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部侍郎劉家有女劉鶯鶯,山東縣令鄭家有女鄭繡芳,南京翰林院孫家有女孫秀娟,開封巡撫趙家有女趙敏之,河南秀才王家有女王春香??????」
隨著十名太監大聲念著手中的花名冊,被點到名的姑娘們緩緩褪去斗篷,摘下紗帽,低著頭磨磨蹭蹭的走到前排。
彩台上高坐的朱祐桓心中莞爾,這古時的秀女初選果然有趣,女孩們都呆在台下,自己這位評審反而高高在上,大飽眼福。
其實名為初選,實際上已經是第二道程序了,第一道就是所謂的海選,凡是小于十三歲,大過十六歲的女孩,都會被提前出局。
下面唱完名,每百人一起走出來,由三位主審官目測,按照年齡大小排序,高矮胖瘦異于常人者,馬上就會被淘汰掉。
五分之一的女孩會由此落選,落選的女孩心中有數,其家族都事先清楚選秀規矩,都知不過是走一個過場,因此人人神色間滿不在乎。
也有一些體態過于豐滿,個頭偏于高瘦的女孩順利過關。朱祐桓暗中觀察,發現這些女孩手中清一色都拎著一方粉紅汗巾,知道粱太監定是收了人家大筆好處,就怕第一輪遭淘汰而被人恥笑。
別小看這麼一個簡單過程,本著對皇帝陛下負責任的態度,大家伙硬是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耗費了整整一天。
其間張靈兒等人自然順利過關,皇宮甚至連頓飯都懶得安排,以宮里沒有地方安置這麼多秀女的借口,任由女孩們站了大半天,每人發給一塊腰牌,一封文書,打發人回家了事。
第二天一早,地點換成紫禁城內距離儲秀宮一牆之隔的寬敞院子里,這次彩台沒了,三位主審官統統成了擺設,坐在一側吃茶談天。
另一側,足足八千多位秀女,穿著一水的蔥綠長裙,繡鞋首飾彼此間幾乎一模一樣,就連臉上涂抹的脂粉,似乎都是出自同一個作坊。
院子里自然容納不了如此多的女人,梁芳倒也有辦法,用老太監的話來說,反正聖上也不早朝,三大殿前閑著也是閑著,干脆二千五百人一撥,侯在廣場上不就結了?
此時,朱祐桓笑的跟個小狐狸似地,看著眼前的杰作,忍不住的輕笑。不問可知,作為本次皇族選秀唯一指定商家,他當真是狠狠的大賺一筆。
連廣告費都省了,一個選秀副使的名頭,價廉物美的衣衫首飾,足以使廣大秀女家屬欣然跑來采購,最後心滿意足的離去了。
一干豪門貴女身份貴重,此刻自然都站在院子里,張夢兒低頭看看衣衫上的花色,憤憤不平的嘟噥道︰「憑什麼非要穿著這身?一模一樣的像個丫頭。姐夫真是的,為了斂財不顧一切,討厭。」
張靈兒心里偷笑,忙好言相勸︰「好啦,等你中選封為淑女,到時就可隨著自己心意穿衣打扮,這斂財之舉咱家可有份,不許胡說。」
「哼!」張夢兒不甘不願的閉嘴不言,那綢緞鋪子名義上歸姐姐所有,這賺了錢有了好處,全家幾乎人人有份,倒也不好指摘什麼。
雖說很佩服未來姐夫頭腦靈活,膽大包天,也很羨慕姐姐手中有錢,不過張夢兒打心眼里看不起此事,堂堂貴族操持商賈賤役,實在是有**份。
前後左右都有女孩議論著此事,其實這長裙樣式美觀漂亮,剪裁大氣精細,更難得的,買回家去稍作修改,就能適合各種體態的女孩穿上。而人人幾乎一個模樣,也就省的相互攀比,不如人時,心生悶氣了。
正引論紛紛的時候,突然一位神色嚴厲的老宮娥板著臉走過來,大聲訓斥道︰「宮里嚴禁喧嘩,彼此間不許私下里交談,凡是有觸犯規矩的,拖出來當眾重打二十竹條,攆出宮去。」
女孩們一听,馬上嚇得鴉雀無聲,攆出宮去還罷了,很多少女都巴不得如此,但當眾被抽打就不得了。
早就听說就連堂堂大臣觸怒聖上時,都會被剝下褲子打,這要是落在自己頭上,今後還有臉做人嘛?
