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萬呢?」
凝寶靠著廊柱低頭沉默了許久才開口,聲音很低,這樣便不會讓鐘明發現她的慌亂。
是的,她的心很慌,前所未有地慌。她甚至辨不出此刻與昨夜瞧見瑞明被九喜拖倒的那一瞬究竟哪個更讓她感到恐懼與絕望……
「今兒天不亮,老爺子就把他揪上馬車回北宣去了。」鐘明很誠實,將凝寶的希望砸個粉碎還不自知,不掩得意地補充說明︰「他要弄鬼也不瞧瞧老爺子是什麼人,還趕著老爺子生悶氣的時候湊上去。哼,以前他總躲在南斗裝縮頭烏龜,老爺子看在南斗王的面子上才當做不知道。這回他自己送上門來,可怪不得旁人了」
凝寶心煩意亂,哪有閑情听他說這些?沒好氣地斜他一眼,跛著腳慢慢朝她住的屋子那邊移動。
鐘明忙收聲跟過去,想扶不敢扶,怕她又跟昨晚上一樣發脾氣。可看著她半天才前進了不到一丈遠,他就忍不住了︰「大小姐要回房麼?您的腳傷得不輕,再走動怕是不好,要不就讓屬下……」
凝寶回頭就是一記怒眼︰「我說我沒事,你听不懂?」
回到屋里,流香已經走了。凝寶轉身把門重重合上,將鐘明和冷風一起關在門外。
雞汁粥和九制陳皮茶仍擺在桌上,白底藍花大炖盅的旁邊還有個一寸來高的淡紅琉璃細頸瓶——流香很體貼,哪怕這體貼換來的只是惡言相向,她也沒發狠將食物和金創藥帶走。
凝寶胃里空得難受,傷處也疼得厲害。她知道這種時候賭氣對她沒好處,但她到底還是沒有踫那些東西。
她進里間把窗戶全都關上,坐在羅漢床的床沿上出了會兒神,然後用力拍拍臉頰,振作精神,闔目運功。
她無比希望那只是她的錯覺,她的內力還在,真氣運行順暢,要是她願意,她可以把任何她想粉碎的東西打個稀爛,然而……
凝寶試了不知多少回,得出的結論依舊是她最害怕的那個。
她終是沒有勇氣再試,痛苦地低吼一聲,抬手將床中央的矮幾掀得飛出去,把雪白的牆皮砸下來一大塊
鐘明焦急地敲門詢問,她提高了嗓門怒吼︰「我沒事我沒事我沒事——你想要我說多少次?」
門外安靜下來,她卻捂著臉倒在羅漢床上,整個人蜷做小小的一團,哀慟、惶惑,如同被拔去了牙齒和利爪的困獸。
那不是錯覺。
她的力氣沒消失,她的內力卻所剩無幾,而且那已少的可憐的真氣還在以令她驚恐的速度持續減少。或許用不了一天……不,或許再過幾個時辰,她、她……就會變成廢人了
「這就是懲罰?」凝寶喃喃,「不听話就做廢人……這就是你的回答?」
她想哭,眼眶卻干澀得可怕。她不想笑,嘴角卻不听使喚地揚起來,絕望、慘然。
先前孤注一擲的決心,此刻變得格外可笑。
那座山從不給她逾越的機會,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一樣……
「怎麼辦?」凝寶輕聲問自己,心中空茫。
要堅持下去嗎,哪怕與他為敵,而她再不是那個強得可以不把所有對手不放在眼里的相思燻教坊第一馴教師?
或者……去找他認個錯服個軟,放棄瑞明,回到他身邊,做回那個「忠厚老實乖巧听話」、知道也裝不知道的傻姑娘?
「怎麼辦……」凝寶將身子蜷得愈發緊,心墜深淵,無光無底,「誰來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啊?」
……
約模過了半柱香的工夫,棕褐色的屋門驀地開了。
早是听見腳步聲往門邊來的鐘明急忙退後整裝肅立,恰在門開時斂盡眼中的焦急疑慮,給那個出現在門口的俏麗女子送上一臉溫和笑意︰「大小姐。」
「嗯。」
凝寶意外地應了一聲。雖然眼圈微微泛紅,但她瞧起來平靜多了,平靜得……讓鐘明心里有點忐忑。
「大小姐要出府?」鐘明小心翼翼地試探。
月白色立領窄袖短底衣外罩著件藕荷色瓖兔毛邊的長夾襖,月白高腰緊腿長褲搭了雙淺褐色的鹿皮短靴,她手里還拿著雪嶺刀……這身裝扮怎麼看都不像是只想在府里逛逛啊。
凝寶瞥他一眼,扯扯嘴角算是笑過了,將雪嶺刀別到腰間,扣好立領上的粉紫蝴蝶盤扣,吩咐道︰「備車,陪我去豹場走一趟。」
她爽快了,鐘明卻猶豫了︰「可是,大小姐,明少……」
「不就是收拾個爛攤子麼,有什麼大不了的?」凝寶淡淡打斷他的話,「我能闖禍,自然也能收拾——不要磨磨蹭蹭,我在大門那兒等你。」
她說罷便走,腳雖跛,腰桿卻挺得筆直,透出股倔強的味道,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將她擊倒。
鐘明看著她緩緩而去的背影,滿心疑慮無處訴。末了,只得嘆口氣,趕去後院讓小廝套車由後巷繞到前門去。
青衣幫駐守在府中的人見得凝寶經過,不敢攔也不敢問詢,急急去報給副幫主雲冉知。
雲冉趕到大門口的時候,凝寶不知從何處弄來柄嵌了綠貓眼的暗金雙蟒杖,正拄著站在那高高的台階上望了遠處發呆。
頭天剛交過手,雲冉長于理財疏于武藝,混亂中挨了她一巴掌,到現在左臉頰還腫得老高。
裝沒事厚著臉皮去套近乎,雲冉也不是做不出來。但從昨兒交手的事他可以看得出凝寶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為安全計,他想來想去還是剛跨過門檻就停步,離了一丈多遠干咳兩聲喚回凝寶的魂兒來,等她回過頭來看他了,他才掛起一臉和氣笑容問她︰「寶師傅這是要上哪兒去?」
挨過凝寶打的人多了,她哪能個個都記得住?她對不認識的人一向冷淡,于是不理,轉頭繼續眺望遠方等鐘明。
雲冉還道是她在想怎麼回答呢,就安安靜靜杵在那兒等答案。直到鐘明趕著馬車過來,凝寶拄著金蟒拐下台階去了,他才反應過來,趕緊追過去︰「寶師傅,你這是要去豹場找明少嗎?」。
凝寶依舊不理,連頭也沒回一下。鐘明伸手把她托上車去,落了暗紅厚絨簾,見雲冉不甘心地往這兒湊,眉頭一皺,沉聲道︰「閣下有何指教?」
雲冉忍著氣把備下的一番勸阻之言說了,又特意高聲提醒︰「寶師傅行動不便,還是在府里等他們回來為好。」
凝寶沒吱聲,鐘明也僅是揚揚眉,跳上車,一扯韁繩,驅著馬車調頭。
雲冉惱得不行,正要下令讓趕來援手的青衣幫眾強行攔下馬車,卻忽然听見車里的人敲了敲車壁,問道︰「鐘明,那人你認識?」
鐘明瞟眼愣住的雲冉,聳聳肩,策馬驅車朝城門那邊駛去︰「回大小姐的話,屬下並不認識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