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清晨,明媚的陽光剛透過那四九城高大卻又顯殘破的城牆,空氣中開始彌著似薄霧的柴煙時,京城的上空,便飛過一群一群的信鴿,鴿鳴聲如同洪亮而悠揚的汽笛聲不斷回響。這就是京城的早晨,被鴿子喚醒的早晨。
橫濱正金銀行京城分行的辦公室內,小田切萬壽之助已五十多歲,依然那麼瘦,只是近來添了些皺紋,他站在辦公室的窗前向外望著,表情十分憂慮焦急,手里拿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作為橫濱正金銀行的高級董事,在過去幾年間,他一在中國監理該銀行駐華各分行的工作,而現在更是負責六國,是,五國銀行團的同中國的談判,美國現在已經退出了銀行團。
之所以神情中顯得有幾分焦急,原因正是這場「善後大借款」。
「李子誠!」
念叼著這名字,小田切萬壽之助恨不得生吞了這個來歷不明的中國人,就是他攪了這盤旗,原本因為財政緊張而搖搖欲墜的中國政府,靠著他提供的四千余萬兩貸款支撐了下來,原本三月前,唐內閣沒倒台時,雖說借了幾千萬兩,可唐熊兩人還是悠著慢慢的談著借款,以圖談個更好的條件。
可三月前,袁唐因直隸總督人選以及借款問題上分歧,唐紹儀憤然離職後,新內閣上台,周學熙出任財政總長之後,全沒有談判的意思,反而把談判停了下來,到最後變成五國銀團主動去找他談判。
結果周學熙卻是愛理不理的,上個月,甚至還跑去了連雲港,說是去考察什麼連雲港建設,可那也不過只是借口罷了。
而且他從連雲港一回到京城,就立即同摩根銀行的代表談起了借款和發行債券的事宜,全是一副要把五國拋開,以打破五國壟斷中國外債發行的事物,而他同摩根談判的直接結果,這美國可不是比利時,五國銀團不過剛一抗議,就被美國駐華公使頂了回去。
有了美國政府支持對華信貸撐腰,摩根也不是五國銀團能得罪起的人物,即便是打掉牙,這會大家也只能朝肚子里吞,可只要一想到這件事,小田就忍不住想起那個把這一切都攪混的人來。
「李子誠啊!李子誠!」
心下又是惡咒一聲,小田切萬壽之助嘆了口氣,回過身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踱步,不住地搖頭,不時的皺著眉頭,日本之所以不計代價的拉著俄羅斯加入對華貸款之中,目的就是為了接管中國財政,監督中**事,從財政上打斷中國他日圖強的可能。
來到辦公桌前,有些心煩意亂的他拿起全家的合影,看著兒女的笑靨和妻子溫柔的目光,感慨萬端。
「幾十年了……」
他坐下來,拿過一張紙,寫了幾個漢字。
「妥、不妥!」
然後又站起來在辦公室里來回走,最後立在窗前,向外望著,窗外時而來的鴿哨,反而更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今天是怎麼了?難道真的準備對中國妥協,給他們真正的貸款嗎?
昨天,昨天無意中從那位三月份才從美國來到中國,監管摩根在華銀行的阿爾波特?卡薩佩斯那里得到一個消息,摩根願意承接一億美元的中國的債券,對此小田並不懷疑,對于的摩根來說,他已經掌握了英、法、德、俄、甚至日本的債券發行,作為世界債主,他自然不會放過掌握中國債券發行的機會,而且這絕對是個好機會,相比于其它國家看重的國家利益,摩根的眼中所看到的只是商業利益。
「看來真的要……」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了,接著橋本森進來,然後他輕輕地合上門,室內是木板地面,橋本森走動的聲音很響,橋本森來到小田切萬壽之助身後說。
「理事長,漢冶萍董事長盛宣懷先生到了!」
看看小田切萬壽之助的背影,他的高頭在日本人中顯得很高,就是躬著身,也比小田切萬壽之助高出一些。
「什麼?盛宣懷來了?」
轉過身來的小田切萬壽之助在說話的時候,語氣中帶著不可思議的意思,他怎麼也沒想到,盛宣懷竟然敢來京城,他就不怕袁世凱報復他嗎?
