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三十二章 可怕又可憐

作者 ︰ 妃色琉璃

人只要活著,難免會遇上些尷尬事。譬如大解完發現沒有廁籌。譬如劫道的亮了匕首,驚訝地發現被劫的那位拔出來的是大刀,又譬如……凝寶扣住金覽的脈門,大喊「動手」,台上台下卻一片死寂,大家該匍匐的依舊匍匐不動,該動手的則是一個都沒出現。

這一下,凝寶愣了,金覽愣了,皺紋多過頭發的老祭司也愣了。

冷不丁地,凝寶就陷入了窘境,而且這個窘境潛藏的危險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金覽沒有掙扎。他定定地望了凝寶好一會兒,神情從震驚轉為恍然,繼而變成憤怒。他瞪著這個蒼白的「少年」,驀地伸手去揪她衣襟,一面厲聲吼道……

「混賬東西!老子養錯了你!」

凝寶「虎」軀一震,左手扣住他的脈門不放,右手橫刀當胸,看著他的爪子朝刀鋒上撞來。

敢情小包做的「人皮面具」過于逼真,金大教主還以為「兒子」等不得他讓位就要造反了……

天下還有什麼事比你去抓賊,賊卻把你誤當做意圖謀害親爹的不肖子更惡心的呢?

別說凝寶受不了。連流香和小包竭力保持的那一絲清明也被惡心得煙消雲散,二人于心里淚流滿面,望地無言。

高台上,父「子」二人動上了手。剛過了兩招,金覽就發飆了。脈門被扣,他仍能以內力猛地震開凝寶的手,不去奪她的刀,卻一手握拳擊她胸口,一手屈指若爪,盡朝她臉上抓。

混在柴薪中的百凝香隨著火焰吞吐持續釋放,凝寶有些昏昏然,心里卻還是明白了金覽已曉得她並非他的孱弱兒子金順澤。她憑著本能一面躲避著他的攻擊,一面持刀照他喉間小月復招呼。

玄冥功是什麼玩意、威力如何,她不清楚。既是起了殺意,腦子再迷糊,身體也會忠實地服從最初的命令,全力以赴。

不過彼時她尚存一線理智,懂得且戰且往老祭司那邊退,將金覽引離一眾祭品,不願傷及無辜。

待估著金覽已不會對眾祭品造成威脅,她便放開手腳,拳刀齊上,一時揉身進逼,一時後仰躲避。

刀風凌厲,鐵拳悍然,下盤穩如磐石,上身卻柔若靈蛇每一下攻擊。角度皆是刁鑽無比,弄得金覽手忙腳亂,連問一聲你究竟是何人都沒閑情。

眼見著紅與白纏斗激烈,封鎮一索性爬起來抱手旁觀,樂得不行︰「父子內訌?頂好兩敗俱傷,給翔爺省事。」

但奉命剿匪的黑將軍夏侯楚翔顯然沒有耐性等他父「子」分出勝負。只听得山崖那沉沉的樹影里忽然間嗖地一聲銳響,一支暗紅黑羽鐵箭便挾著風聲直奔金覽背心而來!

崖頂離地面少說也有五十丈遠,可那鐵箭飛至半途,裂空之聲也依然尖銳刺耳,顯見得射箭的人不單想要將金覽一箭穿心,竟是連凝寶也打算一並收拾了。

凝寶反應快,金覽也不慢,兩人幾乎是在听見風聲襲來的剎那便同時閃開。

他兩個一躲,那支箭的目標便成了眇目女子頭顱。

金覽巴不得她死,哪里會去救?凝寶卻不得不一刀逼退金覽,縱身飛掠而去,搶在鐵箭貫穿那女子的腦袋之前將她一腳踹下台子!

