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美公子馴化論 不奸不詐 第九十章 疾風知勁草(二)

作者 ︰ 妃色琉璃

長聖六年九月初四,曙光初露之時,京都西郊十里外的惠豐山刑天台上,持續了一夜的慘叫聲終于停止。

有清瘦男子沿著長長的石階緩步行下,廣袖外袍紅艷如火,交領勁裝暗沉若夜,腰帶上一圈流光隱轉的黑曜石圍著方菱形血玉,玄黑面具自鼻尖往上覆住了半張臉。

他一邊走,一邊用白絹漫不經心地擦拭著指間的血污。每級石階兩旁皆有兵士持纓槍佇立,銀白甲冑程亮,威風之至,卻無一人敢抬頭看他。

台階盡頭,一輛雕花漆金的馬車已在等候。見得他下來,駕車的細眼男子忙振作精神,敲敲車壁,便有個梳著雙丫角的小童兒掀開車簾從車廂里探出頭來看看,隨後又將副斜梯放下,慢吞吞地沿梯下車靜候。

待那男子近前,小童兒輕聲詢問︰「七爺,進宮?」

七爺微微一笑,松手讓那染了血污的白絹隨風而去,淡道︰「不忙,我帶北江先去東郊落霞亭見個故人。」

他說著便上車去,不等小童兒動手便收了斜梯,落了車簾,又將車廂門給關緊了。

小童兒吐吐舌頭,跑去前座同那細眼男子並排坐了,抬頭瞅瞅那些噤若寒蟬的兵士,忍不住輕聲笑道︰「這點子事就怕得不得了,可見都是沒見過世面的。」

那細眼男子橫他一眼,低聲道︰「莫要學那幫碎嘴丫頭沒輕沒重,小心七爺以後再不帶你出來。」

七爺撩開側窗小簾往外看時恰听見他們的對話,不由得笑起來︰「薛長子,有話好好說,不要動不動就嚇唬他。」又問那小童︰「明扉,到了落霞亭,知道該怎麼做了麼?」

小童得意地沖薛長子做個大大的鬼臉,旋即斂容正色,像個小大人一樣答道︰「不言不笑不貪嘴。陌生人給的東西,七爺讓我接我就接著,藏在袖子里,等離開之後,再由七爺決定要不要留著。」

七爺莞爾︰「會說還要會做,做得好了才有橘香糖吃。」

小童用力點頭︰「會的會的,七爺就看著吧,我保準說到做到。」

七爺笑著放下小簾,沖半躺在對面軟墊上的披發男子道︰「瞧瞧,若是再大個五六歲,坊里可不就又多一個阿寶?」

那男子接過他遞來的面具,低頭戴好,這才將遮面的長發擼開些,笑道︰「那七爺可不就又要頭疼了?」

「哦喲,我倒是忘了這茬了。」七爺大笑。

車廂里鋪了上好的金絲絨毯子,他把方口布鞋月兌了擱到車尾那兒,以臂為枕躺下來,愜意地嘆了口氣︰「總算可以休息會兒了。」

那男子用手支地朝後挪了挪,往車壁上一靠,輕撫著臉上冰冷的面具,低聲道︰「不是說要活剮的是金覽麼,怎麼突然換了吳錚?」

「還能有什麼,小懷然又犯渾了唄。」七爺苦笑,「他指名要我們阿寶來行刑,無非是等不得約定之期到就想讓她回來幫忙……糊涂孩子,他也不想想,放出去的鷹是說收就能收得回來的麼?」

面具男子沉默半晌,方輕聲道︰「看來他是不肯放過阿寶了。」

「誰叫我們阿寶那麼招人喜歡啊?」七爺笑道,「我還說干脆招個上門女婿算了,省得阿寶嫁遠了,我們倆就沒人陪了……」

面具男子眼神一冷︰「他想娶阿寶?」

七爺模模下巴上新生的胡茬,臉上多了幾分疲色︰「龍座得來得太容易,似乎並不是件好事啊。」頓了頓,又道︰「你也不必擔心。小孩子的想法來得快也去得快,老頭子雖然身體不大好,愛操心的毛病怎麼都不會改的。」

面具男子緩了神色,低聲笑道︰「也只有七爺敢這麼說他們兩位了。」

七爺微笑,驀地睜眼看向他︰「你果真一點都不恨我?」

面具男子微愕,須臾,唇角露出一抹笑,柔和得很︰「凝脂點漆,愛如珍寶……多謝七爺賜名,亦多謝七爺肯為她費心。」

七爺慢吞吞地坐起來,凝視他良久,搖頭嘆道︰「痴人痴人,一顆心就裝得下你乖女兒一個人……你只看得到我待她好,怎就看不見我讓她受了多少苦?」

「苦口良藥。」面具男子笑道,「她不是怪物,你知道的。」

七爺眨眨眼,語氣微微含酸,羨慕有之,嫉妒也不缺︰「你這廝運氣不怎麼樣,福氣倒是好得很。年輕時有個舉世無雙的美人肯陪你浪跡江湖,老來了還有個乖乖女兒可以炫耀……不如,我們換換?」

