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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糧倉管事房里的韓敬儒研好墨正要再把賬冊對下去,卻見有名軍士通報了一聲,直直的跑入屋內,對江彬低語了幾句。一旁靜候的江彬听了,抬眼皮瞟了他一眼。這一眼,韓敬儒沒來由的覺得,剛才那軍士說的話是針對他的。他敢緊低了眼,可能是什麼事呢?
他沒敢多言,低頭繼續做事,卻听江彬道︰「既然都打上門來了,那就請進來吧?別在外面壞了大事。」
軍士應了一聲轉身跑了出去,韓敬儒裝得更加專注,心里直說︰可千萬別是我的事吧?
他才這樣想著,江彬踱到他身邊,輕輕開言道︰「姓謝那小子來了,好像是……金道把他媳婦給劫了?」說到最後,江彬自己也涌起一股疑惑。金道那孩子可算是他看著長大的,雖然是遠在教坊沒有親自教,可現在他這想法還真不明白了。一個人在這兒忙活什麼事呢?把謝家未過門的孫媳婦帶跑了,是想給謝瑞麟帶綠帽子?他「嗤」的笑了一聲,卻見韓敬儒執筆的手頓了一下,忙拍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
兩人這二句話的工夫謝瑞麟已經隨軍士走了進來,一臉的怒容加無奈。他走近了江彬把手一攤,嘆道︰「江大人,您可得給我做主」
江彬笑著說,這是哪里說來的話。
謝瑞麟三言二語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最後無奈的道︰「湮銳弱女子一個,就這麼讓您的人帶走了,若是出了什麼事,您讓我們謝家和吳家臉往哪兒放?」看江彬的臉色深沉了起來,謝瑞麟竟然不以為意,仍然犯沖的遞葛︰「那位金道爺們兒若一直是您麾下的愛將我也不說什麼了,可我听說他可是谷大人送給您的。之前為了查案子,我把谷大人送出京的親戚可都接了回來了,案子破了,這梁子結這麼大,誰知道他要犯什麼壞呀?」
一旁的韓敬儒一听之下,覺得這話茬不對呀?以他對謝瑞麟的了解,這種口氣決不可能是飽讀詩書、以君子自居的謝瑞麟能用的口氣。他不由得,提眼盯了一記謝瑞麟,眼光引得謝瑞麟也低頭看了他一眼,卻是挑釁的一瞪眼,對韓敬儒怒道︰「怎麼?我說錯了嗎?」。
韓敬儒連忙默然一笑,低下眉眼沒有開口。
「江大人,在下可不管那孩子是誰送給您的,反正他現在是歸您管,我只管朝您要人。你看著辦吧」說著,謝瑞麟往江彬的中軍書案前一站,叉腰而立。
這個架式看來,謝瑞麟真是鐵了心要跟江彬死磕。
江彬皺皺眉頭,這人來的可真不是時候,今天晚上他這兒還有正事要辦呢?
剛好這時,早去拿人回來交差的軍士已前呼後擁的帶了兩個人到了屋前,一片喧嘩。謝瑞麟听到響動,回首看去,卻被江彬笑模笑樣的擋了下來,拍著他的肩笑道︰「唉,謝僉都,不是我不想去,可我今天晚上這大案子必須了結。明兒一早,‘那位’還等著我回去交差呢?只能說,您來的不巧。」那位當然是指皇上,拿皇上壓他,卻見謝瑞麟眉頭一豎,江彬忙笑著對韓敬儒努了努嘴︰「我讓尚文陪你去好不好?」說到這里,他回頭對韓敬儒使了個眼色,示意他來解決這些事。
韓敬儒收到眼神,站起身來對謝瑞麟半躬了身,對一旁的小門伸手,請他自這邊離去。謝瑞麟雖然好奇江彬接下來要做什麼,卻架不住一旁虎視眈眈的軍官副將以目光護送他出去,也只好咽下這口氣跟著韓敬儒出了屋。臨出屋之機,他就听得身後一隊人馬「倏忽」的闖入廳中。謝瑞麟本能的回首看了一眼,掃見了被綁進來的二人,一身破損的甲冑,竟是一對武官。再看他們身上甲衣上的花紋,可以分辨得出是河北守軍的二位千總。
江彬這是要做什麼?
