敞開的窗戶沒搭上撐扣,冷風吹得它吱呀作響。一燈如豆,勾勒出窗邊男子挺拔的身形。
七爺推門進去,一如回自己家般自然。年輕男子聞聲轉過身來,墨色飄銀白瑞雲紋的立領斜襟直裾筆挺,蜜色的臉龐上一雙星眸靜謐無波。
昔日青澀少年已褪盡稚氣,鋒芒盡斂,如海,誰也看不到海面下是否有洶涌詭譎的暗潮。
他靜靜注視七爺數秒,唇角微揚,笑意淺淺,帶一點傲,帶一點狡黠︰「七爺?久仰。」
前一句依稀還有些詢問的意思,後一句便是篤定,無需對方點頭,也未留給對方否定的余地。
七爺微怔之後神色又復淡然,反手合上門,緩步走進里間,不等讓座就自行坐到羅漢床的一頭,瞥眼棕紅矮幾上那個暗黃香榧木棋盤,笑道︰「怎麼,傷著了還不休息,自己跟自己對弈?」
口氣熟稔,全不像初次見面。
瑞明輕輕眯了眯眼楮,走過來在羅漢床另一頭坐下。右臂剛敷了藥打了繃帶不能隨意移動,他又不像凝寶那樣兩只手都可運用自如,是以等七爺的面前多出一盞白霧裊裊的香茗時,他額上已見了汗。
「請。」瑞明微笑。瞥眼挽袖伸手入棋簍中輕輕撈起幾粒棋子的七爺,他又低聲道︰「這一局波瀾迭起撲朔迷離,小子魯鈍,實在參詳不透,還請七爺指點迷津。」
七爺抬眼瞅瞅他,不是可否,低頭繼續看那盤上黑白。
此時盤上黑白二路正絞作一團。黑呈包圍之勢,看似勝券在握,卻有數處棋子未能連起,破綻甚多。白分兩路,一路入黑子未收口的圈中,看似氣數將盡,另一路卻反抄圍向黑子……
恰與今日豹場之事相合。
七爺偏著頭細細將瑞明打量一回,忽然淡淡一笑,將那棋盤連棋一起抬下矮幾擱到一旁去了。
瑞明一愣,卻不發問,只拿起茶盞吹開熱氣,小小地抿了一口。
七爺宛如看見了什麼可喜之事,眼角笑意隱隱。他取出沉水木煙桿和裝煙絲的小盒子來,填裝煙絲,把放在床旁金雞獨立銅燈台上的琉璃燈拿來,點燃煙絲,深吸一口。
待吐出的灰白煙圈散盡,他往床深處挪挪,又把擱了琉璃燈的矮幾拉過去方便他點煙,這才懶洋洋靠到挨牆的床欄上,淡道︰「有何參不透的,說來听听。」
瑞明伸手把旁邊的金錦鯉魚軟枕推給他以作墊腰,自己卻依舊坐在床沿上並無隨他挪進去的意思,淡淡一笑,禮貌而疏離,口中卻道︰「小子無禮,斗膽問一句,著《世易》的陽嘉山人可就是七爺您?」
七爺微笑頜首,還道︰「你想問什麼就問,不必拘禮。」
瑞明當真也就不跟他「您」來「小子」去的,把心一橫,開門見山︰「不知光寧先帝爺同您有何關系?」
七爺甚是坦然︰「他過世之前,我一直稱他為‘父皇’。」
果然瑞明臉色大變。雖他于豹場中听得那桂大姐叫出七爺的名諱時就有些預感,但真正從七爺口里得到這個他預料中的答案還是讓他頗為震驚。
他定定看了七爺好一會兒,緩過勁兒來的第一件事不是給七爺行大禮,而是深吸口氣,沉聲問道︰「憑七爺現在的本事,要拿回那個位置並非難事。為何七爺不讓事情簡單些,卻偏要弄出那麼多事讓阿寶變成今天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