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桓果真說到做到,連夜就派人送秋香返回江南老家,並寫信給江南才子祝枝山,囑咐他就近照顧秋香。
信中提到比秋香整整小了二十歲的唐寅,語氣模糊,意思是秋香可以教授此人畫技。因唐寅此刻正處于一生人中的十字路口,從一介富家少爺馬上就要淪落為窮困潦倒的不羈書生。
朱佑桓暫時不打算出手干預唐伯虎的未來,因為窮困潦倒的際遇,才能使這位大才子感悟人生,作出那些膾炙人口的傳世名作。
今日之事很快傳到東廠提督尚銘耳中,此刻望著毫發無損的親佷子,沉吟片刻,並未立即作出反應。
尚信急了,哀求道︰「叔叔,孩兒受此大辱,您老得為我報仇啊!」
尚銘長得相貌堂堂,就是眼神陰鷙,緩緩搖頭︰「朱佑桓沒傷了你,說明還顧忌我尚家,這個情得領!再說你們公子哥之間爭風吃醋,為叔豈能自降身份的參入其中?沒的惹人笑話。」
「可,可是孩兒是為了替萬娘娘出手的,又被朱佑桓羞辱,此仇已經是不共戴天。」尚信咬牙切齒。
尚銘微笑道︰「明日起給你加派些護衛,你們小輩之間的恩怨,為叔懶得理會。」
尚信大喜,獰笑道︰「孩兒懂了,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不想尚銘漸漸收起笑臉,沉聲道︰「你記住了,可以打朱佑桓的臉,可以羞辱于他,但唯獨不能傷了他的性命。」
「為何?宰了他,聖上和萬娘娘那邊必會開心啊?」尚信愣住了。
「糊涂。」尚銘冷笑道︰「萬貴妃將死之人,她開不開心與尚家何干?至于聖上,捏死朱佑桓還不與螻蟻一樣?輪得到你這孩子家家的出手?他只要活著胡鬧,聖上才會開心呢。」
一時間尚信算是徹底愣住了,一頭霧水的望著眼前的親叔叔,尚銘心里嘆息,這佷兒到底不成器,尚需磨練。古往今來,凡是聖天子在位期間,就沒有不對太子深為猜忌的,而朱佑樘縱使有萬般不好,但有一樣最令帝王放心,那就是太子沒有母妃那邊的親族,朱佑桓的存在,無疑會激起帝王的疑心。
為何泰山地震,馬上使皇帝熄了廢立太子之心,當真是恐懼于上天?尚銘冷笑,那是聖上恐懼成王母子的偌大人脈,包括萬家,梁芳等一干大太監,京城僧道喇嘛,李孜省等寵臣,還有自己都怕日後遭到太子清算,是以在推動廢立太子一事上有志一同的推瀾助波,可惜百密一疏,忘了皇帝最在乎的永遠不是對萬貴妃的情意,而是自己的帝位。
陛下不急于廢了太子,而是選擇高高在上的坐山觀虎斗,尚銘想通此節,自然也不著急,現在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抓不住太子的過錯,就抓飛揚跋扈的朱佑桓把柄,等聖上春秋不再時,廢了太子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和尚銘抱著同一想法的人很多,事實上,很多人都對朱佑樘並不看好,雖然是皇長子,但到底自小沒了母親,無依無靠的孤兒不說,又和萬貴妃有著殺母之仇。
本身又不是嫡出,這一點最是要命,現在朝中正直一些的大臣,之所以擁護朱佑樘,無非是皇後沒有所出,但要是將來皇後換了人呢?
大家都在等獨寵二十年的萬貴妃病故,因為隨著她駕鶴西歸,生了成王殿下的邵妃就沒了壓制,到時失去靠山的萬家順勢就會投靠過來,加上如尚銘這些渴望從龍之功的野心家,邵妃一旦進位皇後,這天就真的變了。
整個朝局就是這般牽一發而動全身,人人都選擇按兵不動,都在靜等時機來臨的那一刻。
官場中人最不缺乏的,就是耐心,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排除異己,提前布局。
皇城,萬府。
管家腳步匆匆的來到書房,恭聲道︰「老爺,您外佷子萬吉求見。」
布置文雅的書齋內,萬安正和劉吉商議政事,聞言不悅道︰「不見,那是哪門子親戚,今後凡是山東老萬家的人一律不見。」
「這!」管家愣住了,去年還親親熱熱的相互走親戚呢,這大年一過,就成了陌路人了?
