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第一縷淡金色的晨光穿透層層霧靄,映射在尚年輕壯麗紫禁城那金黃色的琉璃瓦,璀璨猶如霞披錦緞般的炫麗色彩,真好似五彩絢爛,如茵如嵐。
當鐘鼓敲響一日之初的肅穆晨鐘時,緊閉的朱紅色宮門被緩緩推開,悠揚空寂的鐘聲,一聲一聲重重擊打在無數人的心頭,仿佛預示著未來茫然不可預測的命運,從此起始。
是千錘百煉後以至最終受封玉冊從而母儀天下,還是金井梧桐秋葉黃,珠簾不卷夜來霜的一生沉淪無人知?恐怕現在沒有人會清楚。
不,那在六十四位大漢將軍的陪同下,六十四位太監的簇擁下,緩緩從午門內走出的三位主使之中,那位臉上掛著淡淡笑容,弱冠之年即名滿京城的少年心中,很清楚眼前這多達萬人的秀女當中,到底誰最終會笑傲群芳。
昂然站在三人中間的大太監梁芳,此刻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失落,雖然已經賺的盆滿缽滿,但滿宮嬪妃所施加的巨大壓力,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萬貴妃的前車之鑒,使得自明朝開國以來,唯有成化朝有外戚為禍朝綱,通過娘家人掌控東廠錦衣衛,從而內外勾結,權傾紫禁城。
絕不能再出現另一個萬貞兒,這不單單是宮里人們的共識,甚至也是萬貴妃本人和成化皇帝的意思。
如此,梁芳身為正使首當其沖,面臨著方方面面的強大壓力,一些勛貴重臣暗中送來的上萬兩金銀財寶,也只能忍痛命人又送了回去。
金銀就好比梁芳的再生父母,爹娘沒了,這位老太監的糾結心情自是可想而知。
眾目睽睽之下,梁芳振作精神,打開聖旨宣讀了一遍聖意,並沒有預想的那樣,迎來山呼海嘯般的叩謝天恩,有的只是無數鶯鶯燕燕有哭有笑,依依不舍的守在親人身邊。
明朝雖然有跪禮,這跪禮實際上卻屬于很隨意的禮節,換句話來說,等級相差懸殊的兩個人見面時,可以跪,可以不跪,並不會因為不跪而犯了國法。
哪怕是撞見了九五之尊,不跪也不會犯了欺君大罪。
這漢人皇朝一向有個約定成俗的有趣禮節,那就是越是重臣,越要恭恭敬敬的拜會帝王,因為那是有著上下級的緊密關聯,不如此不能凸顯大臣對于天子的敬畏之心。
反而越是小老百姓,見了帝王想跪就跪,不跪皇帝也不好說什麼,還得反過來好言好語的寬慰臣民,此乃出自上古堯舜時的傳統美德,君以民為重!
史書上記載過,當年唐太宗,唐玄宗路遇百姓時,百姓皆神色從容,根本沒人下跪,隨隨便便的就以郎君稱呼帝王,可見當時之開明風氣。宋朝時更不用說了,文人見了皇帝根本不跪,百姓大多以官家稱呼帝王。
而到了明朝,因為太祖皇帝的出身關系,制定出嚴格的君臣禮儀,不過這與百姓無關,之所以民間興盛跪禮,完全是出自上行下效而已,相傳永樂皇帝出城打獵,曾因不慎踐踏莊稼而遭到農民斥責,一代雄主不但不以為許,反而誠惶誠恐的下馬親自賠禮道歉。
當然,並不是所有帝王都會如此胸懷寬廣,歷史上出現很多昏君暴君,視天下億兆蒼生為芻狗魚肉。
但如同後世滿清那種,帝王出行,大臣出行,太監出行,乃至一位九品芝麻官出行,都得全城百姓跑出來跪地磕頭,奴才滿地般的鬧劇場面,縱觀歷朝歷代,唯有那所謂的‘堂堂大清’了。
難怪後世魯迅先生怒其不爭,罵當時國民奴才心性,先生卻忘了,這奴才心性完全是清廷禁錮漢民思想行動將近三百年來的惡果,根深蒂固的主奴思維,豈是一朝鉸了辮子就可馬上改變的?
