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著楚美人的目光,原來我們已經過了梅花林,繞了假山半圈,在位于蕙蔭亭的位置,正好可遙遙相望對面垂花門上的「雪梅軒」字樣。
掐指算來,加上今日,這里統共來過三次。第一次是聞得清平被謀害而暈倒,巧遇大少爺帶我來這養傷,那次芳草就心存芥蒂,言語激烈,事後撞上大少爺女乃娘姜展鳳,猶記得她當時神色慌慌,見到我便有失方寸。我卻未曾多想,現在想來,大有做賊心虛之態。
而第二次,娘要我特來給銀宵送十兩銀子,她母親病危,弟弟妹妹只能靠她一人照顧,妹妹因模樣不夠玲瓏而被林府拒絕,十分苦惱。還有雪梅軒那個跟黛玉樣的病美人書槐也不知道情況好些了沒?
第三次也就是今日,時隔良久,心境與前兩次是截然不同的反差,以至于在門外躊躇良久。
楚美人突然道︰「昨晚听你對晚池姑娘說未免凶手再次毒手,你是假裝失憶的。但我不明白,你既沒有失憶,應該記得凶手的長相,怎需調查這些時日。」
我苦澀的一笑,慢條斯理道︰「楚大人也有不明白的時候嗎?昨日我是騙晚池的,她死不肯承認她不是凶手,我唯有說我裝失憶,記得凶手,以騙她放棄承擔。」
他微抬起頭,目光清澈似一掬秋水盈然,低低道︰「都說女子擅騙人,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會,你算是精通並如火純清了。」
「哪里了,楚大人過獎了。」我拱手而笑,又拐彎道︰「不過剛剛的話有哄騙的嫌疑,贊賞姑娘的美這句行不通,得另行換換。」
他只是一笑置之,「我甘拜下風了,嘴皮子當屬你是最厲害。」
我抿嘴而笑,搖搖頭道︰「今日清平倒是發現了楚大人的不同之處。」
他微眯了眼,凝視著我,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哪里不同了?」
「平日雖然總是笑著,但卻很疏遠,而今日萬分親和。」
他清爽的一笑,笑聲溫潤如風聲細雨般涼爽,只是一瞬眼底復又往常客氣,「我們進去吧」
我斂笑點頭隨著他的步伐進去,角門旁就見到善言、善行和善果三胞胎正清理苑子,見到我們二人,三人躬身道︰「楚大人和二小姐這麼早是來找大少爺的嗎?小的立馬去通傳。」
「別急。」我揮手擋下,「我們不是來找大少爺,而是鳳姨。」
善言處變不驚道︰「鳳姨她大清早就出去了,現在還沒回呢?」
楚美人和我默契的對視一眼,「那去通傳大少爺吧,我們去他屋子里等等。」
「是。」善言躬身領我們望大少爺的寢房去。
我突突的緊張,不知道遇到他該怎麼說才好,凌晨毅然拒絕他的懇求,現在該是無臉面去見他的。
楚美人見我腳步緩慢的跟在後頭,瞥了眼用只有我听到的聲音低沉道︰「沒事的,放輕松。」
心中微覺觸動,我漸漸調勻微微急促的呼吸,走在他身側曼聲道︰「我知道的。」
善言領頭轉了穿堂就帶我們到了大少爺的雅居,院子里除了已經枯萎的梅花,就剩鵝卵石兩旁的綠油油女敕葉,一陣撲鼻清爽的味道傳來,我隨意問道︰「這里都種植的是什麼?我看林府似乎沒種過這種植栽的?」
「哦,這些是四照花。」善言恭謹的答道︰「林府只有咱們雪梅軒里有這種植栽。」
「四照花?」我驚詫,湊過去仔細觀看,只見遍地的四瓣葉成橢圓向內側伸展,十分整齊,隨即笑道︰「我怎麼瞧著就是樹葉,不像是花呢?」
善言笑道︰「四照花全是四瓣葉子生長,因形狀像花形,所以取名四照花。听鳳姨說這種植物原本也是能開花的,但只在夏季寒凍時。」
「這可奇了」我挑眉一笑,「怎麼個夏季寒凍時?既是夏季,這里又是蘇州,只五月日頭就有些毒辣,真是七八月的氣候,也不可寒凍啊」
善言聞言略略歡喜了些,忙道︰「二小姐有所不知,夏季寒凍並非是指咱們這的夏季。」
「是北方的夏季。」楚美人笑著解答道︰「四照花生長自北方,極耐寒性,越是冷的夏季花開的越是茂盛,所以,這里的夏日是見不到花開的。」
我微微點頭,又道︰「既然開不了花,奈何大少爺的苑子里遍地都是呢?又不可觀賞,還大煞了風景。」
「這些全是鳳姨種植的,鳳姨說四照花有清爽污濁的效用,可淨化空氣。咱們苑子里的塵埃多,種植了些後比別處更干淨了。」善言呵呵的笑著。
我笑了笑,行走幾步,看著兩旁青翠欲滴的四照花,忽莫名道︰「鳳姨是北方人嗎?」。
