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得個把時辰,多兒便是將事兒辦妥了,又是惦念著李馨心里擔憂,便也顧不得旁的差事或者什麼,就是緊著回到李馨的屋子里,口中連連笑著道︰「馨娘、馨娘」
「又是怎麼了?」這邊上還有小蟬在,李馨便不欲流露出什麼異樣來,平白使人生疑,便只做多兒是自個閑著無事,便過來說話罷了。這事兒也是常有的,小蟬也是不以為奇,她也是知道,這個多兒是自家小娘子極貼心的,常過來說話不提,甚至常常打發了自己與小螢,自己兩個人私底下說笑。
因此,不等李馨開口,她自己便是有數兒,笑著道︰「小娘子,既然多兒姐姐來了,您這里也有伴兒,我竟是道廚下瞧一瞧,說不得尋些糕點過來。」
「嗯。你去吧。」李馨淡淡應了一聲,抬頭看到多兒眉飛色舞,滿臉笑意,略有些不安的情緒便平復了許多,當下心底一熱,雖強自壓抑,仍舊是少不得熱切地說了一句︰「你來了。」
「是呀。」多兒笑眯眯地應承,看著那小蟬走出去了,腳下更是加快腳步,忙忙就是上前來與李馨湊到耳邊細細說了方才馮藉所說之話。那小蟬走得並不甚遠,多兒又是辦成了一樁大事兒,自然聲量高了點,她耳朵一動,似有若無地听見幾個詞︰許了、出去、中等人家、戶冊。
小蟬有些許糊涂,但也沒在意,就是跨出屋子,徑自到了廚房里頭,不多時就是端了一碟四色糕點回來——自打李馨得了這一處院落,又是有了丫鬟,雖然張氏心里不喜,卻也是吩咐了人比照著綺玉的分例安排吃食衣裝。加之那江文瀚見天兒地往李馨的屋子跑,不但這廚下的人越發得不敢怠慢,就是尋常的婆子丫鬟也是暗暗嘀咕︰難道這一位竟是要起來了。
如此,府里頭上下的人,竟就是漸漸地有些改了口,多是喚小娘子、女郎、馨娘。
小蟬眼瞅著這景象一日日好了起來,她又是個窮苦人家出來的,一則是對李馨存了感激之心,二則也是漸漸知機,滿以為自己投對了主子,日後富貴可期,一發得與李馨效勞效忠,凡事兒都是經心。日子久了,李馨雖然仍有提防之心,卻也漸漸對她多說幾句提點的話。
這樣,自己以後竟是不必愁了。心里喜滋滋地想著,小蟬回到屋子里,卻是一驚——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屋子里多了幾個婆子,正是與李馨橫眉冷目。她心中一急,忙就是跑了進來,一面瞅著情勢,一面喃喃喚道︰「小娘子……」
「馨娘,夫人吩咐我們請您過去說話。」那幾個婆子原是在張氏面前做事的人,自是對張氏的性子更明白幾分,雖然府里頭沸沸揚揚,將李馨以後要起來的話說得活靈活現,但她們卻是不信的——夫人必定不會應承的,夫人不許了這樁事,什麼事都是嘴上的話,哪里能做對準的?
因此,她們雖然口上略略軟了一點,可是那一股子氣勢,卻是極強硬的,也不露半分內情。
李馨將近來的事兒,再腦中轉了一圈,便猜著大約是因為江文瀚這幾日過來的緣故。不過也有幾分可能是那江文柔張綺玉說了什麼,又是與旁的事摻雜在一起,張氏方尋了自己。
心里這麼想著,李馨面上卻是絲毫變化也沒有,只起身淡淡一笑,與面露慌亂之色的多兒、小蟬道︰「你們先在屋子里候著,放心便是。」說完這話,她才是與那幾個婆子道︰「讓嬤嬤久候了。若不是夫人發話,又似是緊了些的事,原該請嬤嬤們先吃兩口茶潤潤口的,真真是招待不周。嬤嬤們後面有空,不妨過來坐一坐。」
這話一說,那幾個婆子臉色略略緩和了些,就是為首那個最是端著臉的,也是將緊蹙的眉頭送了些,還道︰「原也不是什麼大事,您只好生回話,夫人那麼個慈悲人,難道還會怎麼樣不成?您卻還罷了,只這兩個丫頭,卻是該好生教一二了」
李馨忙就是應了,又是使了個眼色與多兒,方從從容容地隨著這幾個婆子從屋子里走出來,一路不緊不慢地走著,行至張氏的屋子後,她就咬了咬下唇,低下頭去,做出恭謹的神色來。那為首的婆子一路都是細細盯著她的,看著她如此舉動,眉梢一挑,倒是有幾分意外︰這馨娘倒是真個有些不同了。
「馨兒小娘子來了。」就在這個時候,候在外頭的丫鬟忙是與里頭回話,一面又是打量了李馨幾眼。李馨瞟了她一眼,看著她面上又有幾分忌憚嫉妒,又帶著些許幸災樂禍,一發在心底提高了警惕。
