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抓了現行,凝寶想跑也來不及了。
有劉大夫那些話做鋪墊,她順水推舟跟老爺子服個軟認個錯似乎是個不錯的選擇,但……
凝寶想起宗政宣宏說「拆他骨剝他皮」時的那種口氣,不由得打了個冷戰。
算了,還是不要承認的好。反正老爺子沒查到她頭上來,只要她不跟樂平打照面,今晚要混過去應該不會太難。
「爺爺。」
凝寶刻意壓低了聲音,硬著頭皮把抱著她胳膊不放的瑞明拉進屋。
那天毀掉的多寶櫃和瓷器,此時已是換了新的照樣擺在那里。宗政宣宏的目光從那無背板多寶櫃後射過來,掃得凝寶透心涼。
她本想拿瑞明擋一擋,哪知瑞明盡往她背後躲。無奈之下,她只好低頭擺出副恭謹模樣,憋細聲音又喚了一聲︰「爺爺。」
宗政宣宏慢吞吞地自內間走出來,卻不言語,屋里一時間靜得出奇。
氣氛相當壓抑,凝寶忍了又忍,終是忍不住抬眼偷瞄,恰對上他審視的目光,驚得她一顆心提到喉嚨口,趕忙把頭壓得更低些。
「老狐狸,你拿住誰了?」一個胖乎乎的紅鼻子小老頭吃力地從多寶櫃和牆之間的空隙處擠出來。
目光落在凝寶腰側懸著的深藍繡銀魚戲芙蓉的小錦囊上,他怔了一下,將宗政宣宏拉到一旁,附耳低語幾句,宗政宣宏臉上便露出些愕然。
許久,宗政宣宏方問道︰「這個時辰,你們倆跑到水澄院來做什麼?衛戍呢?銀花呢?怎麼就你倆來了?」
凝寶正準備把編好的理由丟出來,瑞明卻搶先道︰「銀花說爺爺不吃飯,瑞明帶了寶做的小兔子給爺爺。」
他說著從懷里掏出個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來,當真有兩個壓扁了的兔子饅頭躺在紙上。只是充當兔子眼楮的相思豆已不知去了哪里,約模是捂得久了,白面發了黃,還散出些酸氣。
凝寶愣住,宗政宣宏也愣住。
瑞明獻寶也似地把紙包送到他面前,一臉期待︰「爺爺,吃。」
宗政宣宏定定地望了他好一會兒,接過饅頭,嘴角一勾,竟露出點笑模樣︰「好孩子,不枉你表姐費那麼多心思。」
凝寶回過神來,激動得差點流眼淚。誰說二少傻了?誰說二少痴了?關鍵時刻,他總能救她出苦海,簡直就是她的福星啊福星!
「這孩子……小瑞明娶媳婦了?」那小老頭突兀地迸出一句。
凝寶一噎,只听宗政宣宏淡道︰「沒。這是我德明表弟的女兒,樂平和瑞明的表姐,凝寶。家里有些事,德明讓她到這兒來住一段時日,昨兒剛到。」
「哦,這樣啊。」小老頭咂咂嘴,尾音拖得老長。
凝寶覺著有點不對勁,下意識退了一步。脊背突然抵上堵「牆」,她這才發現瑞明又躲到她身後去了。
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笑嘻嘻地問道︰「小瑞明,怎麼見了劉爺爺也不說話啊?」
濃重的酒氣撲面而來,凝寶被燻得差點閉過氣去。因是長輩,不好皺眉避開,只得屏住呼吸硬扛。
小老頭卻相當沒有自覺性。瑞明不吱聲,他就又走近兩步,熱氣都噴到凝寶臉上來了︰「小瑞明,躲什麼呀?劉爺爺又不會吃人。」
瑞明還是不吭氣。他緊緊抓著凝寶的衣角,半邊臉貼著她的後背。
小老頭轉到左邊,他就把臉別朝右邊;小老頭繞到右邊,他又把臉扭向左邊——似乎很害怕這個紅鼻子的酒鬼大夫,卻又不肯離開凝寶半步。
「嘖嘖,還是跟以前一樣不待見我老頭子呀。」小老頭咂咂嘴,又回頭沖宗政宣宏笑道,「倒是挺黏你這新來的佷孫女的……這就叫有緣麼?」
宗政宣宏也笑︰「大概吧。這麼些年確是頭一回見他跟人那麼親近。」
兩個老人家往太師椅上一坐,不叫凝寶和瑞明回去,也不讓他倆坐下,就像是看不見「昏倒」的婢女們偷偷爬起來往外溜,全然忘記內間還有個被瘙癢煎熬的樂平,你一言我一語兀自聊起天來。
他們小聲說大聲笑,不時瞟眼凝寶,弄得凝寶冷汗直冒。
半個時辰過去,她站得腿酸,瑞明甚至靠在她身上打起瞌睡來,宗政宣宏才驚訝地道︰「你們倆怎麼還杵在那兒?」招手喚來全叔,吩咐︰「派幾個人送瑞明回水碧院。」
瑞明許是困迷糊了,沒反抗就乖乖趴到個護衛的背上讓人給背走了。
凝寶失了擋箭牌,更覺心虛,暗道難不成老爺子已起了疑,故意等到這時候弄走了瑞明好審她?
她越想越驚,汗把衣背都洇濕了一片,她卻咬牙不動——馴教師守則第二條,若為馴徒,可不拘方式,一切後果由相思燻教坊承擔;若其間摻雜私利私怨,後果自負。
是她先入為主對樂平有成見,被激怒後便生了報復之意,因著瓷器的事又抱著同老爺子討價還價的心思坐看樂平受足三日煎熬……違規當罰,她絕不能連累七爺,壞了相思燻教坊的名聲!
宗政宣宏不開口,那就由她來起這個頭——
「爺爺,我有話要……」
「凝寶,你還不困吧?走,咱們上品西閣去。」宗政宣宏忽然打斷她的話,「你劉爺爺難得來南斗,你今晚就辛苦一下,陪他好好殺幾盤,看他以後還敢不敢吹牛說他的棋藝天下無敵!」
「啊?」凝寶只當自己出現了幻听。老爺子剛還怒氣沖沖要把下藥的人剝皮拆骨,如今樂平尚躺在床上受罪,怎麼突然就扯到去品西閣下棋了?
「對了,老酒鬼,今兒你要我拿什麼做賭?酒,還是人?」宗政宣宏嘴里說著話,眼楮卻盯著凝寶,目光閃爍。
「那你府里那十壇六十年的梨花白吧。」小老頭也望著凝寶,笑得眼楮眯做兩條縫,像是撿到了寶。
「行。只要你贏得了我這佷孫女,你想要雪里醉我都能給你弄來。不過,你要是輸了……」
「怎麼,老狐狸,怕我賴了你的?」小老頭笑著橫他一眼,輕輕拍了下凝寶的左肩,「難得有小輩合我眼緣……要是你這佷孫女真能贏我一局,指不定明兒太陽還沒出來,我老頭子就能有個接衣缽的了呢。」
「成啊,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哈哈,老酒鬼,你就等著輸吧!」
「嘖嘖,棋盤都沒見著呢,你就胡吹大氣,也不怕閃了腰。」
兩人一唱一搭出了門,凝寶只得快步跟過去。
望著他兩個的背影,她郁悶得只想大叫︰誰能告訴她,這究竟是演的哪一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