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巫 正文 章八十 鬼 胎(上,補完)

作者 ︰ 南君朱姬

暗黑中有一潭深淵,水流若止,平靜無波。

深不見底的水中,不知何時,有一尾魚偷偷潛入。它滑滑地,如水一般冰涼地,或浮或沉,又忽地向深處探去……

她一下驚醒過來,睜眼卻只看到一片昏黑。

四下無聲。

靜默間,自己心如鹿撞,砰砰直跳之聲,她听得格外清楚。

左右一看,房內只有她一人,臥于床上。

她用被子自己裹緊,正想翻個身,腰卻軟軟得不能動分毫。

莫非是因為方才……

一抹緋紅浮于她臉上,她覺得臉頰都有點發熱。

不能再回想了!

然而,思緒恍如月兌韁之馬,越是如此,她越是回想起方才那一點一滴……

心緒越發慌亂,她不斷告誡自己,方才那只是個夢,只是夢而已……

眼皮越發沉了,她慢慢地合上眼楮,昏昏地再次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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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歇息一會罷。」婢女蒼兒勸道。

曹雙放下手中針線,點頭道︰「也罷。」

站了起來,曹雙忽道︰「倒想去彈箜篌了。」

蒼兒應了聲是,道︰「此處就由婢子收拾。」

曹雙直接走到箜篌前,坐了下來。那箜篌豎立,外形如弓,卻系有琴弦能奏樂。她平心靜氣後,縴手一撥,琴弦即泠泠出音。

樂音流動,或跳或躍,甚是輕快。曹雙微微一笑,低聲伴唱著︰「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見君子,憂心惙惙。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說。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見君子,我心傷悲。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夷。」

蒼兒並不知道曹雙所彈所唱的,正是詩經里的《草蟲》;更不知曉詩篇內含之意。然而她卻發現,以往娘子彈此曲時,眉頭微鎖,郁郁不歡;眼下則眉舒目朗,口角帶笑,讓她好生不解。

她雖是近侍,與曹雙主僕之情卻不淺。她小曹雙幾歲,自小就跟在曹雙身邊,主僕二人其實是一同長大,所以平日不拘于禮,互相取笑玩鬧也是常有,相處如同姐妹一般。然而俗言道「女大十八變」,姑娘大了有心事,曹雙也不例外。蒼兒發現,娘子之言語一日少于一日,常常做著針線女紅忽地就停下來,蹙著眉若有所思,神色總有幾分憂郁;而娘子一旦走神,總需她出言提醒方才回過神來。但當她問娘子所思何事?曹雙不是王顧左右而言他,就是笑而不答,並不肯將心思吐露分毫。

近些時日就更怪,娘子雖不再走神,可以一心一意地動針織繡;然而穿針走線不經意間檀口含笑,雙眸里秋水盈盈,兩頰不涂胭脂也浮上一抹可疑的紅暈。娘子本來就善于彈箜篌,會彈奏之曲不少,近日卻反反復復地就是彈那一首,百彈不厭。奏起該曲時更是樂在其中,全不復以往彈奏時斂眉低頭、黯然憂傷。

娘子為何憂郁,為何轉喜,蒼兒懵然不知。她知自己身份,不該多嘴,躊躇再三卻拗不過自己好奇之心,遂出言試探︰「娘子」——話音未落,她就听到房門外響起環佩叮當之聲,立即噤聲,恭立一旁。下一刻,一位婦人身著華衣,腰懸玉佩,左右有幾個侍婢簇擁著,自門外而入。蒼兒連忙躬身行禮,道了一聲︰「老夫人」。

曹雙一見,笑容一下斂去。她停下彈奏,起身相迎,恭敬請安道︰「母親。」

婦人喚了聲「雙兒」,神態和藹︰「吾兒繼續彈箜篌,為娘也想听听。」

曹雙低下頭,道︰「女兒技藝不精,讓母親見笑,不彈也罷。」

「哪兒的話,吾兒自小學彈箜篌,何人听了不贊,連樂師都夸好呢!況且為娘也很久沒听你彈了。」

曹雙心知,以母親那脾性,定不喜她方才所彈樂曲,而她卻不想彈別的樂曲,遂有意轉移話題,抬頭笑道︰「上午女兒繡了一幅圖,母親過來看看可好?」

見她婉拒,婦人眉頭不經意一皺,瞬間平復如常,笑著應道︰「好,好。」

曹雙伸手挽上婦人的臂,攙扶著母親往屋內行去。

母女二人在一繃架前站定。婦人一眼看見,繃架上平展著一幅絲帛,繡著一片綠波蕩漾,水上幾朵青蓮搖曳,水下兩尾紅魚嬉戲,躍然如生。婦人了然道︰「魚戲蓮葉間?」

曹雙點點頭,忙問︰「母親看看,此番女紅可有進步?」

婦人一笑,贊道︰「吾兒繡工越發細致精巧了,」手再一撫,道︰「布線均密,針跡不露,著實不錯。」

曹雙听得此言,心頭暗自歡喜,卻受禮拘束慣了,只是羞澀一笑,不再多說一句。

婦人看在眼里,卻轉頭對侍婢道︰「你們都退下。」

侍婢紛紛應聲而退。霎時間,房里只剩下母女二人。婦人遂從容坐下,動作慢而優雅。曹雙跟隨,也挨著她坐下。

婦人坐定後,方緩緩說道︰「進房前,娘听到你在彈唱詩經里的《草蟲》。」

曹雙神色一下變得有點局促,低聲道︰「母親……」

婦人繼續說道︰「也許是娘過慮,但此類樂曲,一味只道男女私情。吾兒身為大家閨秀,尚未出閣,理應嫻靜守禮,不該動輒彈唱。」

曹雙再次低下頭。

婦人指著那「魚戲蓮葉間」,又道︰「魚兒戲水,蓮葉可采,也暗藏了男女歡情之意。吾兒繡出此圖,讓下人見了,難免暗中取笑。」

曹雙一下抬頭,委屈說道︰「女兒並未多想,只是素來喜愛蓮葉荷花,又愛魚兒在池中游弋,所以……」

婦人語氣依然和緩,卻是不容她爭辯︰「為娘只是提醒你,下回別繡此類圖案,明白?」

——然則我在閨閣還能做甚麼?

曹雙素來知禮知節,眼下無端受責,心里頓覺翻江倒海似的,想辯解又不敢,直紅了眼眶,一時抑悶得難以忍受。

未及捂上心口,喉里感到一股熱在上涌。她忽地「哇」一聲,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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