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組織部是一個帽子工廠,他們在給別人批發帽子的時候,也會順便給自己預留幾頂。這當然一點兒不假,只要有來頭,在組織部轉一圈出去就是縣長、書記,再混幾年就是副市長、市委常委,也並非難事。現在的市委常委和副市長一級的領導層里,就有好幾位在組織部做過科長、主任什麼的。比如前面提到過的辦公室主任,不到四十就做了縣里的組織部長,只要不出意外,兩三年就能做到分管黨群的副書記,再過三四年不是書記就是縣長,這麼一路走下去,十來年也就是五十歲不到就可進市里的領導班子,如果得到更上一層領導的賞識,後面的宦途還有希望。
只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你先得佔據諸如一科、二科科長的要害位置,或至少也要干干辦公室主任這樣的職務,才有往上爬的基本的起點。只是話雖這麼說,卻並不是組織部的每一個干部都有這麼幸運。即使做到科室一把手的位置,也有很多的台階要邁。按常規,首先你得從科員進步到副主任科員,然後由副主任科員進步到副科長、副主任,再由副科長、副主任進步到主任科員,之後才有可能進步到正式的科長。有些人在組織部干了一輩子,眼睜睜看著那些大帽、小帽一頂頂扣到了別人頭上,自己卻要到退休那天才勉強混成副團級組織員,見馬克思時才算是有了點面子。
眨眼間,鐘開泰也成了中年人,弄不好的話也只能重蹈覆轍。他暗忖,如果退回去十年,他才不把這鳥科級主任放在眼里呢。那時候他大學畢業出來沒兩年,雖然只是廠辦一個沒有級別的干事,但腦子里卻裝滿了企業改革的宏偉目標,心里想著的是如何在日後的職代會上競選廠長,干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不承想娶了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的女兒周春雨做老婆後,秘書長岳父竟然連招呼都沒打一聲,便一紙調令將他調進市總工會,後來又想方設法把他弄進市委組織部。
皇帝輪流做,這個時候岳父大人的常委和秘書長的位置被人取而代之,去政協做了副主席,鐘開泰的進步也就大打折扣,只能一個一個台階地往上邁了。先是在企業黨建科做了兩年科員,接著去青年干部科做了三年副主任科員,然後才進辦公室做了副主任。這副主任做了四年,一般來說還有一個主任科員的台階要過渡,才有望做上主任或科長。也就是說從科員到主任或科長,沒有個十年八年是走不完這段歷程的,而且中間還說不定有什麼波折等著他。想想一個人一生中又有幾個十年八年,何況鐘開泰這十年八年是從二十多到三十多的黃金時段的十年八年。十年八年可以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把蔣介石趕到台灣,十年八年可以讓一段不起眼的海岸成為拔地而起的現代化城市,十年八年自然也可以使一介寒儒一躍而為政界要員,可他鐘開泰卻這麼碌碌無為地徘徊了十年八年。
鐘開泰感到十二分的苦澀。他心里再清楚不過,如果這麼繼續按部就班下去,過了四十再轉為正科級,做個什麼科長、主任,也為時已晚,最後也就只能等著做個副團級組織員,所謂的仕途也就船到碼頭車到站,就此打住了。
這麼想著,窗外那棵塔松不知不覺變得模糊起來。原來天色已晚,下班時間早過,整個組織部人去樓空,沒有了一點動靜。鐘開泰這才起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