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化二十一年春,正月遇星變,皇帝朱見深對此大為驚恐,連夜召集群臣議政,不出二日,畏罪大赦天下。
朱祐桓僥幸得以逃過一死,幸運之極的,竟以一介平民之身得以赦免,江家在此事上出了大力,求得同僚好友相助,而一干昔日景泰皇帝老臣也是眾口一詞。
但死罪免了,還是被軟禁在宗人府大院,氣恨難消的萬貴妃不依不饒,就等事態平息之後,尋事賜死朱祐桓。
二月初六,吉時,帝王率領文武百官親赴南郊祭祀天地,遣侍郎李賢,何喬新,賈俊分別赴山西,陝西,河南賑濟百姓。
四月,太子之位越發風雨飄搖,皇帝遷怒于太子,受萬貴妃和小人蠱惑,鐵了心要廢了兒子,任憑百官如何抗議,所有奏疏皆留中不發。
朱祐桓同樣自身難保,很奇怪的,慣會胡鬧的他,幾個月來和太子一樣非常低調。
人人都以為這一對難兄難弟,恐怕今年是真的在劫難逃了。一時間,萬貴妃及其黨羽氣勢大振,五千多位傳奉官每日必做的一件事,就是上書大贊特贊成王朱祐杬。
以至于九歲的孩子不可一世,學著兄長當年,被帝王下旨出閣講學,首輔萬安欣然接受教導皇子的重擔,加封太傅。
可惜還未等萬系高興幾天,萬貴妃還未等到對朱祐桓下手呢,突然山東上書告急,告泰山連續發生地震,轟然之間,朝野震驚。
成化帝朱見深緊急傳召欽天監進宮,問詢緣由,誰知欽天監竟然回報,泰山地震,應在東宮。
整個事態頃刻間急轉直下,禮部同樣稟奏說應在東宮,朱見深和萬貴妃至此徹底傻眼了,一干心月復寵臣當真是呆若木雞,人人心里直哆嗦。
天狗吞日,星變,泰山地震,一樁樁的天象示警,如何不使古人打從心里敬畏?再結合去年京師地震,山西,陝西等地遭遇大旱,幾十年都遇不上一次的大災難,短短幾年竟是接踵而至。
這下子,崇信佛教的朱見深是真的怕了,他怕的不是老天,而是列祖列宗。因一己之私而連累整個天下,百年之後還有何臉面去見先帝爺?
萬貴妃也怕了,連番遭到打擊,年老多病的她再也支撐不住。奄奄一息躺在寢宮里,這位深感去日無多的老婦人,再沒有辦法鏟除朱祐樘兄弟的前提下,感到茫然若失。
至于梁芳萬通等一干小人,沒一個敢在這關口出頭的,而首輔萬安等老奸巨猾之人,心驚膽戰下,已然悄悄派人向東宮偷偷示好,預備著搶先改弦易張了。
凡是有良知的臣子可謂是痛心疾首,這不光光是帝王的責任,臣子一樣有罪!因此無數道奏疏又如同雪片般射向乾清宮,反省自身的同時,所有矛頭都指向太子和傳奉官。
朝野內外的巨大壓力,成化帝兀自咬牙硬撐,甚至看到大罵自己的官員,咬牙切齒躲在密室內,在牆壁上寫滿了人名,就等著事後報復。
此刻朱祐桓和朱祐樘依然選擇繼續沉默,二人都在靜等老天爺親自裁決。
無風不起浪,京城漸漸傳出謠言,因為太子被小人惡意污蔑,位子不保,使得老天動怒,遂連累天下百姓跟著遭殃。
帝王硬是不松口,你就等著瞧,保管下個月還有大災來臨,還有災難降臨的說辭,一時間傳的沸沸揚揚。
雖說謠言止于智者,但是這幾年的蹊蹺事委實發生的太多了,無法不讓人相信,太子爺秉承天恩,是名正言順,上天屬意的合法儲君人選。
伴隨著山東地震,老家傳來一封哀書,朱家嫡長子早在三月初八病死家中。
郕王府,汪氏又是心酸又是欣慰,難過的是未謀面的長孫病逝,欣慰的是孫兒死前竟然留了後。
有了身孕的並不是嫂子李氏,赫然是無心插柳的丫鬟秋渮,足足有了快半年的身子,掐指算算,正是不孝子桓兒動身趕往京城的路上。
汪氏看著眼前黑著臉的朱祐林,清楚他為何不痛快,自家和萬貴妃交惡,爵位一事自然沒了下文。
其實就算有下文,汪氏也不會由著他的心意,眼看另一個嫡孫小命難保,長房僅剩的一絲血脈,焉能不經出世就被親叔叔奪去爵位?