「他為什麼來京城?」
相比于這句話,他更想問那一句,他盛宣懷怎麼敢來京城!幾天前,盛宣懷可是連租界都不敢出,生怕有人拿他的腦袋向袁世凱表了忠心,而現在,他不僅出了租界,甚至還來了京城。
「理事長,盛先生希望能夠與您見面,現在他正在外面等著!」
「嗯,他是老朋友了,總要見見的!」
盡管九個月前,在上海小田切萬壽之助曾吃過盛宣懷的一計暗虧,讓那老奸巨滑的家伙用一個字給暗算了,結果功虧一簣,但這個時候還是不能不見他,沒準這盛宣懷敢來京城,是因為他踫到了什麼解決不了的事情,所以才會來求助自己,在點點頭同意的時候,又問了一句。
「就只有他自己嗎?」
依然低著頭的橋本森卻搖下頭。
「和他一同來的,還有幾個人!其中有兩位漢冶萍公司的董事,還有一位年青的西洋人,那個西洋人,我不甚熟悉!」
點點頭,小田切萬壽之助到是沒說什麼。
「好吧,告訴盛宣懷,我一會見他!」
這時橋本森卻突然開口提醒道,同時抬眼看理事長。
「理事長先生,我覺得這個時候盛宣懷來京城,不知道會不會是有什麼陰謀!」
「陰謀?」
小田切萬壽之助的嘴角閃出一絲微笑。
「支那人,貪財、怯懦,且極好面子,當年袁世凱出任北洋大臣,欲收招商船局、電報局于已用,盛宣懷從中強阻,兩人結下仇雖不深,但袁世凱那人卻是繞不開面子的,盛宣懷,現在于中國,就是人人喊打的過街鼠,若大的中國,也就只有我們日本能保護他!」
接著他又意味深長地說道。
「所以,這次他來京城,十之**是不得不來!」
橋本森試探地問了一句。
「莫非是袁世凱逼令他來京城,他想在見袁世凱之前,和我們……」
說到這里,橋本森的心頭大動,對于漢冶萍,日本可是流了快二十年的口水了。
而小田切萬壽之助卻又搖頭答道。
「袁世凱還不至因為私怨逼盛宣懷過緊,畢竟他是一國之大總統,總是要擺出一些樣子,更何況,袁世凱那個人,遠比很多支那人更為大度,其它人不了解,但是我卻很了解這位大總統,不過盛宣懷肯定是踫到了難處,否則,他絕不敢來京城!」
小田切萬壽之助看著手中的煙,橋本森想給他續上,他擺擺手,他忽然把眼一瞪,面上盡是狂喜之色。
「這次,不管他踫到什麼難題,我都要想辦法從漢冶萍再得到一些什麼東西,他盛宣懷,實在是太過狡詐,去年簽定的《生鐵預售合同》是如此,年初簽的《日中合辦合同》也是如此,實是老奸巨滑之輩!」
只要一想到年初借著南京臨時政府財政緊張,誘使孫、黃兩人以抄家逼迫盛宣懷向簽定《日本合辦合同》,最後卻被盛宣懷一字之功,毀于一旦,小田切萬壽之助心里便難吞下那團怒火,而合辦流產,從上海回到京城之後,在借款談判之余再次審同盛宣懷簽下的幾份合同,小田切萬壽之助,這才意識到,盛宣懷老奸巨滑,絕非常人所能相比,每一份合同中,他都下了能單方毀約的暗手。
之前根本就不知道這件事的橋本森,一听這話立即顯得驚怵。
「理事長,怎麼可能,每一份合同我們都仔細進行了審察,絕不會……」
話到嘴邊,他還是生生吞了回來,在年初的談判中,盛宣懷不過只是把合同第十條的「已」字改「俊」字,就輕易毀掉那份原本應是板上釘釘的合辦之事,而參與談判諸人無不是對中文十分熟悉,可竟未看出其中的奧妙,現在理事長這麼說,那肯定。
「這盛宣懷,實在是老奸巨滑,果然是真正之支那人!」
「老奸巨滑!」
冷哼一聲,小田切萬壽之助卻又說過。
「再老奸巨滑之輩,在絕對的實力面前,也沒有任何話語權,在談判桌上,支那外交官為何屢屢吃虧,不是他們不懂外交,而是國家太弱!」
說到此處,小田切萬壽之助便朝辦公室外走了過去,一走出辦公室,在看到盛宣懷的時候,他便露出了看似誠懇的笑容,同時必恭必敬的鞠躬道。
「盛先生,讓您久等了!」
「冒然打擾小田理事長,還請見諒!」
盛宣懷客客氣氣的說道,這會他表面看起來鎮定,可心里卻是捏成了一小把兒,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這次來京城是干啥來的。
同那幾位漢冶萍公司的董事見過禮後,小田切萬壽之助看著盛宣懷身旁那位看起來頗為風度的西洋人,他的身上具有那種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氣質,這個西洋人絕不簡單。
「這位先生是?」
站在盛宣懷身後的西洋人見對方詢問自己,便主動伸出手。
「富蘭克林?羅斯福!你好,小田先生!」
(好了,第三更了!呵呵,年底了,又被拉了「壯丁」郁悶啊,反正,盡量爭取架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