然而,她也沒想到,張氏竟是這般大怒
不等李馨整個人跨入屋子里,那張氏已經是騰騰站了起來,又是幾步跑將上來,伸手就是往李馨臉上刮去。原本還想要硬生生承受的李馨,在一眼中發現張氏手上戴著兩枚戒指,便也不敢承受,只做驚慌之色,腳下一軟就是往一側的案幾上倒去。
當下一陣稀里嘩啦,那案幾整個翻了個天,上面放著的幾樣擺設也都是摔了個稀巴爛。李馨靠著小心謹慎、眼疾手快、控制力道,成功在自己的額頭上踫出一大塊淤青,卻沒有怎麼破皮。然而,她自己自然不能什麼也不做,只趴在地上捂住額頭,低聲抽泣申吟起來。加之那擺設之中有一盆花兒,與別的東西一般撒了李馨滿身,讓她顯得很是郎白。
這麼一來,張氏卻是出了心頭一口惡氣,又是瞧著仿佛比自己打了的更淒慘些,便沒再動手,只冷哼一聲,伸腳踢了李馨兩下,就走回去坐下。但是那一雙惡狠狠地眼珠子卻是瞬也不瞬地死死盯著李馨,透出森然地寒意:「你這兩日,你可過得好極了吧」
「我、我……」李馨面露惶恐之色,只做怯怯不安卻有茫然無知的神色,偷偷地看一眼張氏,又是低下頭去,在偷偷地看一眼,再低下去,口中惴惴著︰「是、是我做錯了……」
「哼」張氏見著她茫然不知,卻又是緊著告罪,心底反倒是舒服了兩分。看來這個東西倒是沒得隴望蜀,真個想自己高攀不上的想來是文翰自己的心思……不行這事絕對不行,哪怕是這是文翰自己的意思,也是絕對不行這李馨,身份真是太低太低了
「文翰他,與你說了什麼?」張氏想了半晌,終于開口詢問,一雙眼楮卻是死死盯著李馨︰「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
李馨並不隱瞞,這是張氏必定能打听出三四分的,那兩個小丫頭可不是什麼威武不能屈的,且小螢還是現成的三兩句話就能壓著她說出來的。橫豎這兩日也沒說什麼事,就是被自己打斷了,她便將事情細細說了,只是刪去了些許,添加了些許——只讓張氏听著不那麼地逆耳罷了。
听了這半天,張氏卻沒發現李馨有什麼蠢蠢欲動之心,就是長子文翰也只是說些家常的話,沒見著多麼地堅持不懈,倒像是犯倔一般。她便松了一口氣,只與李馨道︰「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倒還罷了。但是,只知道這個還是不成,該是說的你也得說個明白,知道嗎」
「是。」李馨只低頭應了,面上慌亂。
張氏冷哼了一聲,就是揮了揮手,趕緊將李馨打發回去︰「見著你便是氣悶,又是個喪門敗家的東西,還不快滾」說完這話,她就是轉過頭與邊上的婆子道︰「立時讓大郎他到我這里來。我有事兒與他分說。」
那婆子忙就是應了,一陣風似地趕著出去了,甚至還不小心踫到了李馨的肩膀,倒是讓她差點兒跌了。當然,這樣的事,李馨並不放在心上,她慢條斯理地拍了拍身上的那些泥灰,又是輕輕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幾下,嘴里嘶嘶兩聲,連叫痛聲也沒有,就沉默而勻速地走出李氏的院子。
卻不想,這才是出了院子,繞過一道牆,忽而有人伸出手攔住她。
李馨猛然一驚,停下步子定楮一看,竟不是旁人,正是張綺玉身邊最是得力的心月復之人盤嬤嬤。
這盤嬤嬤素來在張綺玉面前體面,府里頭上下俱是知道的,就是張氏在與張綺玉東西的時候,也多有與她的一份兒。李馨雖然不怎麼與其相處,但因著張綺玉的緣故,她自是對其有幾分知道的,當下便露出淡淡的笑意,輕聲道︰「盤嬤嬤怎在這里?攔著我可是有什麼事兒?」
盤嬤嬤深深地凝視著李馨,半晌後才是咧嘴一笑,層層疊疊地皺紋頓時有些舒展開來,倒是現著她比方才嚴肅的時候和藹三分︰「老婆子在這里等著女郎半日了。」
手指微微一顫,李馨垂下目光,面上依舊是淺淺的笑容,但是語氣卻還是柔軟︰「這我卻是想不通了,你尋我有什麼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