可惜凝寶救得了眇目女子,卻救不得跪在眇目女子身旁的那個少女。鐵箭哧地一聲扎穿了那個少女的脖頸,凝寶愣了一下,隨即便連著幾腳把其余的六個人都踹下台子。

挨近台邊的教眾當即變成了肉墊,被突然砸下的祭品們壓了個措手不及。百凝香的效力許是敵不過疼痛。一時間台下慘叫哀嚎四起。

凝寶無心去理,轉身迎戰已欺身逼近的金覽。金覽的小臂上不知何時扣上了一尺多長的鐵爪,一爪劃向她的胸口,另一爪朝她腰側抓去。山崖上的伏兵也不理,只想拿下凝寶,問出兒子的下落。

然而山崖上沒有再飛下羽箭,而是傳來個沉冷的男子聲音︰「放下刀槍,束手就擒!」

凝寶的動作出現了一瞬的凝滯,鐵爪鋒利的爪尖便自她的胸口斜劃至腰。

饒是她反應夠快退得及時,衣服前片和緊貼在身上的那層皮還是被割裂了。蜜合色的肌膚重見天日,同白皙的脖頸和臉蛋對比鮮明。束胸布勒不平的那一點弧度,讓金覽不由得呆住︰「女的?」

怔忡僅是數秒,凝寶的人和刀已殺到!

微涼的空氣只能激起雞皮疙瘩,並不能讓凝寶立時清醒。百凝香是個引子,而她體內某種無法根除的毒借此機會重新攻佔了她的大腦。

腦子里混沌一片,被射殺的少女躺在血泊里,鮮血染紅了白衣,血的氣味隨風而來,將凝寶最後的理智擊得粉碎。

沒有羞赧,沒有遲疑,血液沸騰,殺意膨脹,十多年來被強行壓制著的怪物……蘇醒了!

除去了鎖龍箍的束縛,凝寶的動作快得驚人。金覽險險避開了刺向心髒的第一刀,未及反擊,面前已失了她的蹤影。

忽然間後背心一涼,他下意識地朝前沖出一步,反手一模,滿手鮮紅。卻原來她早是繞去他身後。而他竟然絲毫都未覺察到!

金覽沒有回頭去看,暗運玄冥功,等她的下一刀。玄冥功第六層,罡氣護體無所傷,玄冥功第七層,借力打力易乾坤……奇怪,她怎麼還沒動手?

金覽愕然回頭,老祭司已身首異處。听得台下哄亂,定楮一看,凝寶已沖入人群之中,摧枯拉巧,勢如破竹!

金覽大驚失色。中了百凝香的教眾好比去了牙的老虎,除了乖乖等死,實無第二條路可選。

他抬頭一瞥影沉沉的崖頂,驀地大喝一聲,指著在人群里橫沖直闖的凝寶,沖那些茫然抬頭的教眾高聲道︰「殺了她!」

失去自主意識的盜匪們是主人手中最好的利器,金覽話音未落,順從匍匐的教眾便驟然暴起,亮出兵器,朝凝寶殺去!

金覽也一縱躍進那圍攻的隊伍里,卻不隨大流朝凝寶那邊沖,倒往通道口那邊去。

兒子不知所蹤。他不是不心焦。但兒子莫名其妙被人頂包居然無人發覺,伏兵又挑在朔夜祭他們防備最弱的時候準確無誤地找到了這個隱蔽的山谷,教里定然出了奸細。

這兩年他似乎過于松懈了。

南斗王軍鎩羽而歸,各地盜匪聞名而來,祈火教日益壯大,小皇帝竟然視而不見遲遲沒有動作。

這般反常,他本該多加防範的,卻三五不時閉關練這玄冥功,把事務交給底下人打理,將兒子丟在一邊,心心念念都是報仇雪恥奪天下。這次閉關前。明明有教眾報稱在碧仙峰附近發現了索魂燈,他卻把鬼差的事當笑話……

金覽瞥眼那邊鬼影般在人群中游走的凝寶,咬咬牙,趁亂月兌下暗紅外袍,剝了具尸身上的黑斗篷罩在自己身上,悄悄朝通道口移動。

封鎮一早是發現了金覽的意圖。他跟金覽一樣把凝寶當成了配合黑將軍行動的鬼差,見崖上的人按兵不動,便也放任不理。

他曾經同金覽交過手,曉得玄冥功的厲害,不敢托大卻也不想輕易放過立功的機會。急急忙忙封了小包和流香的幾處大穴,把他兩個拖到一旁,從隨身錦囊里模出把三尖鐵蓮花,往通道口前一站,單等金覽進入攻擊範圍。