面具男子一怔,低頭淺笑。臉叫面具遮去大半,這一笑卻有著說不盡的風華︰「不換。」

七爺嘁了一聲,忍不住笑起來︰「不換就不換,好稀罕麼?我有我們阿寶就行了,美人還是留給你自己去消受吧。」不等他回神,又道︰「她也在京都,你要不要見見她?」

面具男子的溫柔笑色瞬間斂盡︰「七爺說笑了,我同她早已恩斷義絕……我有我的女兒就夠了。」

語氣冰冷,神情漠然,顯見得不是一時氣話。七爺無奈︰「夫妻吵架是常事,你又何必耿耿于懷?不想錯也錯了,不如一錯到底,你管他們愛說什麼。如今老頭子都說不再追究了,你……」

「年少輕狂,釀就大錯,傷人傷己,貽害至今。縱是父親大人不追究,我亦不會一錯再錯。」面具男子冷道,「當初我在夏侯列祖列宗的牌位之前立下重誓,自廢雙腿,情肯一世不與阿寶相認,才換得九年之期和今上的一句允諾。而她呢?她為阿寶做過什麼?先是拿至親骨肉換得她自己的六年平安,後又狠心將至親骨肉推落山崖,乃至于連阿寶藏在豐樂之事亦是她知會父親大人的……如斯惡毒,天理難容!敢問七爺,這樣的女人,饒是美若天仙,換做是你,你敢與她同榻共枕,再續前緣麼?」

七爺啞然,垂首不語。待面具男子心緒稍寧,他才低聲說道︰「這些事你不說我還真是不知道……不過,趨吉避凶乃是人的天性,女兒恰在落鷲星出之時降世,她流落在外的那些年听多了傳言,怕是不能不介意吧。所謂‘由愛故生恨,由愛故生怖’,你有沒有想過,她所做的一切,或許不是為了自己的安樂,而是太愛女兒,才會恨、才會怕……若要做娘的眼睜睜看著嬌兒成鬼,為他人做刀貽害蒼生,倒不如親手斷絕……」

他話未說完,那面具男子突然奮力將身旁小幾推翻。一時間茶壺傾倒,水濕紅毯,若非七爺躲得快,他簇新的一身免不得要遭殃。

「那是我唯一的女兒!縱是一世不得相認,那也是我的女兒!」那面具男子怒然低吼,眼中見了淚光,「她不懂,難道你也不懂嗎?」。

先前他緩聲慢語尚听不出什麼,此時一吼,嗓音中那種古怪的尖利便現了端倪——八年前他為了那一個九年之期和權謀者的一句允諾,付出的不止是雙腿和重誓而已。

七爺眼神一黯,悵然無語。夏侯楚狄,北宣王的長子,昔年驚才絕艷的明月公子,如今已形同廢人。他膝下至今只有凝寶這一個女兒,而他今生……也注定只會有這個女兒了。

沉默中,只听見夏侯楚狄壓抑的啜泣聲。不知過了多久,夏侯楚狄才平靜下來,別過臉去拭淨淚痕,低聲道︰「北江失態,望七爺見諒。」

七爺重重地嘆了口氣,擺手強作歡顏︰「你我何等交情,還用得著擺弄這些虛禮?」

他撩開側窗小簾一角朝外瞧了瞧,見車剛到山腳,便丟開手讓簾子將陽光擋在窗外,也不管毯上水漬,挪到夏侯楚狄身旁坐了,壓低聲音討饒︰「你也知道我這人嘴欠,一不留神就惹人嫌,你氣歸氣,氣過了就別記我仇了,行不行?」

他一副伏低做小的樣兒,哪里有人前時的沉穩神氣?好在楚狄深知他脾性——這男人宛如隨身攜帶千張面具,見一個人換一副樣兒,叫人難以捉模,他才開心。

私下里,七爺這般作態已不是一次兩次,楚狄見怪不怪,只是剛觸及心中痛處,無法這麼快就平靜下來,便故意繃起臉來作一本正經狀︰「七爺言重了。七爺之恩,北江無以為報……」

七爺立時皺鼻子瞪眼楮,就差沒叫他閉嘴了。夏侯楚狄偏作不知,將那套話一氣兒說完,弄得七爺直揉額角,連呼「頭疼」。

楚狄忍不住發笑︰「阿寶能叫你頭疼,她的爹爹自然也不是好惹的。」

七爺听他語氣里已無慍怒,心下稍安,也便笑起來︰「八成是我討嫌過頭,老天爺看不過眼去,特特派你父女兩個來磋磨我的吧。」

憐其境遇,不忍再叫他想起那些傷心事,七爺盡量避開敏感話題,單挑了凝寶的事來說。楚狄果然很快便將不快拋諸腦後,听得眉開眼笑,簡直連面具都擋不住他臉上的光彩。

七爺看得好笑,調侃道︰「瞧你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些事是你做的呢。」

楚狄含笑不語,過了一會兒,湊近些,輕聲問他︰「阿寶果真不會有事嗎?」。

七爺暗嘆一聲痴人,笑道︰「我們阿寶福大命大,哪里會有什麼事?」當即將流香傳回的口信細細說給楚狄听。

楚狄听得孟雪俊已將朱玉果給凝寶服下,不由愕然︰「那孩子不是一直惱恨阿寶麼?怎地……」瞥眼笑得高深莫測的七爺,心底陡地一震,便擰緊了眉頭︰「七爺所說的良配,莫不就是十三王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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