張靈兒心中不悅,真真感受到進宮的不自由,和外面的世界相比,完全屬于另一方截然不同的大監牢,甚至會任人百般羞辱,連起碼的做人尊嚴都失去。
情不自禁的抬起頭,凝視著遠處的他,不成想卻被老宮娥瞅了正著,怒道︰「身為待選淑女,竟然大庭廣眾的偷瞧外頭爺們,來人!」
「混賬!你動她試一試?」
冰冷冷的聲音傳來,老宮娥心里一驚,扭頭就見朱老六一臉殺意,惡狠狠的盯著自己,頓時老婦人唬的沒了下文。
梁芳樂呵呵的出頭打起了圓場,笑道︰「正所謂不知者不怪,萬尚宮一來不知情,二來往年都是如此管教剛進宮的宮女,沒規矩不成方圓,不嚴厲教導的話,這些小輩早晚會惹出大禍。」
萬吉還對張靈兒念念不忘,皺眉道︰「算了,算了,有我在,誰也動不了靈兒妹妹。」
朱祐桓冷冷一笑,譏諷道︰「有本事就當眾打她,攆出宮去,我肯定會不惜重金酬謝您二位。」
梁芳笑容一僵,不敢在就此事多說下去,那邊萬娘娘想把張靈兒圈禁在宮,這邊顯然已經看出來了。
萬安神色有些不自然,強笑道︰「靈兒妹妹又沒有過錯,豈能任由她人作踐,誰敢攆出宮去?兄弟說笑了。」
當下這一段小小風波無疾而終,受氣對于宮人來說,可謂是家常便飯,那老宮娥權當未發生過一樣,只是偶爾間流露出的一絲不快,遠沒有表面上來的那麼釋懷。
經此一事,秀女們越發戰戰兢兢,除了羨慕張靈兒有人替她出頭之外,都知哪怕自家在宮外威風八面,到了這封閉的小天地里,是生是死就得由著人家說的算了。
兩年來,張靈兒出落的驚人美色,昔日的稚女敕早已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越發明眸皓齒,絕代芳華,也越發的收斂鋒芒,變得溫婉柔和,為人處事落落大方,懂得凡事留人余地。
張靈兒清楚萬貴妃鬧出這麼一出轟轟烈烈的好戲,那就絕對不會輕易放過自己,她和朱祐桓想的一樣,不管未來會面臨到什麼困境,都要坦然面對,無論如何都要堅持過去。
而在朱祐桓來說,因為自家身份的原因,他對于靈兒最終能否入選,都抱著無所謂的態度。
假如要是換了一個身份,那麼張靈兒的進宮,無疑意味著從此緣分已斷,猶如天人永隔般的痛苦。論世間最淒慘情事,莫如一對有情人生離死別了。
唯獨皇族子弟不同,進宮一樣能娶回家去,淑女名義上是屬于所有皇族爺們的,而才人以上才是帝王獨享。
唯一值得擔心的,就是朱見深那頭老,幸虧宮里還有張靈兒的姑姑貴為嬪妃,加上德王妃的存在,皇帝可以不講究倫理道德,但人情世故總得顧忌一些的,何況本身就是一樁見不得人的丑事。
閑話休提,今日事用宮里的話來說,稱為細選,顧名思義,就是仔細篩選秀女各方面的條件了。
老宮娥有意當面示好,笑容滿面的走到張氏姐妹身前,故意說道︰「適才不知二位貴人的身份,有所得罪,還望貴人莫怪!以您二位姑娘的家世,自然得頭一個細選了。」
張靈兒心里難免躊躇起來,再不看朱祐桓一眼。她並不稀罕凡事有心上人撐腰,少女有屬于自己的驕傲,再說他到底不能時刻陪伴身邊,平日里與人相處,總歸得依靠自己。
出頭的櫞子先爛,當眾第一個細選,無疑使得姐妹倆成為眾矢之的,那皇後的位置只有一個?今後還不成了公敵?