瑞明和樂平經那一摔已是清醒了大半,看情形不對,忙避開朝左方蜂擁而去的教眾,順手撿起不知何人遺落的刀劍,跑到台子右側躲著觀戰。

「要不要去幫師父?」樂平捂住口鼻甕聲甕氣地問弟弟。跟著凝寶學了那麼久功夫,不趁機練練手似乎太可惜了。

「你想給她添亂?」瑞明頭也不抬,用劍割下衣擺,撕做兩半,分一半給他,自己拿一半當蒙面巾遮擋飄散的迷煙。

這種時候絕不是逞英雄的好時機,瞅準機會,他把個被人群撞翻踩傷的教眾拖過來,黑斗篷一披,飛快地卸了那身白衣,撕開小包做的「人皮面具」,除去身上的累贅。又心狠手辣地把那人剝個精光,將那人的衣服換到了自己身上。

樂平也來幫忙,把他頭上的梳做女子發髻的頭套取下,一面撕皮還他真面目,一面咂舌︰「我還以為你是開玩笑的,想不到真個兒是連身的……這應該不是真的人皮吧?」

瑞明沒好氣地斜他一眼,把頭發隨意一束,探頭出去看凝寶那邊的情形。一看之下,不禁駭然色變︰「哥。阿寶好像不對勁。」

樂平聞言也探頭去看,卻眼楮一亮,贊嘆︰「師父真厲害……不,是所向無敵!」

所向無敵,除了這個詞兒,他真的想不出還有什麼詞語可以用來形容現在的凝寶。

听說夏侯最厲害的劍客管無贏是十步殺一人,然而凝寶的腳只沾了三次地,上千教眾就有三分之一倒在了她的刀下。

雪嶺刀裂金碎石如砍瓜切菜,人的脖子能硬過金石?

凝寶白衣上的血紅焰紋完全看不出來了,因為白衣已經和血一樣紅。

人皮面具不知何時被她撕掉了,青絲披散,血衣半掛在腰上,被染做暗紅色的束胸布束不住的那一點起伏卻已引不起人絲毫遐想——血沿著蜜合色的肌膚流下來,沒有一滴是她自己的。

血氣刺激著嗅覺,她的腦中一片空白,身體燙得似就要爆裂開來,于是只有殺,用別人的血來澆熄那種難忍的灼熱。

她已經徹底失控了!

看著成片的人頭被她的刀收割,樂平的興奮漸漸變作驚駭︰「好像真的不大對勁。」抬頭望望四面崖頂上出現的星星點點的火光,他握緊了刀柄︰「黑將軍在等什麼?難道他要等師父把人殺光……」

末一句他不自覺地放低了聲音,有些害怕,有些不能接受。

雪嶺刀的刀光織成一張網,毫不留情地奪走靠近凝寶的所有生命。

她簡直就像被人控制著的人偶女圭女圭,沒有感情,不知疲累,機械地重復著斬殺的動作。

血噴到臉上,她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一刀橫出,竟有幾個人被她攔腰截做兩段,下半身還在朝前沖,上半身卻已落地。

青藍的火光下,她好似浴血的魔神,冷酷地揮舞著雪嶺刀,哀嚎慘叫此起彼伏,遍地是殘缺的尸體……地獄的景象也不過如此了吧?

「得阻止她。」樂平下了結論,提刀就要沖出去。

瑞明一把拉住他,拿種看白痴的眼神看他︰「你覺得你擋得住她一刀嗎?你還沒發現,她已經敵友不分了嗎?」。

樂平一愣,瑞明扯著他從台後繞到左側,指著不遠處那個像是從血池里撈出來的女子低聲道︰「看見沒?她半天都不眨一下眼楮的。」

樂平定楮看去,果見凝寶眼神空洞,面無表情。他頭皮一乍︰「師父中邪了?」

「中什麼邪!」瑞明郁悶地兜頭給他一下,「那些火盆里放了迷香,咱們有靈香骨還差點著了道,何況是她!」

「師父沒有靈香骨?」樂平愣了,「難道她……」

「她說她就得了兩塊,你一塊我一塊,她去哪里再找第三塊?」

「可是流香……」

瑞明無奈地扯住他的耳朵叫他看通道那邊,語氣頗是鄙夷︰「流香姐要是能防得了,她還會跟包哥坐在那邊旁觀麼?」

樂平不看還好,一看又要往外沖︰「我過去看看!」

「……你瞧不見刑堂堂主在那兒亂扔暗器咩?」瑞明很有沖動一掌劈昏他,「就算你運氣好,暗器打不中你,被教主的鐵爪子撓兩下,你還想活著回南斗麼?」

樂平退回來,皺眉道︰「你說那怎麼……」

「辦」字還未出口,通道口那頭突然傳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地面猛然震蕩起來,令人立足不穩。

