闔上眼,徹底沉浸在那黑暗中,靜下心來,可以听到從楠鳴街的方向傳來的鑼鼓聲和歡笑聲。
凝寶默默彎了嘴角,這個時候前往西津王府問候西津王,再好不過了。
她睜開眼,將披風和斗笠扔掉,取下別在腰帶上的面具戴好,提氣掠向那燈光所在之處。
出巷左轉,再過兩條街……
「哎喲」
凝寶捂著鼻子倒退幾步,立足不穩,一坐到地上。鼻梁骨像是斷了般疼,疼得她眼淚汪汪。
有腳步聲靠近來,光線一暗,有只手就輕輕抬高了她的下巴。
「沒事吧?」瑞明的聲音含著笑意飄過來。很明顯,他的胸膛正是那堵讓凝寶的鼻梁二度受創的「牆」
凝寶想哭了︰「你、你……怎麼又是你?」
他是鬼麼?他是妖怪嗎?他怎麼知道她會走這里?她剛才明明沒听見附近有呼吸聲呀
「說了會跟你一起回去的嘛。」瑞明笑笑的,微涼的指尖輕輕按了下她的鼻梁,「很疼?沒流血吧?你力氣真大,我差點被你撞倒了。」
是嗎?可是……現在被撞倒的是她好吧凝寶氣急敗壞地擋開他的手,爬起來拍拍衣服上的灰,使勁吸吸鼻子,瞪他︰「你到底想怎麼樣?」
瑞明站起來,若無其事地回答︰「跟你一起回去呀。」
凝寶一怔,低頭想了想,忽然怒意上臉,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咬牙道︰「是孟雪俊叫你來的,對不對?怕我死在王府里會讓他的大計落空,不管怎樣都不讓我去,是不是?」
「什麼大計?我中午出來之後就沒回過客棧。」瑞明伸手撩開她臉頰旁的散發,口氣相當無辜,「再說我也沒說不讓你去啊,我只是不想讓你自己一個人去而已。」頓了頓,又嘆氣︰「你別總是把死字掛在嘴邊……有我在,你怎麼可能會死呢?」
嘁,說得他好像很能耐一樣……呃,不對,這個不是重點凝寶揪著衣襟將他拉近些,死死盯著他的眼楮︰「真不是他讓你來的?」
瑞明弓腰盡量遷就她的高度,並不避開她的視線︰「真不是。」
他的臉離她太近了,溫熱的鼻息羽毛一樣拂過她的眼簾,她的心跳莫名其妙就加快很多。她死撐著跟他對視,執意要從他眼中找出謊言存在的痕跡,可沒多會兒,她的臉便燙得不行,一路燙到耳朵根子去。
她急急忙忙丟開手,退後兩步,低頭竭力掩飾著,力圖讓聲音听起來充滿怒意︰「你快點回去,我不要你幫忙。」
然而,這顯然是個失敗的嘗試,話出口便與撒嬌無異,連她自己听了都想發抖。
「我沒說要幫你啊。」瑞明笑眯眯地說道,「我只是不想讓你一個人去。」
「……這有區別?」這小子也太難纏了
「有啊。」瑞明伸手把她勁裝立領上月兌開的盤扣重新扣好,輕描淡寫地道︰「你不讓我動手我就不動手。歷練嘛,多學點總是不會有錯的。」
凝寶沒心思去理會他的小動作,皺眉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抓抓耳朵︰「听你這麼一說,好像也蠻有道理的……」
這招果然有用啊。瑞明壓制著上沖的笑氣,拿種誠懇的語氣附和道︰「那當然,是你教我的嘛。你經常會說出一些很有道理的話,比那位七爺教你的那些長篇大論好多了,只是你自己沒發現吧。」
「是嗎?」。凝寶愣了一下,見瑞明肯定地點點頭,心里登時樂開了花,口中卻道︰「油嘴滑舌……我才做了幾年馴教師啊,哪里比得上七爺?」
「他幾歲你幾歲?他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未必能有你這樣的本事。」瑞明說著便往前走。
凝寶被夸了,心里美滋滋的,不由自主就跟過去,小心翼翼又滿懷期待︰「真的嗎?你真是這麼想的?」
看著她如預料般一點點放下心防,瑞明也樂得很︰「嗯。你是我見過的最有本事的人。」
「那你師父呢?」
「我師父呀……他是那種‘運籌帷幄之中,決勝于千里之外’的人,論智計你不及他。」
凝寶臉一黑,不說話了。
瑞明瞥她一眼,慢條斯理地道︰「可是,他謀劃得再好,一樣預料不到你下一步會做些什麼……要不是我運氣好,估計我一會兒還是只能到王府外面去等著。」
「那你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凝寶不信,「一次還好說,這都第二次了。」
瑞明小聲吸了吸鼻子︰「我逛了一遍春元街,逛了兩回世華街,在這兒站了半個時辰……再不見你,我就要去王府外面等了。」
這……不是吧凝寶愣住。
瑞明扭頭看她一眼,又飛快地別過臉去。路旁高樓上的燈光打在他的側臉上,他的耳垂紅得像瑪瑙︰「沒辦法,我不知道你會選那條路嘛。」