謝瑞麟正自疑惑,被韓敬儒一拉,兩人都自小門進到耳房,又穿了出去。韓敬儒並不說話,只引著他繼續向前,路過拴馬樁子,韓敬儒突然伸手給他指了一個方向。謝瑞麟看去,嚇了一跳,只見樁上綁了數十人,每個人都是被打得血肉模糊,在寒冬臘月的夜里,血液才一流出身體就凝固了。四周還有軍士守著幾個大鐵籠子,里面瑟瑟發抖的擠著幾十、近百的人,蹲著不敢說話。
「這是……」謝瑞麟才一開口,韓敬儒就眨眼示意他不要說話,只帶著他又上了老楊趕的車。
二人止言,待馬車行出數丈韓敬儒才對他一笑,輕聲道︰「那十來個人是張家灣糧倉的掌事。」
謝瑞麟還是不懂,張家灣糧倉位于京杭大運河的北終點,糧倉掌事不過是收到各地的稅糧,存放在張家灣糧倉里管理而已,把他們打成那個樣,是要嚴刑逼供什麼東西?他想起之前賈御史參江南道官員的罪名︰……救災糧草不知去向……
「難道……」他略有些猶豫,卻還是說了出來,「江大人在辦劉謹?」
韓敬儒坐在車窗邊,淡然的一笑,帶著贊賞︰「謝大人果然聰穎,一點就透。」
謝瑞麟閉口不語,腦子里卻在緊張的運轉著︰消失的救災糧、糧倉、還有河北的守將,皇帝捉住了劉謹一個什麼樣的小辮子呀?還有,若真是這樣,那此時的劉謹是不是也知情了?他如果知情,被不明身份的金道帶走的吳琣就將是凶多吉少想到這里,他急切的挑簾對老楊道︰「楊叔,先去甜水井胡同」
老楊應了一聲,揚鞭趕馬車向前趕去。
「你不用太擔心,金道不會是壞人。」韓敬儒安慰他。
謝瑞麟卻滿心責怪︰「你明知道之前那些事都是劉謹針對湮銳搞的,怎麼現在這樣查他卻不給湮銳以保護?陛下已將她身邊的守護撤掉了,首輔身邊那位武功高深的書童也以為沒事了,早就回了府。你們讓一個嬌弱女子如何保護自己的周全?」
一听皇帝將趙統領撤回了宮中,韓敬儒略有些詫異,但他還是鎮定的笑笑︰「你想太多了,江大人早在查他之機就已經派人在查宮里的內務賬頭了,現在的劉謹哪里還分得出心來管這些爛事?」
內務的賬頭可是幾十大筆,數百個賬目,這要查起來,劉謹手下的所有人都可能牽扯進去。忙著把賬做平、做好,以求不被查出紕漏。若真是這樣,應該沒有人能分心去對吳琣不利,听韓敬儒這樣一說,謝瑞麟才算放下一半的心來。
「你們倒底發現了什麼,要這麼做?」謝瑞麟好奇的發問。
「你以為那位小侯爺回去,安化王能善罷甘休嗎?」。韓敬儒輕聲說道,「更何況,他現在人未回去,但只怕被黥面的消息已傳回銀川了吧?安化王爺早就懷有異心,再加上這個噩耗,你覺得他不揭竿而起嗎?」。看謝瑞麟點頭,韓敬儒又跟上去問了一句︰「那麼懷義覺得,他會用什麼由頭來造反?」
謝瑞麟一笑,以現在他們揪劉謹小辮子這件事來看,阿壽已經把自己的退身步都想好了。「應該是‘清君側’吧?」
韓敬儒笑著點點頭︰「這面旗子一打,陛下的顏面就失了。所以,他要比安化王更早的鏟除劉謹,這樣一來,安化王不能用靖難這面保護傘,他的起兵之舉就是不義。那陛下自然就可以站在正義的一面,起兵鎮壓。當然,想揪住劉謹的小辮,不讓他反擊,甚至置他于死地,只是查宮中的賬目是不夠的。江大人這些日子帶我來這里,好不容易才查明劉謹自各地收羅來的糧草都存在張家灣。同時,更與河北、宣化三大營的軍將勾結上了,他們就是準備等安化王起兵後,用那三大營跟他玩個里應外合呢」
這些布局听得謝瑞麟驚起一身冷汗,三大營雖然並非是一線軍隊,卻也是擁有六萬之眾。若是真是揮師入京畿,皇城不被踏平才怪。
「張永張大人和江大人二人手里,攏了歸齊也不過二千多人,那二千人陪陛下打鳥養虎還行,打仗……哼,還真是秀才跳井——不懂」韓敬儒嘲諷著。