樂平一頭朝前栽倒,恰把瑞明當了肉墊,壓得瑞明差點閉過氣去。

那聲巨響之後,又有幾聲沉悶的聲響似從通道那邊的地下爆出,大塊大塊的石頭砸下來,煙塵滾滾,百凝香散發出的蜜桃氣味很快就被一股硝石和硫磺的刺鼻味兒壓過去。

地面的震蕩持續了好一陣才停止,樂平剛緩過勁兒來就起身扭頭去看,口中還喃喃道︰「怎麼回事?」

瑞明不慌不忙地從地上爬起來,揉著被壓疼了的右肋,看也沒看那邊的情形,臉上露出種嘲諷的神氣︰「什麼怎麼回事?不就是通道和密道都被炸塌了麼……」

膨起的煙塵遮擋了視線,根本看不清對面的情形,樂平聞言一怔︰「你怎麼知道?」

瑞明淡淡一笑︰「荒火村的入口處有內應就能打開,可若是帶了太多兵馬,分批下來太麻煩。換做是我領兵,要想省事省力又不必與敵人正面迎戰耗損兵力,也一定會挑在這個時候這個地點,毀掉所有出口……不用放箭,不用費力氣下來廝殺,在這種沒水沒糧食的地方,用不了五天,敵人就會不戰而降了。」

樂平愣愣地看著瑞明,仿佛頭一回認識他。數秒後,樂平忽然一拍額頭,驚叫道︰「不好!流香還在那邊啊!」

這一回他再沖出去,瑞明沒再阻攔。瞟眼不受影響、趁亂又放倒了一大批祈火教教眾的凝寶,瑞明嘆了口氣,提著劍慢慢走過去。

參加朔夜祭的教眾將近一千人,現在大概剩五百人不到。刨去三四十個在巨響之後退到與凝寶相對的崖壁邊的人、二十來個在混亂中被踩傷留在原地沒動的人,還有那些被巨響震醒的、被硫磺臭氣燻醒的人……仍在不怕死地往凝寶刀下沖的,不足三百人。

凝寶還在機械地揮刀、斬落、揮刀、斬落……血在她腳下積成小泊,倒下的人越來越多。

從百凝香的控制中掙月兌出來的教眾們被那滿目的血腥殘肢驚呆了。而凝寶快、準、狠的手法甚至令曾經殺人不眨眼的盜匪們也毛骨悚然。

他們開始朝熒惑神像那邊退去,沒人說話,沒人哭叫,連大氣都不敢喘,自然也沒有人會去阻撓看起來像是提著劍去送死的瑞明的腳步。

瑞明走到離凝寶還有十來米遠的地方停住,靜靜地注視了她一會兒,深吸口氣,高聲喚了她一聲「阿寶」。

凝寶橫向對手脖頸的刀驀地頓了一下,那人手中削尖的長釘便猛然穿透了她的右小臂!

若是普通人,挨了這一下該是痛呼出聲,棄刀退走。凝寶卻似感覺不到痛,神情不變,右臂平平揮出,一刀將送過來的脖子斬斷!

瑞明驚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叫她了。

凝寶面無表情地將釘穿手臂的長釘一下子拔出來,順手遞進了另一人的心口,右小臂血流如注,她右手里的雪嶺刀卻在長釘出手的同時,又穩又快地將第三個人從頭頂到腰一劈兩半!

瑞明看得惡心欲嘔,卻硬是咬牙忍住。他小心翼翼地躲開那些還陷在百凝香的藥效中無法自拔的教眾,朝前走了四五米,然後用種恭謹的口吻叫了她一聲︰「大小姐。」

凝寶的手微微一顫,狠辣地一刀斬落三顆離她最近的頭顱,驀然縱身而起,朝他飛掠而來。其勢之快,瑞明只覺眼前一暗,凝寶便已到了他跟前。

極濃重的血腥味從她身上散發出來。她的頭發濕淋淋地搭在肩上,發梢滴下的鮮紅沿著胸膛往下滑。

令人不快的氣味,叫人心驚的表情,這樣的凝寶讓他感覺可怕,可怕……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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