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芹見他如是說,知道這事是成了,自是喜不自禁道︰「若真這樣,回頭我便去回舅老爺一聲,只盼著來年哥兒也得個如花美眷,方能一了我此生夙願呢。」
賈薔讓他說的一樂,不由笑罵一句,才送了他出去。
翌日一早,賈薔便趁著晨省的時候,將賈芹托付的事兒跟王夫人說了,又道那戶人家的公子生的如何一表人才,王夫人想著賈璉臨行前托付的話,雖有心應下這門事,但自己又不便貿然拿了主意,便叫彩雲去叫寶釵等姊妹來。賈薔听見便欲抽身回去,王夫人在素紗屏風後看了,忙叫丫鬟婆子們叫住他,笑道︰「不妨事,原是小時見過的,薔哥兒不必避嫌,也給你的嬸嬸們問個好。」
賈薔笑著應聲是,便站住腳垂首不語。一時寶釵李紈听見王夫人召喚,各帶了屋子里的丫鬟過來,一進門瞧著廳內站住的賈薔,二人直覺唬了一跳,玉釧兒等人皆笑著傳出王夫人的話道︰「這是東府里的薔哥兒,都是小時認識的,現今又在咱們府上幫忙理事,女乃女乃們沒的避他。」
賈薔也忙拱手作揖,連說嬸嬸們好。寶釵和李紈聞言一笑,也跟他問了好,方相攜著進到里間,一左一右坐到王夫人身側。
王夫人便道︰「叫你們來是有件事要與你們商量,方才薔哥兒說,外面有一家新進的京官子弟,生的好整齊的樣貌,听聞我們巧姐兒也是個大方端莊的,要給姐兒提親。以你們之見,此事該當如何?」
寶釵李紈听了,一齊笑道︰「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巧姐兒知道麼?」
王夫人笑道︰「又說傻話了,她哪里知道這些呢。雖說年紀也快到了,但畢竟還小了數歲,父母又不在身邊,她父親又將她托給了我,我因想著大老爺還不曾放恩出來,他親祖母又不能管事,才沒推月兌掉。這會子既是有人說親,總歸是要過問一二的。」
寶釵听罷,便道︰「既如此,我瞧著鳳姐剛去,這里巧姐兒又猶自傷懷,這會子若是告訴她,她必然是不大願意的,還是等些時候吧。」
賈薔在外聞說,不覺笑著插話道︰「嬸嬸說岔了,我听說那個哥兒也長到十五六歲的年紀了,父母膝下又只他一個獨子,原想著替他說一門親事,好讓新婦幫襯他母親打點一下內務,他自己抽身出來只一心應考就罷了。眼下雖是咱們家急不得,保不齊他們家就急了,好不好的,還要給人句話才是。」
彼時恰逢寶玉新婚之後也在專心備考,賈薔的幾句話無疑應著王夫人的心事,便不覺撫額笑道︰「是個好孩子,知曉為人父母的難處。既這麼著,現放著她親祖母在那里,不去說一聲也不大好。」遂扭身叫了玉釧兒道,「去,替我和大女乃女乃二女乃女乃問太太的好,把薔哥兒的話說給太太听了,若太太好時再叫了薔哥兒過去細問,若不好,有什麼話只管捎帶來吧。」
玉釧兒忙答應個是,一掀簾子出了榮禧堂。恰巧趕著平兒從後院抱廈那邊出來,因巧姐兒連日神傷,不免有些頭暈目痛鼻塞聲重,便欲去尋寶釵找一些川穹來調理幾分。丫鬟們都道往王夫人這里來了,她就一徑走到這邊,不提防與玉釧兒撞個對面,便問她道︰「里頭寶二女乃女乃在麼?」
玉釧兒笑道︰「怎麼不在,連珠大女乃女乃和薔哥兒都在呢,倒是要給你們道喜,外頭有人要給巧姑娘提親呢。」
平兒聞言一驚,忙攥住玉釧兒的手腕道︰「這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們怎的沒听說?」
玉釧兒道︰「平姐姐也忒心急了,便是太太女乃女乃們也是剛得知呢,你們哪里就知道了?听說那戶人家公子生的好整齊樣貌,父親又是新進的京官,你們姑娘可真是有福。我這邊還要趕著去告訴大太太一聲呢,橫豎等大太太的意思一落,這事就八九不離十了。」
說罷,自是笑著往邢夫人那里去了,徒留平兒站在原地,呆愣半晌無語,也顧不得尋川穹之事,忙扭身慌慌的回去了。
巧姐正坐在里間炕上捧著茶盞同青兒小聲耳語,地下三兩丫鬟來回灑掃擦拭,平兒一撩簾子,瞧了一眼丫鬟們,便招手對著巧姐道︰「姐兒你過來,我有話對你說。」
巧姐望向她不明所以的笑道︰「平姐姐有什麼你就說吧,青兒又不是外人。」
平兒勉強笑了,卻是不答言,低頭走到巧姐兒身邊,附耳將听來的話說了。果然驚得巧姐失手跌落茶盞,也顧不得四下有人,一把扯住平兒的袖子追問道︰「你听的真切?他們當真議論我的婚事來的?是舅老爺的主意嗎?」不跳字。
