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興的辦公室在辦公樓的二樓。
衛交運剛踏進二樓的樓道,就听到從黃總的辦公室里傳來高一聲低一聲的訓斥人的聲音。
有幾個工作人員正站在自己辦公室的門口縮著脖子偷听,一看衛交運來了,嚇得急忙轉回身去,並且把房門牢牢地關上。
一大早的他又在訓斥誰呢?
驀地,衛交運把訓斥的對象鎖定在了黃會計的身上。沒錯,這個該死的黃會計準是在評審組那邊說了不該說的話了,要不黃老板怎麼會發這麼大的火呢?還有,不是因為他,我能這麼火急火燎地趕來嗎?
那一刻,衛交運對黃會計簡直憎恨極了。他甚至希望黃老板能劈頭蓋臉地揍他一頓。
但很快,這種無謂的期待就被一種理性的判斷所取代。
不對呀,現在還不到八點,評審組能這麼早就上班嗎?既然他們還沒有上班,那就說明我剛才的擔憂純屬杞人憂天了?
也正是因為頭腦中忽然閃過這個信號,這才使得幾乎緊張得快要崩潰了的神經一下子舒展開來。
我的媽呀,我怎麼這麼不分青紅皂白地瞎想一氣呢?這要真嚇出個毛病來該怪誰呀?唉,說千道萬這都是那個古怪的夢給鬧的。——他在心里開始嘲諷自己了,當然也少不了照顧陳曉蓓幾句。
不過嘲諷歸嘲諷,該思考的問題還得思考。
那麼,一大早的黃老板把我叫來到底什麼事兒啊?會不會跟被訓的這個人有關系呢?還有,被訓的這個人又會是誰呢?
鑒于他對這個公司的情況了解得實在是太少,所以思來想去他還是把目光又重新鎖定在了黃會計的身上,因為這個時候,除了黃會計,再不會有人惹下太大的麻煩。
有了這種先入為主的傾向,衛交運決定在黃會計的身上加上一把火,因為此時不燒他一把,以後恐怕再沒有這樣的機會。
敲門。
里面沒有回應,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訓斥之聲。
再敲門。
里面終于有了一聲惡聲惡氣的回應︰「進。」
衛交運推門進去,一眼看到站在黃總大班台前的那個人,頓時驚得目瞪口呆。
衛交運雖然不認識那個人,但是完全可以斷定︰他決不可能是興亞公司的員工。
那個人看上去有七十多歲的樣子,一臉黑白混雜的胡須好像幾個月都沒有刮過;頭發凌亂不堪不說,上面還沾滿了泥草;衣服更是灰白不清,而且油漬斑斑。總之,就這身打扮莫說他不可能當上某個部位的工作人員,就算他要義務為興亞公司清掃廁所,黃老板都未必不嫌丟人。
這真是讓人大跌眼鏡啊,就這樣的角色,他怎麼可能惹黃老板發那麼大的火呢?再說,跟這麼一位社會的最底層發那麼大的火,這豈不有損于黃老板的個人形象?或者,上述因素都可以不考慮,單是公司的門衛和保安就有十幾位,另外還有攝像頭什麼的,不信就這麼個笨了吧唧的老頭進了院子都沒人瞧見?這怎麼可能啊?
衛交運越想越覺得糊涂,便把黃總請他過來的事情暫時撂在一邊,先听听黃總對這位地地道道的莊稼老漢究竟在訓斥些什麼。
不知讀者注沒注意過這種情況,吃東西也好,喝酒也罷,或者……反正這類例子挺多,當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也是最盡興的時候,往往放不下也丟不開,總想等過足了癮才肯罷休。黃元興此時訓斥人的心態就屬于這種情況。他就像個貪嘴的老婆娘一樣,說了一遍還想再重復一遍,一連重復幾十遍都不認為多余,反而覺得重復得越多心里就越痛快。
一開始的時候,黃元興是坐在老板椅上訓斥那老頭的,一看衛交運進門以後啥話都不說,還有要听下去的意思,于是越發來了精神,索性離開老板椅,呈半圓狀地在老頭的周圍走來走去地訓斥。這樣一來,他不僅說話重復,就連走路也跟著重復起來,因為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步路。
他訓斥道︰「你說你都干什麼吃的?沒事兒你可以老老實實地趴在一邊歇著去,沒人指望你掙出個金山銀山來——事實上就你那兩下子,給你一百個機會也鼓搗不出那麼大的動靜。賣油賣油,賣的狗屁油!你掰著指頭算一算,這幾年你總共賣了幾斤幾兩油?到頭來你又給我惹下多麼大的麻煩?孰輕孰重,你不是挺會算賬的嗎?你給我算一算呀?怎麼不出聲了?算一算呀……」
那老頭只管耷拉著腦袋,低垂著胳膊,目光絲毫不敢斜射,而且連大氣都不敢喘。瞧那副受苦受難的樣子,很像早些年被揪到批斗台上的老地主。
衛交運听了大半天,听得腦袋都大了,可還是糊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