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勇無敵所向披靡的凝寶做夢都想不到。有一天她也會被塞進麻袋里。唯一的區別是,她扛得動瑞明和樂平,那兄弟兩個卻實在扛不動裝備了全套鎖龍箍的凝寶。
陽光刺破晨霧之時,凝寶被無休止的顛簸和身下硬扎扎的毛弄醒了。
頭昏昏沉沉的,後腦勺很痛,仿佛挨過悶棍,她隱約記得自己做了一場漫長又古怪的夢。
夢里她回到了兒時,照著爺爺的指令殺了很多人,然後瑞明和樂平出現了,他們待她很好,她卻對他們說了很多不該說的話……疼痛如此清晰,她現在應該不是在做夢了吧?
手腳沒有被綁住,凝寶模模後腦勺上的痛處,發覺自己似乎是被裝在只麻袋里,穿過麻袋縫隙扎得她肉疼的硬毛卻有股子熟悉的腥臊味……
「七喜?還是八喜?」凝寶一面伸手去扯松松扎住的麻袋口,一面試圖讓大熊停下來。鎖龍甲能擋住了胸脯,可還沒長到能擋住肚子,再多趴一會兒,她懷疑她的肚皮都會被扎出孔來。
回應她的不僅有黑熊夫妻的呦呦聲,還有瑞明和樂平驚喜的低呼。
她被那兄弟倆小心翼翼地從黑熊背上搬下來,麻袋口一解開。她就迫不及待地伸頭出去呼吸新鮮空氣。
面前那兩個少年的笑臉分明是她所熟悉的,卻又有哪里不一樣了。凝寶愣了一下,眯縫著眼楮細看,半晌,方恍然道︰「瑞明,你瘦了好多。樂平,你曬黑了!」
果真……清醒了啊。樂平黑線一瞬,又笑得更燦爛︰「是啊,難得我也有比你黑的時候了,師父。」
凝寶眼角微微一抽,在瑞明的幫助下從麻袋里出來,起身長長地伸了個懶腰,緊跟著就突然兜頭給了樂平一下。
「揭人瘡疤不厚道。」她一本正經地道,「再說我黑,我就把你擱太陽底下曬個十七八天,讓你跟煤炭比去。」
凝寶難得地開了個玩笑,樂平和瑞明卻沒有笑。
瑞明定定望著她,眼神古怪,神情復雜,似欣喜又似悵惘。樂平則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幾遍,忽然眼淚汪汪像只終于找到主人的小狗,猛地朝她撲過來︰「師父,太好了,你終于恢復正常了!」
嗯,凝寶確實是恢復正常了,所以他的虎撲換來的是直拳一記,而不是一爪留下五條紅印。
「什麼叫恢復正常?」凝寶甩甩手。沒好氣地賞他個白眼,「我有不正常過麼?」
有啊有啊!樂平在心里大聲回答,卻不敢真個兒說出來,只捂著被打青了的眼眶用種近乎貪婪的目光端詳她。有多久沒見她這麼精神了?要是他知道她從山坡上滾下去拿腦袋撞石頭就會清醒過來,他早就摔她無數回了。
「我們這是在哪里?」凝寶揉著後腦勺上的大包皺眉四顧,「怎麼就天亮了?祈火教的人呢?都被黑將軍抓走了?」
「是啊是啊。」樂平搶著答道。看凝寶露出狐疑的神氣,忙做出輕松的樣子笑道︰「師父功勞最大呢……師父,你不記得了?」
凝寶努力回想,記憶在利箭穿透作為祭品的少女的脖頸時頓住。她想得腦袋都快炸了,還是想不起後來發生了什麼。
「我記得我把你們踢到台下去了,然後、然後……」
「然後黑將軍的人炸毀了山谷連接荒火村的通道,薛長子開啟密道讓我們帶著你躲進去,流香姐他們就動手了。」瑞明淡淡接話,「等他們把金覽和幾個負隅頑抗的教徒拿下,黑將軍的人馬也下到谷中了……所有的事都跟流香姐的計劃分毫不差,只是你不慎被落石砸到了頭。流香姐怕路上顛簸加重你的傷勢,才沒帶我們一起走。」
「我被落石砸到頭?」凝寶試圖在腦海里構築出他所描述的畫面,卻只是徒勞。
她睨眼覷著瑞明,見他坦然與她對視,瞧不出有半分作假的嫌疑,心下便信了大半︰「原來如此。難怪我說我腦袋上怎麼有那麼大個包呢。」
樂平聞言不禁呼吸一滯,別過頭去望著遠處,臉上浮起些可疑的紅暈。
瑞明卻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道︰「是啊,砸得很實在呀,你一下子就昏過去了。我和我哥灌了你半個多月的藥也不見你醒,這不,正打算拿七喜馱你下山去找流香姐問問看是怎麼回事呢。」
「半個多月?」凝寶一愣,掄胳膊甩腿活動了好一陣才說道︰「我就說怎麼那麼不對勁,原來我在床上躺了這麼久了。」
七喜八喜湊過來拿腦袋拱她,她抬手一熊給個爆栗,半是玩笑半是氣憤地指責︰「你們這兩個家伙老沒義氣了。我都不跟你們計較你們把我弄得摔下山崖的事了,你們居然還臨陣月兌逃,真是白給你們吃那麼多肉了!」
七喜八喜脖子一縮,怯生生地看看她,又看看瑞明,有點求援的意思。
瑞明卻笑而不語,等熊挨夠了巴掌,他才拉住凝寶︰「它們毛多皮厚不怕疼,仔細傷著你的手。」又從腰帶里模出個竹子做的小哨子塞給她︰「我新琢磨出來的法子,挺管用的。吹一下是走,吹兩下是停,兩長一短則是趴下,你試試?」
