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你身上的東西。」青兒掩口笑了,豎起手指比劃道,「只不過需要姐姐動動手罷了。我也是剛得的消息,听隔壁李大娘說,這幾日杜家的那個大小姐杜柏芳不知中了什麼邪,還沒到七月呢,就四處讓人帶出話來,說是今年的乞巧節要辦一場繡花大會,不論是否是杜繡山莊的人都可帶上自家的繡品前去參賽,屆時杜老爺和杜夫人都會出面主持,凡是繡的好的都有賞,最高的賞銀有十兩呢。」
巧兒不等她說完就笑道︰「所以你要讓我去參加那個什麼繡花大會麼?依我說,這說的容易做起來可難,大會是他們杜家自己開的,繡品也是他們杜家自己選的,誰能擔保他們背地里不會玩貓膩,采選自家繡娘的繡品為一等呢?」
青兒低了頭細想巧兒說的話,竟也十分在理,只好嘆氣笑道︰「我還當可以賺上一筆呢,想著姐姐繡的東西若是得了那十兩銀子,咱們就可拿上它再去買幾匹緞子,置辦幾身夏衣了。」
「那也只是想的美。」巧兒輕點青兒的腦門,抬手將她腰間的汗巾子解下來,疊在她床頭上,這里自己卸妝解衣,收拾一番上床睡下。瞅著青兒還坐在那里不動彈,只好半抬了頭笑道,「快些睡吧,我答應你,不論好歹,過兩日給你做個褻衣圍上。入夏熱的人煩躁,省的你夜里翻來倒去,被子掉了一半都不知道,別的凍著肚子。」
青兒歡喜一笑,撲過來抱著巧兒的頭道︰「好姐姐,我就知道你是心疼我的。」
巧兒讓她鬧騰的又是好笑又是無奈,忙掙月兌開道︰「那也只看我得不得閑了,快睡吧,明兒還得早起呢。」說完自己倒頭睡了,青兒便也上了炕,一宿無話。
卻說青兒只為了等巧兒得閑,竟是又等了四五日。原來這杜家開繡花大會果然是有目的的,只是不像巧兒說的那樣簡易,只因那日杜家母女兩個從周夫人那里見了這麼一條出眾的松花汗巾,心里便委實有些放不下。暗道若是自家繡娘繡的倒也還罷了,回去查探一番訓斥幾頓就完了。卻不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除卻杜家的人,竟然還有更高明的人在,繡的既素淡又月兌俗,倒比自個兒拿去的大紅汗巾子還好上一倍。這口氣換做旁人或許咽的下去,可偏偏那條大紅的汗巾子是杜小姐花費了許多的功夫親自繡成的,不成想剛露面就被不知名的人給比下去了,要她服輸倒不如登天來的容易些。
故而從周府一出來,杜小姐便命人仔細搜查去了,說來也巧,那幾日正趕上巧兒接了和親王的差事,竟沒有閑工夫做些別的,杜家的小廝從鎮上轉了幾次都沒再買到像樣的繡品。榮錦堂的掌櫃並小伙計又被換了遍,問什麼都是三不知的模樣,小廝們跑了幾趟,實在無法只得說了尋不到等話。把個杜小姐氣到了極處,竟生出一個法子來。
她想那人既然能把汗巾子拿去鎮上賣了,家中肯定過的不如意,倒不如用些利益哄她出來,待到真身現了原形,再將新帳老賬一塊兒算了,方是上策。如此便有了這場不倫不類的繡花大會,只是鄉野村民多屬愚昧,一听杜家要辦大會,且贏了的有銀子拿,誰不樂意自家的女兒繡花去?原本安安靜靜的村落,只為了這一場大會,倒無端熱鬧起來。
這般吵吵嚷嚷,周府的人自然也听到了消息,周福襄因那一回與杜柏芳有過一面之緣,想她也是個鐘靈韻秀的女子,又听到這主意原是她出的,便在巧兒面前夸贊道︰「自古女兒多靈巧,想那上古有補天的女媧,漢代有勸君的班婕妤,唐代有稱量天下的上官昭容,前朝又有聞名遐邇的花蕊夫人,可知我輩男子污濁一生,竟比不得巾幗女子半分。如今杜小姐能有這份心思,開一場繡花大會,想必自然有她不平凡之處,我倒是好奇的很,到時又不知有多少故事留待後人傳說呢。」
巧兒听了直笑他心思呆滯,卻又喜他不為世俗所累,便嗔道︰「理兒是這麼個理兒,話卻不能說的圓滿。女子與男子原就沒有高低貴賤之分,如你所說,掌持朝政的既有上官昭容一行,卻也有西晉賈南風之流。前者貌美聰慧,後者色陋愚蠢,難不成這樣的女子也是值得夸耀的麼?男子之中亦是如此。所以男女之論,不過是見識淺薄的文人墨士所言,倒不必介懷。」
