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吐鮮血?朱佑桓不相信老邁的萬妖婦,會這麼氣血旺盛,肯定有詐。
周圍宮人嚇得不輕,萬一貴妃娘娘被氣出個好歹來,那在場的大家伙都得陪著吃掛落不可。
龍顏大怒不是說笑的,貴人們或許沒事,其他人就說不準了,趕上帝王心情糟糕透頂時,上千顆人頭落地都有可能。
想起當年太宗皇帝為了寵妃,誅殺宮里幾千人的血腥往事,很多人心都懸了起來。
和眾多宮人忐忑心情的截然相反,當眾祭拜已故的紀淑妃和太監張敏,猶如一桶沸水潑灑在了雪地上,當年無故被打掉月復中胎兒的嬪妃們,神色冰冷。
如果眼神能夠殺死人的話,恐怕有人早該被萬箭穿心了。
很多年紀大些的嬪妃幽幽嘆息,當年萬貴妃派人強行逼著喝藥,打胎,當真是深受其害,嚴重的一輩子不會再次受孕,這還算是輕的呢。
失血過多而死的姐妹多了,整整十年,凡是帝王寵幸過的女人,萬貴妃就沒一個放過的,殘忍至此,活該今日受到恐嚇。
高台上被紅綢覆蓋的靈牌,不問可知,供奉的都是些含冤而死的人了。
不時有嬪妃,美人,答應等神色怨毒的瞅了眼萬貴妃,然後淚眼盈盈的深深凝視著祭台。良久,不經請示,即帶著滿腔憤恨轉身寂寞離去。
萬貴妃為此心驚肉跳,情知算是徹底惹了眾怒,以往無人敢報復,今後卻是未必了,此種事就怕有人帶頭。
正在彷徨無措的關口,正好遠遠瞧見親弟弟萬通帶著親佷兒跑過來,萬貴妃是以當機立斷,狠心咬斷舌尖,噴出一口鮮血。
她一倒下,嚇壞了身邊人,急忙七手八腳的上前,就好像死了親媽一樣的大哭小叫。
那萬通今日進宮給姐姐拜年,誰知撲了個空,剛剛趕過來就一眼望見姐姐暈厥過去,立時大吼道︰「你找死。」
朱佑桓輕蔑笑笑,手中寶劍平伸,遙指並未佩戴任何兵器的萬家人,不經意的抬頭看看天空。
「殺我者,必遭天譴。」
「滾你的天譴,老子就是要殺了你。」
萬家人大多不學無術,根基又淺,唯一憑借的就是萬貴妃了,萬通如何能不憤怒如狂?
廢後吳氏急忙斥責道︰「放肆,娘娘在此,誰敢放肆?」
萬通哪里會把王皇後放在眼里?一邊四下里亂瞄,想要尋找一件趁手的家伙事,一邊獰笑道︰「這小子欺辱家姐,當我萬家無人嗎?今日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不可。」
吳氏頓時又氣又怒,也清楚萬家憑借的是朱佑桓如今不過是個平民,只要帝王事後不追究,誰也奈何不了凶手。
王皇後遇事冷靜,生性大度,說穿了就是有些懦弱,面對此景已經不知該說什麼了。
不想萬通嘴上說的霸道,腳下卻不曾移動半步,其實擅自在皇宮殺人,萬家人還沒那個膽量。
一時間,萬家人很有些虛張聲勢的架勢,忙著扶起萬貴妃上了鳳轎,一干後輩站得老遠張牙舞爪,紛紛對著朱佑桓破口大罵,就是不敢上前一步,而萬夫人干脆跑去乾清宮告狀去了。
朱佑桓啞然失笑,早就听聞萬家都是一群廢物,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姐姐管得帝王服服帖帖,外面有自己人把持朝政,手里捏著錦衣衛,偏偏奈何不了人單力孤的太子,真不知都是一群什麼樣的活寶!
