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道人面色一凝,二話沒說起身而出,其他人自然跟隨而去。
點著兩盞油燈的小房內有一張掛了薄帳的舊木床,床邊放著騰著熱氣的水盆和毛巾,床上的孩子在棉被下抽搐得好生厲害,手拱足踢,口里嗚嗚呀呀咬著牙尖叫。莊道人趕至床邊,伸出滿是皺紋老斑的手探了探面色發紫的孩子的額,又捉住孩子瘦小的手腕把了把脈,屋里其他人見莊道人做完這些後面色難看至極,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出。
莊道人陷入了短暫的沉思,回神後對眾人道︰「你們且都出去罷,人多氣雜,這孩子元氣薄,夫人你去拿盞溫水來,再備多兩盆子熱水,鐵兒你就在門外候著,把你肩上那青灰色包袱拿來,里面有藥丸子。」
眾人照吩咐出去了,鬢胡大漢在門外石墩子上坐了下來,這家夫人給道人送了杯溫水後便下去了灶房,男主人則從堂屋里端了些熱饅頭和菜來給大漢便坐回了堂屋。
莊道人坐在床邊,從包袱里取出個白色瓷瓶倒了兩顆黃豆大小的棕色丸子出來,然後扶起正在抽搐的孩子喂了進去,又給孩子喂了幾口水,他望著在痛苦中煎熬的小面孔,老臉上露出猶豫之色,喃喃道︰「老夫本來也就只有十幾年壽元了,修為停駐在練氣第六層十八年了都無半點突破,今日若是救你,我便要損了好幾年,剩下十年不到的時間若無突破,我這老兒便是死路一條。」
白發如霜的老人臂彎里的孩子服了藥後稍微有些好轉,身子不再抽搐得那麼劇烈,也不再咬牙尖叫,但老人面上猶豫之色卻是更甚,此時他內心無比掙扎,自語道︰「我若不救你,又虧了你母親所托,也不知道你母親讓我帶你去找的人是否真能許我一些助長修為或者延壽的丹藥,唉!這兩種丹藥何等珍貴,若那人沒有,我又該如何是好!」
老人猶豫之間,孩子的臉已經有了由紫轉青的趨勢,此時莊道人狠嘆一聲氣,眼里終于流露一抹堅定之色,對著臂彎里的孩子道︰「你這女娃子也是我看著長大的,老夫就救你這回,賭一次罷了!」說完,莊道人將孩子平放在床,右手食指中指並攏,其他三指收合,拇指輕點在無名指的第一條圈紋上,嘴里念起口訣。
一團比燭光更微弱更細小的熒光凝結在莊道人指尖,只見他神情無比凝重,依次點中孩子的十二個不同的穴位,往孩子體內輸送了些許真氣,接著咬破右手食指指尖,逼出一滴精血點在她額上畫了個小符,這抹暗紅的簡易符號一成型便迅速滲入小女孩的皮膚,一個呼吸間便隱沒不見,莊道人迅速結下一個手印,手掌輕輕覆在孩子額竇,這回輸送的可是本命元氣。
房間里很安靜,床上的孩子陷入沉睡,莊道人的右手仍舊輕按在她的額竇上,孩子的面色逐漸由將青變回紫色,再由紫色轉紅漸淺漸淡。細密的汗珠悄悄爬上莊道人的額,他的面色越發蒼白起來,體內真元繼續運轉著,一刻鐘後他開始感覺到疲乏困倦。他自然知道病著的人是個孩子,孩子的經脈必然細小脆弱,所以他只能忍耐著疲意慢慢將真元一絲一絲渡過去,心內卻是忍不住感概自己真的老了,微微發涼。
莊道人仔細地關注著孩子身體上的一切變化,終于在渡了一個時辰的真元後,那孩子的氣色恢復了正常,她平靜的睡著,呼吸勻稱,脈搏正常,于是莊道人停止運功,收了右手從懷里掏出一塊方帕,與此同時喉嚨里發出三聲輕咳,喉頭一甜,莊道人將方帕在嘴上捂了捂,唾出一口腥紅。
「鐵兒……」莊道人推開木門,見鬢胡大漢正蹲坐在門外的石墩子上打盹,便喚了一聲,這一喚倒真將大漢駭了一跳,‘ ’一下彈了起身,尷尬道︰「叔爺爺有什麼吩咐?里頭可都好了?」
「好是好了,我疲得很,你去叫夫人弄盆子水去給她 ,再換身干淨衣裳。」說著,他目光瞟了瞟堂屋,朝著那處走了去。
這家男人正在堂屋的燭影下教兒子下一種簡單的棋法,若是平日此時他們都躺在床上休息了,今日卻是沒有,見了莊道人自門口進來,男人吩咐兒子去將熱在灶上的吃食拿來,自己便收了棋局倒了杯茶水奉上。
………………………………………………………………
這家夫人在給生病的孩子弄好一切後,又快手快腳地在這間屋子里鋪了個地鋪,而後往燈台里添了些油,這才端了水盆和舊衣掩上門出去了。
