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伙計緩步向樓上走去,吳琣的眼光掃到大堂角落,與一身素袍隱在人群中的睿琪對了個眼神,這才擰身進到二樓與睿琪早早約好的雅間中。當然,此時雅間里還有一個人,一個可以把今天的事件推向高潮的關鍵人物。
吳琣推門進去時,這位關鍵人物正背對著大門,看他抱在胸前繃得結結實實的兩膀,吳琣發現他正在生悶氣。
吳琣「撲哧」一笑,開口脆生生的道︰「張大人,您來的還真早,卻不知這一大早的跟誰生氣呢?」
此時坐在雅間里的人正是官至內官監右監丞的——張永。
他听到吳琣的聲音,明顯的吃了一驚,「倏」轉過身來,盯著吳琣好似在看怪物一般。過了半晌,他才怒氣沖沖的一拍茶桌叫道︰「怎麼是你?約我的分明是李東陽那個老兒,你一個小丫頭打扮成這個樣子,你們是成心要耍我嗎?」。說著,他跳起身來就要越過吳琣摔門而去。
吳琣卻也不著急,反倒淡淡的一笑,歪著頭對張永輕聲道︰「真的是首輔約請的您。可是,今時今日有人要對張大人不利,首輔大人作為唯一能救您的人,此時不便出面,所以才委派小女子前來。」
她這話不說還好,說了出來張永更加憤怒,連開門走人都忘了。直接轉過身來,指著吳琣的鼻子罵道︰「別跟老子在這兒抖這機靈,老子玩把戲的時候,你還穿著在院子里活泥呢」他罵完,卻見吳琣掩口看著他笑,並不還嘴,才突然想起眼前是個姑娘,自己這樣說有些太不合適了。可惜話已出口,張永揮手忿忿道︰「算了,跟你們……多說無益」說完作勢又要去拉門,可他終歸心里掂記著吳琣剛才所說︰首輔是唯一能救他的人,真是讓他拉門就走還是有些不舍。于是,張永拉門的手抬起後一滯。
就這一抬一滯的工夫,吳琣卻正色道︰「大人難道忘了,我未來的夫君在升任僉都御史之前在翰林院里的微末職位是什麼嗎?」。
張永緩緩的放下了手,轉頭盯著吳琣卻不開言。
吳琣眼見他已不會破門暴走,便微微一笑走回桌前,拾起早已在桌上備好的一壺碧螺春,注入桌上甜白瓷的茶杯中。她輕輕噙了一口,享受的閉目搖了搖頭贊道︰「果然好茶。張大人若是能騰出來稍稍時間,听我細細道來,也好品品這香茶。」
張永復又盯了她半晌,轉過頭看著門板運了會兒氣,終于長出了口惡氣,轉身坐回到吳琣對面。坐是坐回來了,頭卻扭著,看也不看她。
吳琣「嘩嘩」的拿壺又為他斟滿一杯,放在他的眼前。才想伸手請他飲茶,卻見張永猛的轉過頭,一張肉肉的臉上圓睜著雙目,低喝道︰「那老兒若真想救我,今天日在朝堂上就應該向著我說話」看來,他方才生的悶氣與李東陽有很大關系。
吳琣眉毛略抬,帶著驚訝的神色道︰「怎麼,張大人難道不明白首輔的苦心嗎?」。
「什麼苦心?那老兒一向明哲保身,對于我們這樣受劉賊陷害之人哪里伸過援手?」
吳琣看著他,用小指支著下頜突然邪邪的一笑,反道︰「不如讓我猜猜張大人今天因何生氣吧?」說著,她不等張永做出反應,自顧自的接著道︰「張大人籌劃布局許久,今天懇請陛下停止承運庫收取邊境商貿、田產之稅,改換由內監的天財庫和戶部布政司共同收取保管這筆稅錢。結果,劉謹劉大人、其它五部的尚書大人,以及六位內閣大臣中的三位都不同意您的建議,我說的可對?」說完,吳琣笑意盈盈的看著他。
張永立時像見到鬼了一般的看著她,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叫道︰「這些事分明是下了朝後,在陛下的御書房里說的,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你那位夫君可並未參加這場會議呀」
當然,吳琣怎麼可能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她有睿琪呀。張永做此建議,之前當然要準備一些功課才敢跟皇帝進諫,他做的那些功課一早就落在李東陽的眼中。那根老油條多滑呀,張永一抬他就知道這廝要做什麼,早就猜出來張永稚女敕的政治動作。這些推理再由睿琪通報給吳琣,也才有了他們今天這一系列的圈套。
吳琣眼看張永已上鉤,便點點頭,塞入口中一只當茶點吃的青梅,「咯吱咯吱」的嚼了起來。因為含著東西,說出的話都有些含糊︰「可是張大人你為什麼要如此進諫呢?」
