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不是說黃老板的這幾句話就像外語一樣有多麼難懂,而是說這話語背後的東西實在難以推敲。
單從黃老板這幾句話的表面意思上來看,這老頭好像是賣油給黃老板賣出了麻煩。這就不難想象,老頭為了牟取暴利,肯定在食用油里加入了假冒物質,結果被消費者告上了法庭,而由此給興亞公司惹來了麻煩甚至損害了興亞公司的企業形象。
如果上述推測成立的話,那麼至少有兩個問題無法得到解釋︰
第一,老頭造假那只是老頭個人的行為,跟興亞公司沒有任何關系,有關部門會秉公執法的。而作為產品生產廠家的老板如果認為自己的企業蒙受了損失,完全有理由並通過正規的渠道要求造假者賠償名譽損失以及其他損失,但是完全沒有必要把造假者拉到自己的辦公室里大費口舌。
第二,興亞公司機構配置齊全,人員落實到位,一旦公司跟外界發生糾紛,有關部門的工作人員會在第一時間里做出積極的反應,而根本不可能把一件普普通通的民事糾紛案直接交給公司的最高統帥親自處理。
面對如此難解之謎,衛交運不想再解下去了,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走到背對著自己的黃元興的身邊,問︰「黃總,一大早地您把我叫來,究竟要讓我做什麼呢?」
听到衛交運在問,黃元興這才忽然想起衛交運已經來了好長一陣子了,于是回過頭去,笑道︰「來,咱們這邊走。」
衛交運跟隨他又回到了剛才坐過的地方。
那老頭依然規規矩矩地站在那兒,一動都不敢動。也許小兒歌里的話至今還在他的腦子里發生作用︰「誰要動,就要他的命。」
黃元興掏出一包香煙來,知道衛交運不抽煙,就從中只抽出一支並直接塞到了自己的嘴里。他抽了一口香煙,臉上露出一種艱澀苦笑。
衛交運忽然覺得,我們兩個年輕人坐在這里說話,卻讓一個老頭子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活受罪,姑且不論那老頭到底什麼原因惹怒了黃總,單是這種虐待老人的做派就有些說不過去,于是問︰「這位老人……」他的話雖然沒有說完整,但意思再清楚不過,要麼讓他離開,要麼讓他坐下,別這樣跟體罰似的,這讓人看見多不好。
黃元興好像沒有領會他的意思,或者就是還沒有從剛才的憤怒中解月兌出來,見衛交運這樣說話,便余怒未消道︰「現在我請你來,就是因為他。」
「什麼?」衛交運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你叫我來,是因為他?因為他什麼?他是做什麼的?他跟我有什麼關系?還有,剛才你一再說,他好像賣油賣出了什麼問題,你叫我來,不會是讓我幫你打官司的吧?我可告訴你,我是做會計的,打官司的事兒我可做不來。」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讓對方回答他什麼好。
顯然,黃元興也被他說蒙了,沉默了半天,才言不由衷地說道︰「論輩分,你應該管他叫大爺。」
大爺?衛交運心中暗笑,這怎麼又出了個大爺?我來興亞公司沒幾天,大爺卻認了不少。他正要問︰「這又是哪門的大爺?」忽然覺得不對勁兒,既然我應該管他叫大爺,那你也應該叫他大爺了?既然他是你大爺,你為什麼就那麼不把他當大爺看待?就算他沒長腦筋做錯了事兒,可他還是你大爺呀!別的不說,單是前天來過的那個大爺,你也敢這樣對待他嗎?你是不是覺得這個大爺不如那個大爺體面?你也太以貌取人了吧?
衛交運本來就對黃元興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疏遠感,遇到這類事兒,就更得問出個青紅皂白了︰「黃總,請你介紹一下,他是不是也是你大爺?」
不等黃元興回答,衛交運已走過去,攙著老人的胳膊,一口一個「大爺」地叫了起來,還親切地招呼他到沙發上去坐。
這一冷一熱的,著實讓老頭感到不舒服。所以,老頭死活也不肯去坐。
「為什麼不坐?大爺,坐,我說的。」
那老頭看看衛交運的臉,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里分明流露出這樣的意思︰你是誰呀,敢這麼說話?
見老漢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衛交運只好做自我介紹說︰「如果您也姓黃的話,那您就是我未來的親戚了——我是黃玉容的男朋友。」
「容兒的男朋友?」老頭終于說話了,可是話剛出口,就立刻泣不成聲起來。看得出他心里的委屈實在是不小。
衛交運平時最見不得別人流淚了,特別是這麼大歲數的老人哭得一把鼻涕淚兩行的,就更讓他有一種心如刀攪般的傷痛。于是,他一邊掏出紙巾來,替老人擦去臉上的淚,一邊進一步證實道︰「是的大爺,我確實是容兒的男朋友。」
「孩子,我……」老漢忽然覺得有些眩暈,努力把持著自己,好歹沒有暈倒在地。
「大爺,有什麼話您就直說,別憋在心里,那樣會很難受的。」衛交運好像覺得自己一下子變成了大俠,能夠救人于水火之中。
而坐在沙發上抽煙的黃元興也許覺得這樣的攀談實在太無聊了,于是一針見血地說︰「交運,別再問了,他是我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