他想了想,微有難色道︰「說不好,鳳姨過去一直就伺候大夫人的,大夫人去後,她一人把大少爺帶大了,常年都是待在府里,逢年過節也不見出府。大家都猜想,可能鳳姨也是沒了親人在世上。至于她是哪兒人,倒是沒听說過了。」
姜展鳳這麼神秘嗎?連是哪的人下人都不清楚,只能說她行事作風在楚府太過低調的了,還是隱藏的太深?不過她一手把大少爺帶大真是挺不容易的,特別是在這麼個迷霧重重又暗藏玄機的林府。
大少爺貴為長子,日後肩負著林府家業,二夫人和三夫人爭斗多年,大少爺夾在縫隙生存,沒有她娘親的庇佑,單是靠姜展鳳一人,可想她的手段更為高妙了。
我含笑道︰「我剛听你說四照花是鳳姨種植的,又生長自北方,咱們南方見得少,就猜測鳳姨可能是北方人,懂得種北方的花。」
善言恍然大悟道︰「倒也是的,其實大伙私下也都在議論,鳳姨可能是北方人。她種植了易生長自北方的四照花,又懂得如何讓它開花,這花性應該只有北方人知道的。」
楚美人听出了端倪,搶在我前頭問,「鳳姨需要四照花開花是為何?」
我也正想問此話,感覺這花似有古怪。滿地的四照花與前方的紅梅花正輝映,顯得毫不出奇,也沒有觀賞之用。若是如善言所言,只作淨化空氣用途,這也未免種植的太多了,且許多綠色植栽都有此功能,何必大老遠的從北方移栽過來,又不易開花。
顯然,楚美人同我想到一塊去了,我看了眼他,他對我笑了笑就靜待善言的話語。
善言沒有關注我們的神色,只是稱述的轉告我們,「是給大少爺治病。」
我僵化住不語,楚美人神色凝滯,只片刻就恢復他招牌的笑容道︰「大少爺什麼病了?」
話音剛落,善言就緊張的四處瞥了眼周遭,神秘道︰「小人知道大少爺跟楚大人還有二小姐的關系都不錯,就照實說了吧。外人都不知道,只有咱們院子里的些人清楚,鳳姨不讓說出去。所以,楚大人和二小姐定要保密。」
楚美人略施一笑,鄭重的點頭,「說吧,我們不告知他人。」
善言想了想就道︰「大少爺從小就失了味覺,雪梅軒苑子里知道的人也都心照不宣,只忠心不二的照顧大少爺起居。自然外界傳不出去,知道這事的人極少。听說連老爺都不清楚,溫伯伯倒知道些,暗地里沒少來請脈治療。以為都好了的,哪知因為前些日子喬姿姐姐的死又犯了,吃不下飯。」
善言眼中暗沉,是對大少爺失了味覺一事的可惜。但我听到卻沒有那方驚訝,他失了味覺,早在廚房就听巧落對夭桃說過,之後我曾做紅梅盛宴,只希望他不要因喬姿的死過多內疚,他做的已經很多了,終指在他明白梅花香自苦寒來的道理。
可眼下,看情形,他的失味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大少爺實在是太可憐了」善言說著說著眼光中就閃了淚花,「從小就沒了娘親,老爺也漠不關心。就只有鳳姨照顧,後來鳳姨不小心出了大亂子,老爺一氣之下,就把幾歲大的大少爺交給三夫人照顧。大少爺當時還很小,離開了鳳姨鬧得不吃不喝,沒轍搬了回來,可後來就失了味覺。」
善勤的聲音有些哽咽,都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他當眾在我們面前失態,只是懷著那份對大少爺的憐憫。
我听到此處,同是滿心滿肺說不出的難過,楚美人過了良久,等我跟善言都有了緩解,才問道︰「鳳姨是怎麼給大少爺治療味覺的?」
善言懇切道︰「鳳姨說那是老偏方了,四照花的花芯能增進味覺,只是需長期時間嗅聞。所以大少爺隨身攜帶的香囊就是以那花芯做主料,但氣味過濃,就加了薄荷葉遮掩。」
難怪他的身上有濃濃的薄荷草香,原來是為了這個用途。
「只是最近這些日子鳳姨催花太過頻繁了,隔三差五就得讓四照花開花,一批沒成功,就弄下一批,以至于滿院子都枯萎了不少。只是小人們看著大少爺依舊少進食,以為沒功效,前日還勸解來著,反被鳳姨說了一通。」
「那她是怎麼說你的?」我急道。
「鳳姨也沒太說清楚,就只教我們好好栽培四照花。小人想不管對大少爺的味覺有沒有效,鳳姨的話總是沒錯的。」
楚美人和我相視一笑,都點了頭,不再說話。
殺死語嬋的凶手姜展鳳處處透著古怪,倒要看看她到底還有什麼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