不提這邊僵持著,出了這麼大的事,乾清宮里的朱見深頓時被驚動,怒氣沖沖的帶著梁芳趕來。
周太後和太子朱佑樘一樣匆匆而來,三人正巧在安樂堂踫頭,遠近宮人急忙跪倒,高呼陛下萬歲。
朱佑桓見狀幾步走上高台,一把掀開紅綢,現出里面的靈位,朱砂染浸的過亡人紀氏五個大大的紅字使人觸目驚心。
朱佑樘全身一顫,淚水洶涌而出,跪在地上哭道︰「父皇,念在母親的份上,免了桓弟的死罪吧。」
一日夫妻百日恩,朱佑桓就盼著朱見深能念及往日和紀淑妃的情意,放過自己一馬,最起碼憑此一場大鬧,先拖過明日的死期再說。
誰知萬萬沒想到,朱見深顧念的乃是和萬貴妃之間的深厚感情,緩緩搖了搖頭。
「等等!」朱佑桓又一次抬頭看看天空,冷笑道︰「處死佷兒很容易,但陛下能擋得住天底下的悠悠之口嗎?我所作所為,誠然欺君犯上,但是萬娘娘這些年做過的惡事,您當真都一點不清楚?您看看那些牌位,自己的女人慘遭橫死,你就一點都不心疼?」
「朕的家事,輪不到爾來操心。」朱見深同樣冷笑道︰「你既然仗義,就親自下陰曹地府,替朕送些安慰話去吧。」
朱佑桓頓時目瞪口呆,敢情西門豹的往事,竟被皇帝套在了自己頭上,自己假借鬼神報應之說來嚇唬帝王夫婦,沒想到反而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朱見深再不廢話,他實在是厭煩了朱佑桓沒事找事的膽大妄為,再說凡事可一不可再,一想起暈過去的愛妃,干脆狠心就想快刀斬亂麻,斷然下旨︰「來人,把他拖出午門,斬!」
周圍的人們心頭一震,朱佑樘立即面如死灰,雙手死死扣在堅硬如鐵的雪地上。
周太後和王皇後難過的嘆了口氣,都知此事已然不可挽回了。唯有躺在轎子里的萬貴妃,嘴唇露出一絲笑意,恨聲道︰「趕緊去領旨,不爭氣的東西。」
「哎!」身邊忙著恰人中的萬通又驚又喜,大笑中轉身沖出來,高聲叫道︰「臣領旨。」
當啷!朱佑桓信手把寶劍扔在地上,抬手又把道袍給扒下,摘下降魔冠,現出一身白衣勝雪,輕輕的說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佷兒臨死之前,有句話要說。」
朱見深慢慢轉過身去,沉聲道︰「說。」
「謝陛下!」朱佑桓昂然四顧,悠然說道︰「從古而今,不管你是大英雄還是老百姓,誰都逃不過一個老死宿命。舉頭三尺有神明,做了惡事還是及早懺悔吧,不然縱是一輩子高高在上又如何?能瞞得過史筆如刀,後世之人嗎?一世之痛快,換回來生生世世被世人鄙夷咒罵,值得嗎?這人心自有一桿秤,任你身份再尊貴,到時誰也躲不過悠悠之口。」
朱見深沉思不語,要說他不受到觸動是不可能的,但人總是非常短視,尤其是在錯事做多了的時候,干脆就不去想身後事了。
明君名臣之所以能夠流芳百世,就是因為能面對困難勇于直上,能反省自身糾正以往過錯,顯然成化皇帝不在此例,他不過是普通人罷了。
現如今抱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明知宮里宮外的弊政皆出于小人上頭,還是不聞不顧的當做視而不見。
對于祖宗留下萬里錦繡的大明江山,天下億萬百姓,朱見深不是個好皇帝,對于母親妻兒,他也不是好丈夫,好父親。他一生人中,唯一對得起的,就是算是相濡以沫,患難與共的萬貴妃了。
朱佑桓眼見皇帝依然執迷不悟,遺憾的呼了口氣,人固執起來,果然絕非舌燦如花可以輕易說服的,你就算把後世歷史一件件擺到他面前,他也會不當一回事。
「周尚書,你可千萬莫要蒙我啊!」
朱佑桓最後一次抬頭凝望碧藍如洗的天空,眼巴巴的等著奇跡降臨,任憑萬通指揮禁衛上前捆綁自己。
一步一步的被推搡著朝午門走去,立即問斬!朱佑桓算是幾十年來的頭一個,人家都是審案之後,陛下朱砂勾名,秋後才押到菜市場行刑的。
英國公府,連日來茶飯不思的張靈兒,愁眉不展的坐在回廊中,痴痴望著紫禁城方向。
打听到司棋和入畫都未進宮,張靈兒算是松了口氣,她不是在乎朱佑桓有了女人,就是怕三個小家伙不經事,糊里糊涂的藍田種玉。
她身為家族庶出,即使深得祖父母的寵愛,嫁給身份尷尬的朱佑桓,也不怕引起朝廷誤會。
庶出比不得嫡出,嫡子女代表著家族,一舉一動都牽動人心,庶出誰會在乎?哪個大家族不是子孫上百,嫁給誰的都有,這要是都得問罪的話,那可真成了株連九族。
這也是為何國公夫人執意要送她進宮的用意,身為庶出就避免了先帝立下的鐵律,將來萬一平民皇後身死的話,或許就有機會問鼎後位了。
朱佑桓有沒有其她女人,張靈兒站在豪門小姐的立場上看來,自是不當一回事,只要不是出現旗鼓相當的對手,丫鬟們就算統統被某人收用了,在她看來,也是不值一提的。
「唉!」
又一次嘆了口氣,張靈兒無精打采的抬起頭,她自然不知此時此刻,心上人已經被押赴午門了。
心口莫名的一痛,針扎般的痛楚一閃而逝,少女輕蹙峨眉,勉強用力緩緩站起,盈盈走至花園內。
多日水米不進,以往的絕色佳人清減多了,臉色有些蒼白,猶如一株空谷幽蘭,清麗絕倫。
突然,既感覺黑影籠罩頭頂,張靈兒驚訝的抬起頭來,就見太陽漸漸被天狗吞食,嚇得一跳。
是日,整個京城籠罩在黑暗中,夜,又遇星變,天象示警,老天動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