「那你們今夜……」謝瑞麟又想起方才那兩位守將。
「所以說,今天夜里這局布了好久,不容有失。」韓敬儒合盤托出,帶著將勝的喜悅,「套出他們的口令及計劃,再假傳軍令,今天晚上就是他們誤以為可以進京的日子,讓他們來取糧草,這樣分撥分批的把他們引入張家灣,最終一網打盡」
謝瑞麟覺得後脖子有些發涼,自己剛才那麼沖動的進去,沒被江彬以妨礙軍機處就是幸事了。
「所以,你說在這樣的當務之急下,劉謹還跟一個小姑娘較勁有意思嗎?」。韓敬儒笑問。
謝瑞麟這才放心的點了點頭,一顆心終于歸回了原位。
一路兩人閑聊了一些閑話,一路到了甜水井胡同,遠遠的看著院門口已點了盞紅色的氣死風燈。謝瑞麟撢了撢長衫,走到門前抬手敲響銅環,清脆的環響驚動了里面正自吃飯的人。
院子里,琀哥兒向大門跑去,歡叫一聲︰「姐,你可回來了,爹都生氣了。」
只這一句,謝瑞麟就覺得腿一軟,差點摔在門邊。他還沒緩過來,就听「喀喇喀喇」二聲,吳家的大門洞開,琀哥兒一臉笑的站在門後。見到臉色蒼白強自鎮定笑著的謝瑞麟,琀哥兒一愣,向他身後張望了一番道︰「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我姐呢?快點讓她進來吧,爹都生氣了。」說完,又一付小大人的樣子湊近他,小聲道︰「爹還說,女生外相,一跟你出去玩就不知道回來。姐夫,嘿嘿,你把她藏哪里了?」
看著琀哥兒小人臉上一付什麼都明白的樣子,謝瑞麟不安的笑了笑︰「呵,是這樣,母親……想跟湮銳說說話兒,所以……所以在西山別院留下住一夜了……你幫我跟你爹說一下……」說著,話沒說完就倉皇的逃下台階,挑簾鑽回車里。口中還忙不疊的叫著︰「楊叔,快回……回去吧」
「喂,我可不敢跟我爹說唉……謝大哥,你別走呀」琀哥兒無力的在大門里叫著,一臉的苦惱,一會兒若是這樣回去跟老爹回話,不被打才怪。唉,為什麼這些大人惹下的禍,要他這麼小的人兒一力承擔呢?叫了二聲,只听見黑暗里謝家的馬車越走越遠,琀哥兒無奈,只好關了院門走回去回話。
馬車里,謝瑞麟臉色蒼白,盯著韓敬儒道︰「她沒回來那個金道不會有問題吧?」
韓敬儒也覺得好像一腳踩在空中一般,沒著沒落的,他卻還是強笑了一下,說回江府去看看。
兩人又一路忐忑的行到東廠,只求金道帶著吳琣回了這里。不料,問了二個門上的人,都只說金道大爺沒回來,更別說什麼小姑娘跟著他了。
兩人一時都覺得腦門發涼,這兩個去了哪里呢?
謝瑞麟高叫著讓楊叔再去碼頭看看時,韓敬儒制止了他︰「你會騎馬嗎?」。
謝瑞麟沒來得及表示,這樣問是在侮辱他,只點頭說會。
韓敬儒道︰「兵貴神速,你用最短的話把你今天跟小琣分開之前的事說一下,我們分開找。這樣摽在一起,又坐著馬車太耽誤時間了。」
謝瑞麟組織了一下語言,只說覺得吳琣現在的處境不安全,就想悄悄把她回國子監躲一下。不管怎麼說,官家的地方還是安全的,也沒有人敢在國子監里動手呀至于他們倆為了韓敬儒和成親的事吵架,他直接揭篇兒過去沒提。听完了,韓敬儒一點頭,讓門上給備出二匹馬兒,兩人一人一匹去找人。好在江彬是武將出身,府門里永遠備著上了鞍子的馬,只等了一息之間,門子就領出二匹黃膘馬。
馬蹄聲聲,韓敬儒道︰「你去城北,我找城西,從你們分手最近的地方找起。」
謝瑞麟應了一聲,兩人分道而去。
寒風陣陣,韓敬儒只覺得心里發虛,難道,這麼多事都沒拖住劉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