平兒點頭道︰「是太太身邊的玉釧兒說的,只不過還不知是不是舅老爺的主意。我方才去尋寶二女乃女乃要川穹,都道寶二女乃女乃在太太那里,我才剛到門口,就瞧見了玉釧兒,說是里頭珠大女乃女乃寶二女乃女乃和薔哥兒都在,正商議要給姐兒說親呢。」
巧姐聞道幾乎沒唬去三魂七魄,跌坐在炕上,直覺半邊身子都軟了下來。她只以為趕了王仁出去,便不會再有那一世受人拐賣之苦,卻想不到冥冥之中自有定數,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來。心里不免憤恨,咬牙半晌才含怒道︰「薔哥兒如今也上不得台面了,才在府中得濟了幾時,就這樣胡為起來?我的婚事,與他什麼相干,也是他能多嘴的?想必後面定然是有人攛掇他的,否則以他和我父親的往來,也不會做下這等混賬事。平姐姐,如今我在府中孤身一人,母親剛去,父親又遠行,也只有你能幫幫我了。」說著,就要拉青兒起身。
平兒忙上前扶住她道︰「姐兒說的哪里話,我這等身份又能幫助姐兒些什麼?咱們不如過去那邊等一等太太們的意思吧。」
巧姐聞說冷笑一聲,撇開她的手道︰「若當真要等太太們的意思,怕是我連姐姐們的面兒都見不到了。平姐姐,不是我要有心為難你,你要當真疼我呢,就去給我和青兒找輛馬車來,容我出去吧。」
平兒尚還在提親一事里轉不過身來,這會子又听巧姐兒這般言語,想著不過是提親罷了,怎的就如此惱怒起來?便不由的慌道︰「姐兒這是生的什麼氣,我不過是一家之言,眼下大太太還沒回過話來,諸事盡皆未定,又听聞提親的倒是一戶好人家,你如何先自委屈起來了?」
巧姐被她拉住,扭著頭只不言語,心里的苦越發無處訴,淚珠兒便盈在眼眶里團團打轉。又想著母親舊年帶來的幾個陪嫁丫鬟,唯有平兒還在身邊伺候著,自鳳姐去後,里外皆悉她一人打點,對待自己也煞費了好些心神,心里只把她當半個親人一般。此刻見說不過去,便轉身過來,直瞅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正色道︰「別怪我說話惱了你們,這滿屋里當真要說對我好的,也只有平姐姐豐兒姐姐和小紅姐姐她們了。你們都只以為我年紀小,打量我不知道分辨人心的好壞麼?成日里叫喚三四遍也不見得有人來,我忍一忍也就罷了,只當你們有怨言。如今你們見我不說話,越發的大膽起來,竟偷模的要將我房里的東西拿出去,見我囑托豐兒查點,才送了回來。怨不得如今我們家散敗成這樣,奴才們都敢欺壓到主子身上了,一個個都巴不得我死呢。若我母親在時,你們又不知嚇成什麼樣。闔府上下的老少爺們,不思量著齊心合力重振家業,就專想著窩里反,尋拿自家人使壞,人說虎毒尚且不食子,咱們家的人竟是連畜生都不如了,這還叫我如何住的下去呢。實話跟你們說罷,我也不貪戀這過眼的繁華富貴,四姑姑都能出家去,我又為何不能離了這里,落個干干淨淨來去無牽掛?哪里又找不到吃飯的本事,合該留在府上任由別人擺布麼。倘或一時步了二姐姐後塵,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到那會子又有誰來救我?」
巧姐說的甚急,言語又利索痛快,平兒張口欲要接過話來,看她似在氣頭上一般,到底忍耐住。青兒偎在巧姐兒身側,見她主僕神色多有不虞,亦不敢多言語。又有那些伺候巧姐的丫鬟女乃媽子等人,听她說的句句果斷,都道以前小瞧了她,想不到她這樣柔弱的一個女孩兒倒隨了她母親的性子,又比鳳姐還要強一些。當下眾人不免個個心虛,亦默然垂頭。
正值小紅手里捧了包東西從外頭進來,不知里面出了什麼事,只見平兒巧姐都在,便打破沉靜活獻寶似的揭開那帕子,笑遞到平兒眼前道︰「平姐姐不必找二女乃女乃了,方才我出去遇見襲人姐姐,把話跟她說了,她便做主給我拿了一些來,你瞧瞧這可是不是川穹?」
平兒此時哪里還有心情去管川穹的事兒,便只瞅了一眼,也沒大看仔細道︰「這會子你又提起川穹來,才剛為這事鬧了好大一出冤案。」
小紅听她話里似有不耐,抿了唇一笑,直走到後面將蒼穹收了,方搗著豐兒小聲問發生了何事。豐兒便將有人提親一事說了,小紅不听則罷,一听當即冷笑道︰「平姐姐,這事我勸你還是仔細打听些好。」
平兒不知她說的何意,便哧的一聲笑罵她道︰「怎麼,連你這小蹄子都要說教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