為得意︰「知道這水車怎麼用嗎?看我踩給你們看。」水車與船之間有空當,車上來的水還流到水池子里去。三個小孩子一起踩動水車,驚人的事情出來了,小船慢慢移動了。
「怎麼樣?這是我發現的。本來我把水車裝船後面,是沒處放,又不願意學別人放著岸邊上。」安冕太得意,小船這時候也駛到水池子中。好在船實在太小,近似于袖珍,後面這個大水車完全弄得動這船。
水池邊兒上的護衛人,先看著只是喊︰「不要弄濕衣服,」再看時,衣服已經半濕。水車上的安冕哎呀道︰「你們月兌了靴子,這衣角還是濕了。」嗟嘆的時候腳下一滑「啊啊啊」三聲叫過,一手扯住一個小王爺,三個人一起摔落水中。再冒出來時,這水只到他們下巴,只有這麼點兒深。所以那船要小,才能在這池子里玩得起來。
這下子三個人都涼快了,也都一起嬉笑起來。板著的小臉兒全放下來,來到岸上,安冕第一個帶著月兌衣服,嘴里還在喊︰「快,快,別著了涼。」這種天氣哪里能會著涼,不過小王爺濕著總不好看。
安公子過來的時候,三個精赤條條的小猴兒站在樹蔭底下,相互看著嘻嘻而笑,全部都是光 一個。
送走簡靖王妃,蓮菂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月兌去自己的鳳冠霞帔透透氣。剛忽閃幾下扇子,安步急急忙忙跑來︰「小公子又挨打了。」
書房里冕哥兒挨打一聲也不吭,隨著父親問而回答。安公子氣都不打一處來,小王爺們來拜客,弄到最後全都落水。以自己兒子的了解,這事情不僅他陪著,還與他有關系。
「你一天不找點兒事情出來,就是你孝順了。」安公子正在罵,蓮菂從外面進來,進來就怒氣沖沖︰「好好的,你又打他,你哪一天能不生事情出來。」
安公子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蓮菂臉上,把她也罵進去︰「別再告訴我,打了他祖母不喜歡,母親不喜歡的話,我听夠了。」
「啪」地一巴掌把蓮菂打愣了,安冕一看場面不對,提著褲子就溜了。急急跑去找安夫人,讓她快來︰「我爹打我媽。」
安夫人一听就跟過來,在路上問安冕︰「為什麼事情?」安冕模模自己︰「祖母快去,我再去找曾祖母去。」
書房里安公子把蓮菂一頓罵︰「你是個野人,生下兒子來處處護著也快這樣了。一提就是生的時候我不在,到大了我回來了。就是為生的時候我不在,我處處讓著你,以後我再讓一步,就是你有能耐。」
罵過再找兒子︰「讓他院子里跪著去,不許吃晚飯。」晚上兩個人又冷戰開始,安公子睡書房,蓮菂從來不去找,等著他自己回來。
安老夫人惱火得不行,罵過安公子打曾孫子。隔上一天听說夫妻又分房,安老夫人再來罵蓮菂︰「他房里只有你,你不生了就給他找人。」
夫妻兩個人听罵過,依然如故分房睡。正是天氣熱的時候,晚上風最涼爽,蓮菂坐在榻上總是深夜才睡。低聲下氣是古代貴婦才做的事情,她被迫成親,從來不忘源頭。現代人在婚姻中的思緒總是困擾她。人到一個新的環境,不能融入才是最要命的事情吧?
安冕今天晚上陪父親,他挨過打就忘。睡下來對父親道︰「我能讓我媽來找,不過您那一盒子毫筆給我。」
安公子在燈下笑︰「你有這本事嗎?」。安冕倚在父親懷里,對他道︰「曾祖母嘆氣,祖母也嘆氣。母親對我說給你買人,以後再生兒子下來,你就不要我。」
「听你母親最會胡說八道。」安公子抱著兒子笑,這麼大的孩子背著人是倚在父親懷里,听他講書問他公堂上的事情。夫妻為孩子還沒有和好,父子已經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