張永張嘴就道︰「承運庫遠在京師以外,收取的稅錢根本無法受到有效的監管,目前已直接導致國庫空虛。而若由戶部與內監的天財庫來完成此責,兩部勢必形成相互監督之勢,不可能再有中飽私囊的事情發生。而且,目前只要領一張令牌私人鑄場便可鑄幣,數額、質地、用途皆無人過問。長此以往,國家經濟必然大亂。所以,我今日還上諫請陛下停止私自鑄幣,不料,都被人否了。陛下雖想同意,可現在連內閣都無法達成一致意見,此事也只好作罷。」
「哦,這樣。那張大人可曾想過,此事既然是利國利民的好事,為何會遭到這麼多人的反對?」吳琣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繼續引導張永。
張永恨恨的一拍桌子,冷笑道︰「還不是因為此時承運庫根本在劉賊的掌控中,而天財庫在我內監掌控。若是我將此權收回,劉賊又上哪里得外財肥己?」說到這里,他越發的恨了,「可我並沒有半分想靠此發財之想,不然我也不會讓戶部布政司來監管了。如此好事,李東陽作為首輔竟閃爍其辭的不肯力挺,分明是助紂為虐」
看他說得義憤填膺,吳琣卻突然拍案叫絕︰「張大人,這正是首輔大人高明之處。」
張永一愣,卻是嗤之以鼻,張口剛想辯駁,卻听吳琣接著道︰「首輔自知如今以你我的力量,還不足以壓制劉賊,換句話說,首輔覺得如今以陛下對劉賊的信任程度,我們手里握著的這些證據還不足以置劉賊死地。所以……」說到這里,吳琣突然壓低了聲音,湊到張永身前輕聲道︰「首輔一直在暗中調查,收集可以致劉賊之命的證據。功夫不負有心人,而今首輔大人還真抓到一件最為有力的事件。」
「是什麼?」張永見她說得神秘,不由得也壓低了聲音月兌口而問。
吳琣搖搖頭,卻低聲道︰「現在還不是時候,一會兒時候到了,我自會告訴你。」
張永看她一臉神秘,突然覺得自己似乎被騙了,猛然起身道︰「你個小姑娘又玩什麼花花腸子,你願意說就說,不願意說咱家可要回宮了。」說完,拂了袖轉身不去理吳琣。這位大哥不過是拿腔勢而已,要真想走,大門就在那邊,又沒上鎖又沒人把守,可他就是不動地兒。
吳琣一笑,懶懶的道︰「謝公子上次自翰林院回來,跟我說他當天抄了張詔書,似乎是說要調某人去陪都金陵的呀?」
這話一出,張永激靈靈的打了個冷戰。他上次與劉謹鬧得不歡而散,不就是為了劉謹動了要調他去南京養老這個念頭嘛不料,上次皇帝擺的合好酒劉謹沒往心里去,還是要把張永這個礙眼的釘子戶調走呀恨得張永此時直咬牙,他反問吳琣︰「是什麼時候的事?」
吳琣二手一攤,笑道︰「放心,首輔已經幫你把那詔書壓了下來。一時半會兒,劉謹還動不了你,不過,時候長了……嘖,嘖,嘖,張大人,如今還是自救的好。」
張永原本與劉謹都是一丘之貉,只因他內心深處還有一絲未泯的良知,眼看劉謹不問青紅皂白的手段,終于跟他絕裂了。上次因為劉謹要調他去南京,張永不從而當著正德帝的面大打出手,就是他們絕裂的信號。如今,劉謹早已將他視為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張永知道,現在就算自己不打算動劉謹,劉謹也絕不會放過他的,于其坐以待斃,不如先尋得一個得力的同伴。
李東陽正是這樣一個最好的伴兒。
想到這里,張永深吸了口氣,對吳琣點點頭,道︰「好,既然首輔約我在此,想必一會兒他要說的事也在此發生,我便耐下心來等好了。」
吳琣輕輕一笑,似不以為意一般。可她心里,卻對謝瑞麟和李東陽佩服至極,這二個人簡直是月復黑學的典型代表,三言二語就連削帶打的收買了張永,連一點實質性的好處都沒給他。
兩人就此,坐在屋中淺斟慢酌,閑聊幾句。
又過得半刻鐘,只听得窗上有響,正是睿琪。他探頭進來,對張永抱拳施了禮,輕聲道︰「人來了。那個,也在路上了。」便閃身隱去。張永到了此時,更是深信這個局是李東陽所布,他可是睿琪見過,一直跟在李東陽身邊的。只是沒想到,原來他有如此高的身手。
吳琣知道這個「人來了」是指吳文氏和劉謹的貼身太監——陳鶴,而「那個在路上」則是指賈瓊帶來的關鍵人物,這個布好的局就要收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