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王目光清亮,側了身子看她半靨如花,不覺笑道︰「那日六弟說給你,你不去拿,這會子卻自個兒找上門來了。綢緞依舊放在榮錦堂,你何時用何時去取,何靖必然不會說什麼的。只是,本王卻是好奇,是什麼讓你又起了這個心思呢?」
巧兒想了想道︰「說出來不怕五爺笑話,小民正因繡莊一事,才生了這樣的心思。想我家姊妹,個個心靈手巧,針黹過人,可就因為家道艱難,長姐空有好手藝,卻只能在家侍奉二老,幼妹空有好花樣,卻只能任人宰割。若然有了這百匹綢緞,沒事時在家做些活計,拿去鎮子上賣了,也是一樣貼補家用,還能在家侍奉雙親,豈不兩全其美?」
和親王笑點了頭,忽然之間,倒是有了個主意,瞅著已出了人群,正是安靜時刻,便命身後跟著的侍衛退後幾步,只帶了巧兒一面走一面道︰「你這法子雖好,卻不是長久之計,萬一那杜家的找了些人在鎮子上鬧事,只怕你做出來的活計也賣不出去。本王倒是替你想了個好法子,眼下我要動身回京,侍從們自然也要回去,滴翠園要不了幾日就要閑在那里,你既是想到了做針黹的念頭,倒不如本王把滴翠園交給你打理。上一回你拿上來的袞服本王看了,當真天衣無縫,便是送去內務府存檔,也沒露出破綻來。這等好手藝,萬不可荒廢了,不如多找幾個人來,也開成一個繡莊,賺了的你只管自己留著,虧了的,本王替你支撐一二。想必要不了兩年,這楊柳鎮就以你這莊園為尊了,到那時再瞧誰敢欺負了你去。」
巧兒又是驚又是喜,想不到和親王竟會如此替自己打算,比自己的主意不知好了多少倍,只是自己年紀小了幾歲,且當日在家也不曾和人有過生意上的往來,只怕擔不起這等大任。如此,倒不好開口應承,訕笑道︰「五爺高看小民了,小民雖有一些小聰明,可對付的也不過是家常瑣事,似這等商賈之事,只怕我應付不來。」
和親王嗤笑道︰「你知道自己的斤兩便已足夠,下剩的本王自然會替你打點整齊。那榮錦堂的掌櫃何靖,就是難得的人才,請他來給你做個帳房先生綽綽有余。你自己這邊,只要找齊了繡娘,便無需多操心了。」
巧兒忙笑道︰「若果真是這樣,別說是開繡莊,便是織造衙門,都擔當的起了。」
「你呀,當真是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和親王輕點了點巧兒的腦袋,因此事還需從長計議,暫且先擱置了一旁不提。巧兒又帶了他往鎮子上去了,到了榮錦堂,何靖自然不敢怠慢,將市上最時興的緞子都取出來,和親王略略掃了幾眼,不曾多說些什麼,只叫巧兒看仔細,若是少些什麼及時添上便是。
比及出了榮錦堂,二人也算是逛了半日了,跟著的侍衛精明過人,早已巡查好了一間酒樓,伺候和親王與巧兒進去。火邊茶烹玉蕊,兩個人便點了了兩盞濃釅釅玫瑰六安雀舌芽茶,要了幾盤瓜子、、核桃仁、夾春不老,海青拿天鵝等吃食,一面听那隔壁桌的說些街頭巷尾的閑談之話。
因著秋闈走水一事,雖朝廷瞞得頗深,仍有蛛絲馬跡流露出來,徒增談資。巧兒便听著一人說道︰「據說這次走水是有人做了手腳的,要殺人滅口呢。」
在座的皆是鄉鄰野老,听他說的懸乎,都忙問道︰「兀那小子,恁的胡說,仔細叫官差听見,打你個十大板才好呢。秋闈走水實時天災,如何扯到人禍上去?」
那人笑道︰「我也不過是道听途說,城里頭都傳遍了,說是有人先不步赴京,告訴了一個大官,往年蒙他冤殺的那家人的兒子赴京趕考,意欲在考場上訴狀鳴冤。那大官嚇得不行,就囑咐了人在他考棚子里做了手腳,只是他沒料到,鎖院貢試燒的不止一處,反倒火燒連營燒了數百個。」
巧兒聞言心驚,咳了一聲正待要阻止他莫要再說下去,和親王眼尖,快一步拉住她,擺了擺手,側耳依舊听著。鄉鄰見那人說的真切,也有信的,也有半信半疑的,便有一長者道︰「俗話說沒有不透風的牆,你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這事也不是空穴來風。只不知朝廷若是听見,該當如何處置?」