周福襄听罷不由拍掌叫好,倒勾引出許多別樣想法。二人談論的興起,沒留神外頭天氣,直到雲霞渲染的時刻,巧兒才驚覺有些晚了,又不知板兒在山坡上等了多少時辰,忙忙的告辭出來,一直往莊子上尋找板兒。
她到的時候板兒正坐在樹蔭下,折了一截樹枝在地上不知劃拉著什麼,走得近了才瞧見他寫的是晨間她教他的五言律,正是北宋邵康節所作的《山村詠懷》。全文不過寥寥二十五個字,難得筆畫簡單,且又朗朗上口,恰適合初學之人。
或許是太過專一,板兒竟不知她已到了身邊,猶在念念有詞,巧兒抿唇忍住笑,湊近了听他說道︰「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台六七座,八九十枝花。」
又細看他的筆鋒,由于是她一力教成,研習的均是衛夫人的筆陣圖,內里頗有鐘繇風骨。無聲笑看他將字寫完,巧兒不由蹲下來笑指點道︰「這個煙字寫的太過圓潤些了,還要多練習才是。」
板兒聞聲乍然回眸,見是巧兒才忙起身笑道︰「妹妹何時來的,竟沒听見聲響,嚇了我好大一跳。」
巧兒也站起來道︰「哥哥剛寫的時候我就來了,只是你用心專一,沒听見也是有的。」
板兒笑了一回,抬頭望了望天又道︰「想不到已經是酉時了。那時你和我說古人讀書讀到興起的時候,竟至衣帶漸寬終不悔。我原還不信,今兒自己掉進學海里去,才方知讀書寫字的妙處。」
巧兒笑點頭道︰「看來哥哥畢竟是有慧根的人兒,能理解到這里已經算是難得了,改日只怕以我的學問竟教習不了哥哥了呢。」
板兒笑道︰「妹妹也太過自謙,我才識得幾天的字?方才還說我那個煙字寫的不好,這會子倒違心夸起我來了。」
巧兒搖頭忙說不是違心,兄妹兩個又談了些別的詩句。因見日落西山,暮色將至,正是牛羊回圈之時,便一起將羊群趕從坡上趕回了莊子里,交給馮大喜查點不提。
因這日回來的早些,巧兒思量那一回答應青兒的話還不曾允諾,便趁著家中做飯無事可忙之際,回屋取了針線,挑了紅白兩色布匹,以紅綾為面,白綾為底,要做一幅魚戲蓮葉的活計。一時青兒忙活完過來,看著巧兒劈線如絲,笑坐在她身旁道︰「不過是繡著帶在內里,不需費那麼多功夫。」
巧兒道︰「針線活不論是鞋底鞋面,還是衣衫外套,都馬虎不得。雖說是貼身褻衣,但也要配色勻稱針腳細密才可穿的起來,要不都馬馬虎虎的豈不成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麼。」
青兒笑嘆一聲,看她眉間倒是正經,便道︰「你總有這麼多道理,左右無事,不如給我講講這繡花都有何講究吧。」
巧兒笑道︰「若說講究我也不知該從何開口,這一幅告訴你繡的是魚戲蓮葉,那麼我便講講荷花蓮葉與文魚的繡法。但凡繡花卉的花和葉,不論花的顏色是與枝睫相連處淺,而花瓣邊緣處深。還是花瓣邊緣處淺,而與枝睫相連處深,你只要記住一點,他們都是背面色淺而正面色深,就不會繡錯了。對于文魚而言,因他背脊有鱗,一般用刻鱗陣來繡它。首先要按照墨鉤的輪廓線條,依序把魚鱗繡出,接著在外緣處用細線繡短扎針,以表現魚鱗前端的質感,而鱗線內呈現出鋪針打過的底,使得色彩分明且色澤飽滿。繡魚鱗時,接近脖子的地方必須繡的細密,往下則因鱗片漸大而慢慢展開,如此才能繡出文魚的神態來。」
巧兒一面說,一面便穿針引線繡了幾針做示範。青兒看的認真,又是欣羨又是欽服,不由笑道︰「且別慌繡完它,待我們吃過飯,你慢慢的說,我慢慢地學,好歹長些見識。」
巧兒想著合適,便笑答應下來。不多時姥姥和王劉氏已經做好了晚飯,正在棚子里叫她二人出來,巧兒擱置了手里的活計,忙與青兒一道出去吃飯。
至夜間,青兒因學的有趣,越發上了癮,纏著巧兒直繡到二更才罷休。自此每日二人挑燈為伴,巧兒口述,青兒現學,不上四五日繡出來的東西竟也有七分相像。隨著繡花大會的日期越來越近,青兒的念頭也越來越多。原來她連跟著巧兒繡了這些日子,有心想將自己的繡品與巧兒的繡品做個比較,只是礙于家里人多半會有失偏頗,評論她的不如巧兒的好,于是存了個心思,竟要把自個兒繡的與巧兒繡的一同遞上去參賽,倒是要讓杜老爺他們評個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