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明和樂平被凝寶的吼聲震得耳朵里嗡嗡亂響。
觀她情態。顯是動了真火,與昨夜那個把人命也作兒戲的女子完全像是兩個人。若不是瑞明和樂平親耳听見她之前那番話,他們真會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久違的老夫子式訓導又開始了,凝寶神情肅然,一手叉腰一手比劃,旁征博引,滔滔不絕,哪有半點傷勢未愈的人的樣子?
瑞明扶額隱忍,樂平頭大如斗,悄悄挪到火堆旁,一面盯著罐里的藥汁,一面暗恨自己嘴欠。
凝寶許久未訓人,口一開便收不住勢。直念到樂平低頭流淚畫圈圈了,她才舌忝舌忝發干的嘴唇,勉為其難地放過他。
「知道你哪里錯了嗎?」。
照例的結束語出現,瑞明不由得吁了口氣。
樂平本該如釋重負,趕緊答聲「知道了」,抓住草菅人命的主題隨便說個三兩句平息這場無妄之災,就能皆大歡喜的。可他也不曉得自己是哪根筋不對了,嘴巴一張,月兌口而出的不是認錯。而是……
「兩國之戰關乎國家榮辱存亡,用三千人的命去換幾十萬人的安樂,哪里有錯了?」
剛坐下休息的凝寶立馬跳起來,劈手把旁邊紫荊樹的枝條折下一根,將樂平揪過來按在出現裂縫的大黑石上,照準他的就是兩下!
瑞明和樂平還沒反應過來,便听她怒道︰「誰人不是血肉做的?誰人不是親娘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或許地位可分貴賤,命卻哪來貴賤之別?視他人為豕蟲者,縱是外表關鮮,心也早是爛透了,找再多的理由,都不該再活在這人世間!」
說話間,手也不閑著,直抽得樂平呲牙咧嘴連聲告饒,瑞明也沖過來拉住她幫樂平求情,她才鐵青著臉放開樂平︰「我听全叔說,你將來是要繼承南斗王位的人。但若是心不正,連自己都不明白是非,屆時你如何讓人服你?」
樂平訥訥不敢言,她扔掉枝條,拉他起來,仰臉直視著他的眼楮,一字一句地道︰「你記住,你入得我門,這輩子你都是我的徒弟。不管以後你是為王還是為匪,你若敢將百姓當草芥,我必殺你!」
樂平駭然。瑞明忙道︰「你還不曉得我哥的脾氣麼?他也就是隨口這麼一說。哪里真的能狠下心來做這等事?」
凝寶臉色稍霽,氣卻仍未消盡,過去火堆旁坐下,別過臉不看他兩個。
瑞明偷偷給樂平使眼色,要他服個軟認個錯。樂平又窘又怕,心里也想著好好哄哄她,可等蹩到她身旁了,他又管不住自己的嘴了︰「只是說說而已,你做什麼生那麼大的氣?」
看凝寶回頭怒瞪他,頗有點還要動手的意思,他慌忙後退幾步。瑞明看著不是事,把他拉到一旁去,皺眉道︰「哥,你今兒到底怎麼回事?平日里你不是最听她的話麼?難道你非要挨頓揍,心里才舒坦?」
樂平沒好氣地甩開他的手,小聲嘀咕道︰「我本來就沒錯,這法子又不是我想出來的,她真要打,也該打她自己……」
瑞明大驚,伸手去捂他的嘴,卻見凝寶已轉過身來。一臉愕然︰「你說什麼?」
瑞明忙笑道︰「沒什麼,趕了一夜路,半途又被雨淋,我哥有點犯迷糊,你別同他較真。」扭頭又偷偷掐了樂平的胳膊一把,小聲道︰「你消停點,有什麼等出了昆嵐山再說。」
樂平低低地應了一聲,去拿木碗來盛藥。不管凝寶如何追問,他只當做听不見,死活不肯再開口。
瑞明瞧他不時回望金鑒峰,心里才漸漸明白過來。這個哥哥啊,打算得再好,嘴上說得再狠,到底還是做不了惡人。情緒失控,總說些不該說的話,不是因為他無辜挨了打罵,而是他放不下把八姨一個人扔在山谷里的事。
瑞明輕輕嘆了口氣,隨便找了些話將凝寶敷衍過去,看著她把藥喝完,這才放下心來。
瑞明裝著漫不經心的樣子挨著樂平坐下,見他端著湯卻還在望著金鑒峰那頭出神,便推推他,笑道︰「哥,吃完飯還要趕路,你可別再犯迷糊了。」
樂平扭頭瞥他一眼,默默點頭。他又湊到樂平耳邊,輕聲道︰「不礙事的。我們沒封住路,她又懂的比你多,你還怕她走不出這山去嗎?」。
樂平一愣。想想確是如此,七上八下的心才回到原位。捕獸驅狼啥的,八姨說的比凝寶寫的還細,估計連凝寶也及不上她經驗老道,他的擔心顯得有點多余,只是……
樂平偷瞄一眼闔目養神的凝寶,神情里多出些忿忿︰「你說她是怎麼回事啊?扇耳光也就算了,居然打我、打我……哼,她也不會害臊!」
瑞明強忍著笑,拍拍他的肩膀︰「許真是氣急了吧。沒辦法,在她眼里,咱們都還不算男人呢。」