凝寶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突然追過去,抓住他的袖子︰「低頭。」
瑞明不明所以地看看她,當真把頭低下來。凝寶伸手模了模他的頭發,登時瞠目結舌,一臉見鬼的表情︰「你、你……」
他的頭發很冰,在冷風中待了很久才會這樣。他沒有說謊,他真的在用那種笨法子到處撞運氣看會不會遇見她,他……
「我什麼?」瑞明模模自己的頭發,弄不清她為什麼那麼驚訝,「我頭發怎麼了?」
凝寶攥緊了他的衣袖,望著自己的鞋尖沉默良久,方悶聲道︰「傻死了。」
「啊?」瑞明沒听清,低頭把耳朵湊過來,「你說什麼?」
「傻死了」凝寶驀地提高音量,差點把瑞明震聾。
「你……」瑞明捂著耳朵想躲開,卻發現袖子還被她抓著,只得站住了不動,苦笑︰「我怎麼傻了……咳,好吧,就算我傻,你也不用那麼生氣吧?」
「我、沒、生、氣」凝寶氣呼呼地瞪他一眼,松開他的袖子,卻又鬼使神差地抓住他的手,悶頭拖著他往前走。
她才沒生氣呢她只是想不通天底下怎麼會有那麼傻的人不能確定她會走哪條路,就一條街一條街地找。西津城白天是很熱沒錯,可太陽一落山……難怪他的手那麼涼
「你的大氅呢?」凝寶突然問道。
瑞明一直愣愣地盯著那只緊抓著他的手指的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不敢相信這是真實的。凝寶問什麼他都沒听清,順口應了一聲,繼續琢磨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做了什麼事,居然能讓她主動拉住他的手。
「你嗯什麼嗯」凝寶驀地停下來,「我在問你,你之前披著的那件灰兔皮大氅到哪里去了?」
瑞明回過神來,忙停住腳,這才沒撞到她。他收住紛亂的思緒,定定神,淡道︰「那東西太礙事,路上踫見個老乞丐就給他了。」
凝寶微怔,旋即又沉下臉來扭頭怒瞪他︰「傻死了」
她瞪完說完,扭頭就走,手卻還是抓著他的手不放。
她的手很暖。暖意驅散了夜的寒冷,透過皮膚一點點鑽到他心里去,于是他的心也變得暖融融的,暖得他不由自主地彎了嘴角︰「嗯,我傻死了。」
凝寶的手緊了緊,她卻沒有再說話。
理智告訴她,他是南斗王的孫子,就算以後不能繼承南斗王位,也有可能入朝為官,她實在不應該帶他去做那麼危險的事。可她始終沒辦法放手。
沒有理由,她只是不想放開他的手……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
……
潛入很容易,王府里的下人和護衛意外地少,凝寶甚至沒有發現暗衛的蹤跡。
當初她被罰閉門苦繡《西津十景》時,無時不刻都在怨恨孟雪俊那個討厭鬼,多多少少也會怨七爺狠心。沒想到那時候的痛苦卻成了今日的良藥,西津王府的格局布設同七爺交給她的《西津十景》上的一模一樣,連西側院游廊上的柱子數目都分毫不差。
寒風過,縮在某根柱子後的凝寶打了個冷戰,凝神傾听片刻,沒發現附近有第三個呼吸聲,這才走出來,朝游廊旁的一處假山招招手。
她覺得安全,那就一定沒問題。瑞明堅信這一點,一見她的訊號就飛快地趕到她身邊。
「似乎冷清得有點過了。」他輕聲道。
凝寶也有同感,撿著陰影濃重的地方一路走到與二進院連通的小門處,竟然一個婢女小廝都沒踫上。
按理說,西津王納了那麼多妾室,收了那麼多侍婢,兒子女兒都有十來個,下人沒有兩百也有一百八。就算入夜,此時尚不到安寢之時,府里不可能會這般冷清。
凝寶將耳朵貼在門縫處听了听,輕輕一推,門就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守門的人都沒有。
「搞什麼鬼啊……」凝寶朝後打個手勢,示意瑞明跟上來。
瑞明挨近她,悄悄握住她的左手,低聲問道︰「怎麼樣?听見什麼了?」
凝寶搖頭︰「除了我們進來的時候看見的那三個武功不怎麼樣的護衛之外,到現在我還沒發現別的人。」
她說著把右手也遞給他,老實不客氣地道︰「這只也捂捂。」先前他的手很冷,她的手很暖。現在倒過來了,她覺得沒必要不好意思啊客氣啊啥的,先借他的手把她凍得有點發麻的手指暖和過來再說。
這丫頭咋那麼可愛呢?瑞明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他拉著她躲進角落的暗影里,當真認認真真地給她捂手,一點邪念都沒動。捂完了還問一聲︰「耳朵要不要捂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