凝寶眼楮一亮,試了試,七喜八喜當真听話得不得了,她不禁樂了︰「這法子好,雜耍班子里的師傅們也是用哨子指揮猴子和老虎的……你自己能琢磨出來,真不容易。」
瑞明順勢扶她坐到七喜背上。自己也跟著坐上去,從後頭環住她的腰,笑道︰「有你這一句,不容易也值得了……哥,阿寶傷還沒好,我跟她騎一乘。你騎八喜,看著行李,免得掉了。」
凝寶臉一紅,剛想把瑞明推下熊背去,听見他這麼說,倒覺著自己太過扭怩不好,便竭力壓制著逃開的沖動,干笑道︰「這樣也好,萬一中途我又睡過去,也不怕會摔著了。」
其實已經摔過一次了……樂平暗暗吐吐舌頭。他心里有鬼,哪里敢接話?老老實實跟行李待在一塊兒,不時偷眼瞄瞄泰然自若的瑞明。偶爾順著瑞明編的謊說上句把兩句話,又閉緊嘴巴看風景。
凝寶東張西望問這問那,盡力掩飾著不自在。
瑞明的胸膛溫暖結實,他的衣襟上散發出的淡淡竹葉清香在凝寶鼻端縈繞不去。他低頭于她耳邊說話時,溫熱的鼻息輕輕拂過她的耳廓,弄得她心頭微顫,骨酥筋軟。整個人都似要融在他懷里了。
凝寶一面暗罵自己無恥齷齪,一面卻忍不住心猿意馬,意亂神迷。
一路往西,離了金鑒峰,快到紫煙峰下時,三人方下「馬」稍事休息。感覺到環住腰肢的那雙手撤走了,凝寶的心底忽然蕩起絲惋惜,可又不由得松了口氣。
夢里的事當不得真,曾經親密也是因著谷中只得他兩個,如今樂平就在旁邊看著,她卻還胡思亂想。真個兒該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
她兀自懊喪郁悶,瑞明和樂平已忙活開了。
火生起來,小鐵鍋架起來,樂平從包袱里拿出些肉干碎玉米來做飯。瑞明則取出藥材,單獨生了一堆火,砍了幾根枝椏把藥罐吊起來給她煎藥。
看凝寶卸下了身上的黑斗篷,樂平忙跑過來硬要她重新穿上︰「昨晚上落了雨,今兒太陽又不大,樹上地上到現在還沒干,林子里怪冷的,師父還是保重身體為好。」
瑞明也道︰「穿好了把帽子也戴上,你不是說頭疼麼?經了風只怕會更難受。」
他兩個這般貼心,凝寶又是感動又是慚愧,乖乖照他們的話做了,口中卻笑道︰「沒事的,我又不是紙做的,哪有那麼嬌弱來?」
樂平深以為然,點頭道︰「那倒是,師父你一個人就差點把祈火教的人都給……」
「是啊是啊,可惜你不記得了。你當時踹人的動作又快又利索,連金覽都被你震住了。」瑞明突然中途插嘴,狠瞪樂平一眼,轉向凝寶時又是笑意盎然︰「要不是黑將軍及時炸毀通道,祈火教的人許真會被你全嚇跑。」
凝寶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抓抓頭,隨口問道︰「那麼說,黑將軍還沒跟我們打照面,流香姐就讓人把我們送出荒火洞了?」
「嗯。」瑞明一推樂平,朝藥罐那邊努努嘴。看樂平過去了,他才挨著凝寶坐下來,耐心地為她「解惑」︰「我們一下到密道里,就有流香姐安排好的接應者拿了斗篷叫我們披上。要是黑將軍的人在通道口埋下的火藥沒那麼多,也不會弄得洞頂掉石頭砸傷你……對了,我哥把你從密道里背出去的時候,隨軍的大夫要掀開斗篷來看你的傷勢,還說要黑將軍要請你過去,親自答謝你。幸好我哥機警。隨便編了個謊搪塞過去,趁著他們忙著逮人的時候,我和我哥就從小路帶著你溜走了。」
「做得好!你倆可比我以前教過的那些小子強多了!」凝寶心中大石落地,笑得合不攏嘴。
她一時興起,便把從前馴教中的趣事挑了幾件,瞞下對方身份,說給他兩個當笑話听,逗得樂平前仰後合直嚷肚子疼。
瑞明也笑,卻笑得驕矜,還帶了幾分鄙夷︰「連生個火都能燒到自己,真是……好吃好喝養憨貨,說的就是他們那種人了。虧你有耐性教,換做是我,我才懶得理他們呢。」
三個人說說笑笑,樂平看凝寶似已把祈火教的事撇到腦後去了,漸漸放下心來,不一會兒卻又帶了試探的意思,把頭晚有關行兵布陣的話拿出來向她「討教」。
瑞明也想知道凝寶會有什麼樣的反應,既是樂平沒有提及八姨,他便不做攔阻,靜坐聆听。
在這種情況下,徒兒仍不忘鑽研兵論,凝寶甚感欣慰。可听著听著,她的臉色就陰沉起來。
到樂平說出挑三千人淋油綁火藥沖進敵軍陣營做敢死隊時,凝寶勃然大怒,一掌拍裂了身旁的大黑石︰「簡直扯淡!為求勝利不擇手段,難道那些人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幾十兩銀子就買人一條命,畜生才做得出這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