樂平一怔︰「不是男人是什麼?難道我們是女人?」
瑞明噗嗤笑出聲來︰「反正不是大人。」
那就是說他們是小孩子了?樂平氣得脹紅了臉,拿眼楮覷著凝寶,刻意提高了音量︰「說起來,我只比她晚生幾個月,你也不過就小她三歲而已。我們要是小孩子,那她頂多也就算是個大孩子吧?」
瑞明笑笑地,並不吱聲,等著看凝寶如何應對。凝寶卻似沒听見,神情焦急地在幾個包袱里翻來翻去,最後干脆把東西都抖出來了。
「我的烏蛇鞭呢?我的錦囊呢?我的包袱呢?」她沖過來抓住樂平的胳膊,急得快要哭出來,全然忘了剛剛還義正言辭地教訓過人家。「我的東西都去了哪里?那些東西丟不得的,我、我……」
突然間頭疼欲裂,體內真氣亂竄,她捂著後腦勺一跤坐倒,痛楚之色難掩。
樂平頭回見她這麼慌張,不禁嚇了一跳。
瑞明忙拉開凝寶捂住後腦勺的手,撥開她的頭發查看。不知是不是因著昨夜模黑趕路,不小心讓她摔下熊背撞到了蠱蟲鑽破的傷口,暗紅的痂裂開了,血珠子滲出來,顏色有些奇怪。
他拿指尖沾了一點。湊到鼻子底下聞了聞,那血里竟有股子淡淡的香氣,像是梅花,卻又更像是……
瑞明皺皺眉,沾了血的指頭在舌尖上輕輕一點,微微的苦澀讓他頓時變了臉色︰「該死!」
凝寶只覺腦子里若有只爪子在狠狠地抓撓著,疼得她直想拿頭去撞石頭。幸好瑞明反應快,一見她動作便料到她要干什麼,單手抱住她,另一只手飛快從懷里模出只暗青色的手套和個小木匣扔給樂平︰「哥,戴上手套,從匣子里取一顆黑色的藥丸出來,別的都不要踫!」
樂平一看事情不妙,瑞明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從那一匣子九色藥丸里拈出顆黑色的來,等著瑞明的下一步指示、
凝寶掙扎得太厲害,瑞明不得不用全力將她按倒,又使出當初那一招鉗制法來將她死死壓住,大聲道︰「哥,把藥給她吃下去!」
如果流香真的不想害凝寶,那麼這解藥應該可以暫時讓凝寶安靜下來。可如果……
還好,後一個如果沒有成為現實。藥入口不到盞茶工夫,凝寶就停止了掙扎,繃緊的身體也慢慢放松了。
「看來那塊石頭還真是砸得挺實在的……」凝寶喃喃。緩過勁兒來,瞥眼還用力壓住她手腳的瑞明,苦笑道︰「行了,我沒事了。你再使勁,我的手就要斷了。」
瑞明眯著眼盯了她好一會兒,才放開她,臉色卻依舊不好。凝寶吃力地爬起來,晃晃腦袋又甩甩手,深呼吸再運氣,氣行順暢,頭也不疼了,仿佛剛才的混亂只是她的錯覺。
「搞什麼名堂,真氣怎麼會突然逆行啊?」她疑惑得很,「砸到頭。頭疼也正常。可是頭跟真氣有啥關系呢?
瑞明扶她過去火堆旁坐下,低聲道︰「頭疼就不要再想了,先休息一會兒。」想一想,又道︰「我記得去荒火洞的時候,你什麼都沒帶,你的東西該是被你自己藏在谷里了吧。你和我哥在這兒待著別亂走,我回去給你找找。」
凝寶一愣,忙拉住他︰「別了,你和你哥待在這兒,我自己去。這片山我熟得很,不會迷路的,到地方說不定我就記起來了。」
她說著就站起來,樂平大驚,伸手將她一攔︰「不行,你不能去!」
「為什麼?」凝寶詫異,「我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了,不過……」
「不過什麼啊!」樂平急了。萬一八姨還沒走呢?凝寶撞見她的話,他和瑞明就白費力氣了。
「我弟說他去就讓他去。他又不是眼淺的人,能貪你那些個破爛麼?你傷還沒好,要半路上再像剛才那樣怎麼辦?來兩條野狗就能把你給吃!」樂平邊說邊給瑞明使眼色。
瑞明了然,喚了七喜過來,爬到熊背上坐好,從腰帶里模出另一只小竹哨就要指揮七喜往回走。
凝寶還管那兒弱弱地申辯「我不是那個意思」,看七喜馱著瑞明轟轟轟地朝來路上跑走了,只得不情不願地坐下來。
可重要的東西都在包袱里,鬧心的事又一樁連著一樁,她哪里坐得住?
在樂平的勸誘下,凝寶勉強喝了碗玉米粥,又吃了幾片肉干。抬眼見樂平拿著小刀在地上亂戳,不住回望金鑒峰,一副心神不定的樣子,她心里一動,起身把弄散的包袱重新收拾好,叫了八喜過來,趁樂平不留神,三兩下爬到熊背上去,笑眯眯地道︰「我還是不放心,你是要跟我一起去找瑞明,還是留在這里等我們回來?」
——————某妃的話——————
各位……偶爾說句把話,讓我也樂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