燈盞里的燈芯偶爾發出一兩聲細微的爆裂聲,床上的孩子呼吸聲很平穩。
大約半個時辰後,莊道士吃過了飯又飲了一盞茶,心想自己今日損了精血和元氣,必須趕緊打坐調息一番,于是向男主人告了歇,帶著鬢胡大漢回了側房。
一曰的疲乏使得鬢胡大漢一沾上褥子便睡得極沉,盡管睡的是地鋪也未有發出一聲鼻鼾,莊道士見他睡得香甜又安靜,便輕手輕腳地扯了個蒲團墊在身下盤腿調息起來。
燈花「噗啪」「噗啪」,時間一息又一息,終于油盡燈枯。
別人家院里的狗吠了幾聲,別人家打鳴的雞叫出了表示天光來臨的第一聲,一動不動保持著入定姿勢的莊道人這才張開了眼楮,離開蒲團在鬢胡大漢身旁空處躺了下來,閉眼入睡。
說是入睡,其實不如說是思考,莊道人並不知道自己今天花這麼大力氣救了這孩子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他很痛惜自己失去的那幾滴精血,很痛惜自己損失的幾年壽元,他甚至有些氣餒地想到,自己此生也許再也沒有可能破了練氣第六層達到第七層了,想來他從十二歲開始接觸到修真,懂得引氣入體,淬煉體質,雖然自己也知道自身資質並非算好,但也是極感謝老天憐見,恩賜了個比凡人稍好的身軀,如今已勤勤懇懇實實在在地修煉了一百來年了,膝下無兒無孫,若真就這麼告別這個神奇又多姿的世間,還真是遺憾萬分呢。
很多年前莊道人也听別人說過,練氣期未曾到十層的修士根本就還算不得真正的修真者,只有練氣修完十二層築了基之後,才算真正破了凡人界與修真界那層無形的屏障,從此便能觸到飛天盾地,呼風喚雨等等神通。
莊道人默默想著,自是知道壽元所剩無幾,別說十五層後築基,哪怕就是十層或八層也是天方夜譚,他現在所想的,此時所希望的,並未有那麼遠大那麼不切實際,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夠再活長一點,能夠破了第六層的瓶頸,能夠靠著自己把幾十年未曾管顧過的佷孫後代們扶持好。
一想到佷孫後代,莊道人就有些心酸感概,幾十年的修煉和外出游歷,他根本無暇顧及他們,如今一個個不是車夫就是莊稼漢,更有落魄的還給人為奴,供人使喚。
「老夫一生大道未成,但也救過不少凡人,如今快要油盡燈枯了,最對不住的就是幾位親兄弟,我都未曾幫他們照看一下後人。唉!……」莊道人想著想著,又忍不住在心中一嘆。
忽而。安靜的屋子里的某處發出一道奇怪的聲響。
先是有人猛地掀開褥子坐起身來,接著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莊道人連忙起身添了燈油掌了燈,走近正在氣喘噓噓的小女孩床邊,望著小女孩和聲道︰「冉家女娃,你莫要怕,我是你府上的先生,我已經帶著你逃出來了。」莊道人正想將油燈放在床頭的燈架上,卻瞧見小女孩雙眼瞪得跟對銅鈴似的,又驚又懼地盯著自己。
「老夫知道你怕極了,兩天了也就進了點流食,很餓了吧?」
小女孩依舊氣息不平,張著嘴很想說話,但似乎怎麼也吐不出半個字來,只是死死盯著莊道人,表情如同見到鬼魅。
「你再躺一會吧,我去灶房給你弄點吃的,也不知道這麼早,馮家有沒有人起來了。」莊道人放下油燈,走到門邊取了門閂將門打開,微微的天光從門外透進屋里。
床上的人兒驚懼地將四周掃視一遍,油燈?掛著灰黃不辨的薄帳的木床?幾米之外的地鋪和地鋪上躺著的人?地上的蒲團?還有剛才那個老頭子的扮相,他的服飾。
古代?
不是乘飛機去墨爾本嗎?到底怎麼了?
她回憶起來。
客機廣播中重復播放著突遇湍流的危險警告,機內情況非常混亂,未固定的物品因為機身的強烈顛簸而亂飛起來,站在通道未系好安全帶的幾名乘客更是被高高拋起又重重落下,所有人都很恐慌,許多乘客都大喊大叫起來,喊救命的、喊完蛋了的都有。她也害怕極了,感覺像在坐高空過山車,就在她扭頭的那一霎那,瞳孔驟然縮到極小,眼睜睜看著不明硬物狠狠地向著自己的眉心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