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每日三次親自指導訓練士兵,變為一日一次,最後變為三日一次;每六日一次的北軍小結會議(漢朝「吏員五日一休沐」,官員五天一休),亦告假不來。
起初,陳羲和田獲以為蔡平是偶爾身體不適,故而告假;但次數多了,不由起疑。田獲遂去蔡平家里探望(蔡平已從李家搬出,有自己的房屋),卻發現蔡平面色如常,並無病顏。問其最近為何頻頻告假、疏于治軍,蔡平只是默而不答。
不僅如此,北軍下級軍士亦議論紛紛︰蔡平就算在訓練時示範動作卻出錯,示範射箭射歪,只是打哈哈含混過去。
「實在怪了!」
「蔡上士先前嚴格要求自己和下屬,常言兵者凶事,不可不慎,訓練時一點差錯都逃不出他雙眼,怎會變得如此兒戲?」
「之前蔡上士就算病了也絕不耽誤訓練,眼下動輒告假,訓練時辰也愈發短了!」
——議論傳到田獲陳羲耳中,二人覺得必須解決蔡平躲懶的問題。
陳羲特意找蔡平長談了一回,怪異之感卻愈加明顯。
「——蔡平原先是不苟言笑,敏于事訥于言之人,與我交談時卻不時浮出笑容,語氣也不如以往那般丁是丁卯是卯。如果說之前他一直緊繃著一根弦而活著,眼下明顯松弛下來。」陳羲皺眉道︰「我對他說道最近下級對他躲懶行為頗有微詞,又對他說如此下去不妥。然而,他只是報以一笑——」
陳羲忽然覺得,眼前人已變得一團扶不上牆的軟泥。曾經在蔡平眼里透現出來的精悍干練,以及對軍事的制著,竟都化成一片平和的空白而消失不見。
到底是何緣故,會令蔡平轉變至斯?
強壓下詫異不解和隱隱欲出的憤怒,陳羲直接問起蔡平為何躲懶?蔡平沉默良久,只答︰「回中尉,沒有任何原因。」
陳羲瞬間眼光銳利如刀︰「如此下去,我只能撤去你上士位置。」
蔡平眼里閃過一絲迷惘,似有矛盾之意,卻很快平靜答道︰「中尉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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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毫不辯解,對撤去上士軍餃一事絲毫不放在心上!實在太反常。」頓了頓,陳羲又道︰「他曾立志殺盡匈奴,投身北軍就是等待著朝廷對匈奴出兵的一日,故而之前一直毫不松懈地訓練練兵;眼下,他連退出北軍亦毫不在乎,似乎也忘記了曾經的志向,就像忽然換了個人。」
端木圭一直靜靜在听,此刻才道︰「也許,蔡上士有了意中人?」
「你是指,蔡上士有了男女相慕之情?」
端木圭點點頭。
陳羲思索了一會,搖搖頭道︰「我看不像。」
端木圭淡笑道︰「如此說,昭德亦不能排除此可能?」
陳羲沉默一會,方道︰「雖不能排除,但以蔡平個性,不似只顧兒女私情而耽誤公事之人。再者,他曾說匈奴未滅,不會考慮成家娶妻之事。」
端木圭為他斟了茶,亦不反駁,只是微笑不語。
陳羲喝了口茶,緩緩道︰「我擔心,他是被人下了蠱,或是中了邪,以致性情大變。」
端木圭也喝了口茶,已猜出陳羲來意,故意道︰「所以?」
「我還沒撤他軍餃,但已約好今晚去他家一趟。端木姑娘也一起去?」
陳羲挑明說道。
「看來陳大人到底是惜蔡平之才,不希望朝廷失去一棟梁支柱?」端木圭道。
陳羲頷首,又道︰「若不巧被我料中,還請端木姑娘對其施以援手。」
端木圭望了望院子,半響方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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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雖為上士,宅邸卻不大,下人也只有幾個。
恭敬地將陳羲和端木圭迎入內,一名小廝帶領二人去正堂內,隨後奉上茶水。
熱茶漸漸涼去,蔡平卻一直沒出現。
小廝幾番促請,只回稟道蔡平將自己反鎖在寢室內,開始還應聲,後面拍門都不再理會。
陳羲等得不耐煩,一來覺得蹊蹺,二來擔心出事,索性叫小廝帶路去寢室,端木圭也跟著。行至寢室門前,陳羲呼喊蔡平之名,依然無任何反應。
不再猶豫,陳羲一腳踹開房門。
門劈啪裂開,三人一眼看到,室內的蔡平懶懶地癱坐在床塌上,手里還有一只毛絨絨的物事,只輕輕撫模著。方才裂門這麼大聲響,對其竟無一點影響。
「蔡平!」陳羲再次喊。
蔡平卻置若罔聞,微微笑著,只顧著逗弄著手里的小東西。
小東西被他逗得頗舒服,翹起了白色的尾巴。
陳羲正欲走上前呵斥,被端木圭阻止了︰「別去。別驚動了他。」
陳羲投以疑問的眼神,端木圭又道︰
「眼下你對蔡平說什麼,他都听不到,過去無用。倒是別嚇到那只腓腓。」
「腓腓?」
「左月右非之腓,就是他手里那只小家伙。喏,像狸,其實非狸,尾巴是白色的。」
「……蔡平反常,莫非都因它而起?」
「可以這麼說。」
「……蔡平被其擾亂心智?」
「並不準確。腓腓無害,養它之人可以忘掉一切憂愁煩惱,是可遇不可求之靈獸。」
「忘憂……亦忘記了仇恨?」陳羲忽然想起蔡平對任事毫不介意的笑容。沒有了仇恨,亦不再執著于復仇,對背負著家門血仇的蔡平而言,幸或不幸?
「正是。」
「世上當真存在忘憂之獸,一直以為,那不過是存在于傳說中。但是——」陳羲又想起蔡平眼里那絲迷惘,作出判斷,再次皺眉道︰「忘記憂慮,忘記仇恨,也就沒了斗志。我想此並非蔡平所願。」
「陳大人之意,是想讓他恢復正常?」
「當然,」陳羲緩緩道︰「有些記憶雖痛苦,但若遺忘了,亦是一種背叛。」
一時無語。隨後端木圭輕聲念了個咒,讓蔡平陷入昏睡,並道︰「也罷,我跟腓腓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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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蔡家,陳羲和端木圭策馬行走于街道上。
「腓腓曾被蔡平所救,欲報恩,故而被他帶回家。費了一番口舌,它總算同意離開蔡平。」
「唔。」
「蔡平自從養了它,下人們說他較之前確實開懷多了。」
陳羲默然。
「然而據下人說,他笑容多了,精神卻開始有點惚恍。估計是和心底不忘仇恨的舊我在爭執。」
「……」
見陳羲依然不言語,端木圭忽道︰
「其實無人有權力消去一個人之記憶,哪怕是仇恨,對麼?」
「嗯,是罷。」
陳羲應道,終于淡淡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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