以上都是朱祐桓的種種感觸,他發現,相比山東等地,京城最是風行跪禮,而最嚴重的地方,就在這四九之城內的紫禁城里,最喜歡受人磕頭的,赫然是滿宮多如狗的大小太監們。
起先午門外如同往日清晨一樣,清清朗朗,寂靜無聲。隨著梁芳宣讀完聖旨,頃刻間變得如同鬧市般,亂哄哄的嘈雜一片。
也是粱大太監今日心情不好,大感臉面無光,沉聲道︰「來人,把不相關的閑雜人等,全都驅趕走。」
一聲令下,數十名管事太監就待沖上前去,朱祐桓突然開口︰「慢著!」
太監們皆心頭一驚,急忙紛紛停下腳步,都知這位小爺脾氣最是暴躁,動輒因小事而出手傷人。
梁芳愕然,沒好氣的問道︰「副使大人,為何阻止本使?」
朱祐桓面無表情的抬手一指遠方,冷道︰「那里都是本官的親朋好友,我倒要看看,誰敢放肆?」
梁芳心中大怒,面上卻堆起笑臉,連連點頭道︰「倒是咱家適才冒昧了,忘了這些秀女都是出身達官顯貴,險些因急著辦差而得罪了人,多謝副使大人及時提醒。」
朱祐桓一樣換上笑容,隨口笑道︰「本官擔當不起大人的贊譽,不過是怕驚嚇親戚家的那些姐姐妹妹,是以有些口不擇言,還望大人莫怪。」
「年輕人氣盛,本使豈能不知?又豈會計較?哈哈!」
梁芳笑了笑,語氣和緩的吩咐道︰「去,請閑雜人等都退出宮去,告訴他們,出局的各家小姐,到時自然會禮送出宮的。」
一群太監下意識的偷偷瞧了瞧某位爺的臉色,等瞅見這位爺含笑輕輕點頭,這才听話的轉身而去。
梁芳心里大感不痛快,也知朱祐桓是仗著周太後的寵愛,所有宮人投鼠忌器之下,都不敢不對他恭恭敬敬。
情不自禁的看了眼另一側的萬吉,一大早就好似木偶一般,從來此就一直一言不發的,梁芳清楚因為萬娘娘重病在身,使得萬家終日里惶惶不安。
「讓你暫時飛揚跋扈,目中無人,接下來有你好受的。」
梁芳陰陰一笑,眼看著無數人被公公們好言好語的勸走,漸漸整個廣場上,除了兩旁立著的禁衛外,就剩下一眼望不到頭的動人倩影。
幾乎所有少女都戴著侍女圓帽,輕紗拂面,身上罩著各色斗篷,有貴重之極的純白裘皮,也有普普通通的粗布綢緞,很少有人會坦露出自家容貌。
緩緩抬起手,梁芳皺眉道︰「亂七八糟的,成什麼體統,讓秀女們都站好。」
這一次朱祐桓並未說什麼,而是饒有興致的到處尋找靈兒和芷珊,詩姍她們的身影,可惜隔著一層薄紗,焉能一眼看破遠處佳人虛實,不亞于大海撈針。
太監們又大聲催促指導各家姑娘排著隊站好,女孩們七扭八歪的亂成一團,好半天,方站成一排排的。忽然從午門跑出來五百多的小黃門,就地在廣場上豎立起早就準備好的帳幔。
突如其來的場景,使得姑娘們紛紛輕呼,就見周圍很快形成了一個獨立世界,被五彩幔帳阻隔,再看不到外面的禁衛,以及早就不見蹤影的親人了。
很多年紀幼小的女孩嚇得哭泣起來,幸好身邊都有丫鬟陪伴,見狀急忙小聲安慰。
此時此刻,站立在左側的一群少女,神色自若的相互說笑,人人一身華美貂鼠斗篷,和其她女孩之間顯得涇渭分明。
即使是太監和有品級的宮娥,對待她們都是一臉笑容,不問可知,這都是些京城豪門大臣家的貴女。
張靈兒靜靜立在人群中間,身旁就是被譽為本次一萬秀女中,身份最尊貴的英國公府嫡出小姐,她的妹妹張夢兒,而與英國公家並駕齊驅的成國公朱家,因和皇族同姓,自然不會出現在這里。
張夢兒和姐姐一樣,一眨不眨的盯著已然坐在高台之上的那位俊逸少年,她久聞其名,還是第一次真正見到其人廬山真面目。
「怪不得姐姐鐘情于他,果然是位翩翩貴公子,文采自不用說,據說身手也相當了得。」
張夢兒神色驕傲,並不理睬周圍示好的貴女們,笑嘻嘻的又說道︰「就是一副老氣橫秋,故作大人做派,比起儒雅斯文的成王殿下,多少顯得稍有不如了。」
張靈兒聞言輕笑,笑道︰「他自然萬萬比不得殿下,生性喜歡胡鬧,就愛惹事生非,令人頭疼萬分。」
「嘻嘻。姐姐這是在變相夸未來姐夫呢,成王殿下是過于老實了,我懂。」
張夢兒自是不以為意,實際上她巴不得姐姐嫁給朱祐桓呢,要是姐姐嫁給太子的話,那可就糟了,即使打小嫉妒張靈兒,但到底是一家人,嫁給太子到時姐妹倆又將要如何相處?
張靈兒看著妹妹一副勢在必得的模樣,輕輕嘆了口氣,目光不由得轉向站在郕王府姐妹倆身旁的那位亭亭玉立的姑娘身上。
此女自然就是觀音兒了,她依然不知自己的未來命運,心里忐忑不安不說,心情更是灰暗,一想到當日偶遇到的那位儒雅少年,心里絕望的念道,公子,永別了!
類似觀音兒和張靈兒這般芳心早有所屬的女孩太多了,可惜即使有天大的情意,也躲不過被一紙詔書送進宮來的命運。
唯一值得安慰的,就是自己並不一定能屏雀中選,只希望,命運女神都夠垂青自己了。
這些女孩們的心情實在復雜,身負家族內的厚望,誰都不想馬上被淘汰出局,都希望經過層層篩選,最終被擋在最後一個關卡之外。
那樣的話,自己有了臉面不說,也沒使家族就此蒙羞,畢竟能夠入宮的人數有限,非是自己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