不管老太君措辭如何委婉,媳婦潘氏如何奉承,汪氏的心意已定。
三個月來,朱祐林私底下跑去討好太監梁芳,甚至不惜為此大罵親弟弟。
汪氏全都看在眼里,心里漸漸升起厭惡,就算朱祐林為此信誓旦旦,是要想緩和與萬貴妃之間的關系,試圖借此搭救弟弟。
就算朱祐林言出由衷,但汪氏要強了一輩子,根本見不得孫兒軟骨頭。
朱含香姐妹立在一邊,姐姐朱含煙愁眉不展,除了痛心于弟弟之死外,還為了夫婿的前程憂慮。
得罪了萬貴妃,結果一並連累到了親人頭上,吏部幾月來不給一個說辭,任憑丈夫滯留京城。
王憲對此反倒是安之若素,用他的話來說,恨不得當日陪著朱祐桓一起大罵萬妖婦,很有些遺憾沒在場。只要萬安當首輔一天,他斷不能在此等小人下面做事。
書生自有書生的骨氣,丈母娘對此很滿意,家里又不愁吃穿,巴不得女兒女婿多留身邊一些時日呢。
那驚天動地的一巴掌,看似徹底得罪了萬黨,又何嘗不迎來其他大臣的另眼相看?尤其是出門時遇見了各地舉子,一听說王憲乃是那人的親姑父,無不對他交口稱贊,爭搶著結交。
汪氏緩緩飲了一口熱茶,放下茶盞,開口道︰「林兒,你回去收拾下行囊,明日就動身返回山東!」
朱祐林心里一驚,急忙說道︰「祖母,家里還有三弟呢。」
汪氏搖頭道︰「你兄長一去,你就是長兄了,豈能不回去頂門立戶?」
「可是。」朱祐林急了,沒有弄到爵位,這算哪門子立戶?不過是未出世佷子的大管家罷了。
「不用說了。」汪氏臉色一沉,不悅道︰「今後那份俸祿都給你們留著,你回去之後,替我問候妹妹和媳婦們,一等秋渮產下兒女,不拘是男是女,和你嫂子都送到京城來。」
朱祐林先是听的目瞪口呆,隨即心中大喜,這才想到,秋渮生男生女還是未知數呢。
反正不管如何,老太太的意思是不要俸祿了,起碼十來年會由著自己折騰盡情家產,憑借自己的能力,不難打理出一番只屬于自己的家業。
悵然若失的點點頭,朱祐林異常留戀的看了看周圍富麗堂皇的擺設,剛剛升起的狂喜瞬間煙消雲散,比起這邊的榮華富貴,老家區區的那點家底,算個什麼?
身邊站著的朱祐樟心里忐忑,就怕大祖母接下來點了自己的名,低著頭連句話都不敢說。
汪氏對于老四還是較為滿意的,雖然人有些不拘小節,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好酒,喜歡吹噓,但做事很有些章法,為人也比較仗義。
假如要是桓兒身死的話,那麼朱祐樟就是繼承郕王府的不二人選了,據說老五文采不俗,長相性子都酷似老六,就是已經跑去濟南自立門戶了,唉!
有些遺憾,有些傷心,汪氏這一輩子經歷了太多的風風雨雨,此刻勉強能做到鎮定自若。
「去,你姑姑已經為你準備好了盤纏,禮物也備妥了,錢財雖然不多,但足夠你們兄弟成家立業了。」
說到這,汪氏語重心長的囑咐道︰「記著順便去一趟濟南,給你另一個弟弟捎去一千兩金子,算是祖母對這孫兒的一點心意。」
朱祐林眼淚流出,跪倒在地磕了幾個頭,梗咽道︰「不孝孩兒給祖母道別了,這些日子,俺兄弟幾個竟給您老添堵,就沒一個成器省心的,俺替小六一並給您磕頭了。」
咚咚咚!朱祐林到底不是紈褲子弟,這一刻真情流露,身為長兄的胸懷顯露無疑。
汪氏情難自禁,急忙抬手抹了下眼角,朱含香姐妹陪著落了淚,朱祐樟傷心于眾兄弟生離死別,噗通跪倒,死命的磕著頭,嚎啕大哭。
不提當日親人間灑淚而別,第二日一早,朱祐林帶著下人和郕王府的侍衛,一路風塵僕僕的趕回山東去了。
汪氏目送他人遠去,有感于不久又將白發人送黑發人,吩咐道︰「含香,把留給我的那一副棺材板取出來,請工匠這幾日打造棺槨,一來是給桓兒沖沖喜,萬一有所不測,也算是提前預備著。」
朱含香滿面哀容的點點頭,珍藏在庫房里的棺材板,可是當年父王病故時預留的。最好的檀香木,價比黃金,由此可知,母親最寵愛的,到底還是任性胡來的老六。
英國公府,張靈兒心情剛好上沒幾天,隨著小白醫官送來消息,得知郕王府又是制作棺木,又是忙著張羅壽衣,這還不算,竟然府上掛上白綢,舉家披麻戴孝的。
她並不知主要是為了老大病死之事鬧得,唬的還以為朱祐桓駕鶴歸天了呢,險些傷心欲絕的跑去上了吊。
幸虧朱雨筠及時過府而來,信誓旦旦的保證朱祐桓活得好好的,這才沒有陰差陽錯的鑄成憾事。
說來都是被朱祐桓鬧得,德王妃哪還有心思為女兒張羅親事?就這麼一直逗留京城,每日派人進內務府送東西。
春天還未過去,整個京城比冬日來的還要風雪飄搖,春暖花開時,人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