「該當如何處置?嗤嗤,老丈,那得看那大官有多大,一品二品的,該怎麼處置還得怎麼處置,若是超品不在列的,可就難說了。」那人搖頭晃著腦,說話越發的離譜了。
巧兒卻是听的明白,一品二品是官職,超品的可就是公侯王爺了,難道說這次秋闈走水的幕後牽連的是諸皇子嗎?猛然間,巧兒看向和親王,瞧他正若有似無的瞪著自己,心頭一慌,忙垂眸只管喝著杯中之茶。舌尖攪著那六安芽葉,雖香濃卻也足夠苦澀。
和親王佯裝不知她的心思,執扇的手一擺一擺,些若的涼風便從指尖徐徐吹過來,旁邊說話的那人顯然是不知自己身後坐著的是何等人物,見有人听自己說,更加的來了興致。抬腳便蹲在了打布凳上,半蹲著道︰「曖曖,你們可都听說了沒有,這次科考上至主考下至提調,都扒了腦門上的帽子,唯獨一個人不降反升了。」
眾人忙都道︰「誰這樣好的運數?」
那人笑道︰「可不就是好運數,不知你們記不記得年前城里賈史王薛四大家落馬的事?這一回升遷的這位爺便是昔年榮國公府的小公子,也是他祖上積了德,一門上下老少都蹲了大牢,唯有這個小爺命好,正逢當今開恩,入了春闈就考上了進士。這次去貢院,听說原本只讓他當個提調官的,只因他善後得力,且幫著順天府尹查了一樁案子,報上去便連跳了兩級,目今是貢院的監察。人都說從今往後,賈府的興亡全都系在這位小爺身上了。」
噗巧兒情急嗆住,一口水直噴到桌子上,唬的正在說話的那個人登時掩口噤聲,便是和親王也叫她嚇了一跳,回過神看他臉色緋紅,似是嗆得難忍,又好笑又好氣道︰「沒出息,听了這些個就慌了,以後還有你著慌的時候呢。」
旁邊人聞听此言,又看他穿衣打扮,心知來歷不凡,紛紛掉頭,該喝茶的喝茶,該上菜的上菜,卻是再不敢私下聚在一處非議了。和親王一見,頓覺無生趣,不由嗔怪巧兒道︰「瞧你做的好事,走吧,好好的心情全叫你破壞殆盡了。」
巧兒嗆得尚還未從喘息過來,只得低著頭陪他出來,一時好轉方問道︰「爺還想去哪里轉轉?」
和親王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再轉下去,本王只怕你嗆過去回不過神來呢。自家哥哥升遷,換做別人無不是喜笑歡顏,偏你作怪,愣是怕成那樣,怎麼,你哥哥不配官升兩級嗎?」。
「倒也不是這樣說。」巧兒情知自己方才莽撞,只好笑道,「哥哥升遷我自然高興,只不過他們一說,卻像是稀罕一般,听不慣罷了。再者,那百余考生皆是國之棟梁,為應考枉死,實是朝廷一大憾事,只怕我哥哥此時也不見得開心的起來。」
和親王冷笑了一聲,因內中隱情過多,也不欲和她多說,幾人仍舊如同來時一樣,閑逛了回去。大抵是累了,和親王原本要考巧兒四書的事也顧不上提,便叫佳禾送他回去,臨行又囑咐他道︰「今日本王和你提及的事,你記在心里便是,別個無需多說。等本王這里安排妥了,自會叫人找你去。」
巧兒忙都應下,回去之後果然不曾和別人提起。間或板兒問起,也只說是游興一回。這日正是秋闈最後一場,巧兒連日在家和青兒板兒做伴,或教習板兒寫字,或教習青兒繡做,倒不曾去周府,見鹿兒跌撞跑來,正不知為何事,忙問道︰「是太太那里又出事了?」
鹿兒笑道︰「不是太太,是大爺回來了,已見過了老爺太太,因問起哥兒在家如何,才使了我來找你。」
巧兒便笑道︰「瞧我幾乎忘了大爺回來的日子,你且等著,我這就同你一處過去。」說罷,便回屋收拾一番,跟著鹿兒去到周府上。
周福襄此刻正坐在屋子里,伴著周老爺周夫人一處,將那日考場如何走水,自己如何逃月兌,眾人又是如何救水的話說了,周老爺周夫人听的心驚肉跳,說到事後查明,死了百余人的時候,周夫人禁不住口稱阿彌陀佛,只道︰「虧的你命大,要不今日我們也見不到你了。」
周福襄笑了道︰「讓母親擔心了,實在是兒子不孝。」
周夫人笑模著他的頭,百般。不多時,雪梨便進來道︰「那邊的巧哥兒來看大爺了。」
周福襄忙道︰「快叫他進來,我有好些話要和他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