不想妹妹張夢兒不管不顧,有些得意的環視周遭,當仁不讓的輕笑道︰「那就多謝媽媽了。」
妹妹一表態,當姐姐的自然不好再說什麼,隱隱間,張靈兒就發覺不少女孩眼中透著敵意,心里苦笑。
不遠處的芷姍小聲道︰「真受罪,好想和靈兒姐姐一樣,早選完早投胎,早些返回家去。」
詩姍心有戚戚焉的大點其頭,苦惱的嘆道︰「為何外祖母偏偏命咱倆進宮參選呢?什麼女孩子要經歷過歷練,方能長大懂事,我看不出來,成日里跑來受罪,任人指手畫腳,有什麼好處?」
身邊的觀音兒為之無語,一想起初臨富貴而歡歡喜喜的母親弟弟,一想起吃得起各種名貴藥材,請得起太醫看病的父親,心中猶如刀鉸。
這邊張夢兒猶如一只驕傲的小孔雀,仰著俏臉隨老宮娥走到最前方,三十多位經驗豐富的宮女嚴陣以待。
張靈兒苦著臉跟在身後,就听一位宮女恭聲道︰「請二位貴人站在這里。」
一指一具山水屏風前的席子上,完全是開放式的檢查場地,全無一絲一毫對于秀女的尊重。
實際上,這些秀女不過是待選之人,紫禁城自然無人尊重她們,不過等到幾日後,能夠住進深宮時,秀女的尊貴地位就會馬上凸顯,她們畢竟不是以宮女的身份進宮的那些普通百姓家的女孩。
張夢兒神色雀躍,完全把此事當成一件游戲,習慣性的就想連蹦帶跳的走過去。
幸虧她家世不凡,又和遠處的那位小爺關系匪淺,宮女不失時機的提醒道︰「貴人還請自重,舉止不莊重,一樣會被立即淘汰。」
張夢兒心里一驚,這才記起這些日子學到的諸多繁瑣宮廷禮儀,趕忙收起笑臉,正正經經的雙手下垂,一板一眼的輕抬蓮步,肩不晃,腰不扭的走過去。
宮女臉上露出一絲贊許,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姿勢,示意張靈兒上前。
張靈兒至此心里一嘆,她自然不知,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這麼一位罕見的絕色少女,即使放在這美女如雲的當前,也幾乎沒有能與她相比的。
美人和美人是不同的,容貌或許因人而異,有的人覺得漂亮,有的人覺得不過如此。
但是氣質,涵養,舉止,神態,一言一行,一顰一笑,心性秉性,都能立即分出高下之別,有的雖艷如桃李,但氣質不堪,有的嬌媚非常,但心里惡毒,有的清秀絕倫,但行事陰暗,猶如雲泥里的庸脂俗粉,暫時使人驚艷,久之則使人反胃。
所有人都想見識見識,這位使人一見驚艷的豪門大家閨秀,是否真個內外皆美,不像她的妹妹,長得雖然漂亮,但是剛才舉止明顯過于做作,未免流于下乘了。
張靈兒自是對此茫然不知,依然與平日的習慣一樣,蓮步依依的朝前走去。
要說張靈兒從小好強,尤其是父母去世以後,起居言行都刻意嚴格約束自己,就是不想使外人笑話她沒有家教。
看似無憂無慮,率真活潑,實際上一位無依無靠的孤女,在豪門里的艱難處境可想而知?
兩年多了,滿京城人人都知曉她與朱祐桓之間的情意,可張靈兒硬是沒有表現出哪怕一絲對于情郎的期盼,但也沒未刻意壓制自己的滿腔思念,而是轉化為一種欣然面對世情的積極心態。
早睡早起,讀書,習字,作畫,繡花,打理商鋪瑣事,每日的日程排的滿滿。比起重金聘請了多位教師的張夢兒,無疑要刻苦用功,心境恬淡從容了何止百倍?
所謂滿月復芳華,秀外慧中,大概就如同此時此刻的張靈兒了,天道酬勤。
周遭宮女太監皆感到眼前一亮,老宮娥一樣忍不住贊道︰「天庭端莊五官艷,花月儀容耀羽翰。觀姑娘緩步輕盈,行不動塵有如飛仙,五官端正,骨骼清奇,觀眼眸清澈,發細眉彎,定是稟性要強,其它,嗯!今後想必定是那有福之人。」
老宮娥急忙收嘴,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原來她從小在宮里學的相面之術,這宮里向來多奇人。
就是憑借此絕技而改了萬姓,很早就投靠了萬貴妃,那時所有宮人都去巴結三位月兌穎而出的秀女,也就是當今的王皇後,邵貴妃,唯獨她奉承被宮人譏諷為萬侍衛的萬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