劉吉手捋長須,淡笑道︰「循吉,莫忘了你房中那位小妾。」
萬安神色毫無變化,冷哼道︰「早就打發回眉州了,休書都寫好了。」
劉吉神色贊許的連連點頭,看著管家搖搖頭轉身去了,緩緩開口道︰「今日劉某前來,除了正事之外,就是想討杯眉州茶吃。」
萬安長笑道︰「好說,好說。彭公偶得風疾,萬某正愁缺了位知音,天幸佑之不請自來。」
當下二人品茶吃茶,絕口不提官場之事,原來劉棉花自從無緣無故挨了打之後,成化帝可憐他守孝回京就遭遇大辱,是以下旨抬舉他進了內閣。
不過內閣一向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就是閣老僅有三人,萬安貴為首輔,彭華屬于新貴,另一位資歷劉翊最老,卻長年來任事不管,比萬安還要尸位素餐,起碼萬安還做過正事,帶頭上書裁撤過西廠呢。
事實上泥塑三閣老的名聲,主要還得算在這位任事不管的劉翊頭上,奈何這位總是笑眯眯的彌勒佛最讓皇帝放心,地位可謂是穩如泰山。劉吉知道奈何不了這位同姓,就把主意打在了得罪人最多的彭華身上。
幾次命心月復上書大肆攻擊彭華,漸漸引起大批文臣附和,這彭華前文說了,為人深刻好揭人短,說白了就是小心眼好記仇,一氣之下就忘了多穿幾件外衣,冷風一吹,結果病倒了。
據說病的還不輕,太醫說恐怕是熬不過去了,因此劉吉急忙跑到萬府投誠,萬安自然心領神會。
萬安劉吉到底出身士林,骨子里與李孜省紀曉梁芳尚銘等奸佞小人有著本質上的不同,他二人更看好仁義善良的朱佑樘,對于成王母子並不太感冒。
多方勢力相互制衡,皇帝按兵不動,萬貴妃年老精力不濟,幸運的成全了朱佑桓,得以保住一條小命。
而朱佑桓太清楚自己身份上的尷尬了,兩年來不管任何官員送來的禮單,哪怕僅僅值個幾文錢,一律吩咐家人給扔出府門,還外帶送上幾句斥罵。
就是不給萬貴妃任何借口,借口他暗中串聯昔日一干老臣,行不臣之心。
相反的是,朱佑桓凡是宗人府,內務府等有油水可沾的差事,都絕不會放過,大肆從中賺得一些辛苦錢。
與萬吉火拼,伏擊尚信,平日見了稍有怠慢自己的太監,非打即罵,完全把自己塑造成一位跋扈囂張的宗室紈褲子弟。
太子朱佑樘為此勸了幾次,但見他屢教不改,凡事到底還算有個限度,是以漸漸懶得理會了。
其他人卻不這麼想,全都心中暗喜,很清楚這位小爺長此以往下去,早晚得惹出塌天大禍不可。
一個月來,尚信幾次想要埋伏人手報仇,偏偏朱佑桓走的都是官道,從不去青那等偏僻之地。
貴為宗室子弟,不同于朱佑桓的肆無忌憚,尚信到底不敢大庭廣眾的出手傷人,世人都知那小子和太子情同手足,在周太後面前極為能說得上話,更加不敢輕舉妄動。
不知不覺,已經是春暖花開的三月份了,冰河解凍,萬物復蘇,暖洋洋的日頭徹底驅散嚴寒冬季所帶來的透骨冷意。
青青小草偷偷冒出了頭,柳樹枝頭發出女敕綠枝芽,積雪慢慢消融,鳥兒成群北返,一切都變得似乎欣欣向榮。
京城各家豪門富戶,客棧會館都人滿為患,各地進京待選的淑女竟多達萬人,遠遠超出成化皇帝大婚前的五千人數。
近兩年的災荒所帶來的後果依然嚴重,各地災民除了糧食不夠吃之外,春耕急需的種子耕牛缺口太大。
朝廷儲備的糧食日漸減少,江南等地還未秋收,無法通過京杭大運河輸送緊缺物資,光是京城附近的百姓,一日消耗就是個驚人數字。
為此事朝廷上下很有些焦頭爛額,帝王震怒,遷怒于閣臣,連番下旨斥責。
萬安劉吉為此啞巴吃黃連,干脆上書御書房建言,京畿不是沒有糧食,而是都被勛貴皇親佔為己有了,話中有話,矛頭直指成化皇帝自家的多處皇莊。
對此朱見深視而不見,下旨命戶部清查滿朝勛貴,有無私下霸佔民田,囤積糧食的不法之事。
又接連下旨,免畿南,河南,陝西受災地方稅糧。三月十八日,秀女大選,意思是趕緊把事辦完,那些滯留京城的閑雜人等,趕緊回老家去。
如此,轟轟烈烈的明朝舉國選秀活動,至此徐徐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