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突然,凝寶的行動又快得難以想象,一時間全場死寂,連瑞明也懵了。
凝寶的身子繞著金雙蟒杖蕩了一圈,腳尖落地時她便松手轉身趨前一步,一把抓住北宣王夏侯臨輝的右臂硬把他從雪地里扯得站了起來,邊「啪啪啪」地拍落粘在他衣服上的雪泥,邊橫眉怒目地罵道︰「你瘋了?病著還跟人大冷天來這兒瞎鬧你不想活了你直說啊,我一巴掌……」
對上老爺子驚愕的目光,她呼吸一滯,突然反應過來這不是她的馴教對象,而是她眾多噩夢的另一位始作俑者,罵聲頓時梗在了喉嚨里,人也僵住了。
一老一少就管那兒站著大眼瞪小眼,老人家訕訕,少年人尷尬,誰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到最後還是艱難地從雪堆里爬出來的宗政老爺子打破了僵局。
當年橫刀立馬英雄蓋世的南斗王此時一手揉著可憐的老腰一手抹著臉上的雪泥,狼狽樣兒簡直讓人不忍猝睹。他一眼瞧見自家那幫護衛仍呆若木雞地立在場邊看著他,真是又窘迫又惱怒,也沒看清場中跟北宣王夏侯臨輝對峙的人是誰就一聲怒吼︰「兔崽子,竟然敢偷襲老子?有膽別走,劃出道來咱們單練」
吼完凝寶又吼夏侯臨輝︰「死老怪,你要臉不要?說好一對一,你敗了就找幫手?」
老當益壯,內力深厚,眾人被震得耳朵里嗡嗡亂響,不過腦子倒是清醒了。
一干護衛呼啦啦沖進場里,暗紅服色的圍住了夏侯臨輝和凝寶,玄青服色的忙著去扶宗政宣宏。
凝寶趁機放開夏侯臨輝的胳膊,別過臉冷哼一聲就要去跟宗政宣宏賠不是。
她剛邁出一步,狐裘的衣袖就被人抓住,回頭一看,她記憶里那個威風八面冷酷無情的爺爺正縮著脖子可憐兮兮地望著她。
她從沒想過那個人的臉上也會露出這種哀求的表情,愣了半天,轉過頭去又是一聲冷哼,可要她再甩開他的手,她就有點不忍心了。
旁邊的護衛們也是頭回瞧見自家主子示弱,視線都不知該往哪兒落。而凝寶與金雙蟒杖一同出現,但凡腦子沒壞的都已清楚她的身份,哪個會不要命地盯著未來的家主猛看?于是北宣王府的一幫護衛面面相覷之後便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天,以免事後老爺子回想起來惱羞成怒把他們扔去跟民伕一起去修河堤。
凝寶發現護衛們集體望天的舉動,臉上一熱,曉得在這里糾纏只會給人看笑話,回頭對抓住她衣袖的那個老人低聲道︰「放手,我不會跑的。」
待夏侯臨輝松了手,她便讓護衛扶他去場邊休息。她四下一張沒瞧見瑞明,心里雖有些打鼓,扭頭瞅瞅那邊仍在怒罵不休的宗政老爺子,卻還是定定神,快步朝他走去。
南斗王府的護衛們一見凝寶過來就趕忙讓開條道。倒不是因為他們曾經都在凝寶手底下吃過苦頭,而是他們確實拿他們的老主子沒轍了——明明老腰疼得都直不起來了還不許人扶,凝寶都快到他跟前了他還不抬頭看看,只一個勁兒叫嚷著要跟那偷襲他的「小兔崽子」一決高下,理智都所剩無幾了,哪里還談得上什麼英明睿智?
宗政宣宏又罵了一陣兒,覺著四周靜得奇怪,硬撐著要直起腰來看看清楚,可腰沒能直起來,自己倒一個趔趄差點摔了。
凝寶眼疾手快扶住他,他還當是自家的護衛呢,眼楮一瞪又要甩手開罵,凝寶忙清清嗓子,沉聲道︰「王爺,實在對不住。您今兒先回屋歇著,等您的傷好了,你要打要罰我都認著。」
宗政宣宏愣了一下,抬頭一看是她,滿月復的火氣登時就逃得沒影兒了——當初那二十鞭子的滋味他還記著呢。
他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右臂卻僵在凝寶的手里不敢動,臉上還勉強擠出點笑來︰「哦哦,原來是阿寶啊……你這就回來了?」
「是啊,剛才一時情急,沒弄清楚就……傷了您,真是對不住。」凝寶訕訕地笑了笑,見他一身短打扮單薄得很,趕忙把自己的狐裘解下來給他披上,把他扶到場邊的椅子上坐下。
宗政宣宏反常地順從,腰疼都沒敢吭氣,眾隨行護衛頓時對凝寶肅然起敬。
凝寶正想問他傷勢如何,忽听旁邊的夏侯臨輝哼了一聲,很不滿意的樣子,轉頭一看,那位正盯著宗政宣宏身上的白狐裘,眼神陰郁得都要滴出水來了。
凝寶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家爺爺是嫉妒了,可瑞明給她的大氅早被她甩得不知去了哪里,她把自己的狐裘給了宗政宣宏,身上就剩棉襖棉裙了,她想一視同仁也沒東西可以讓她一視同仁了啊。
她只得當做沒看見,一面叫人拿熱茶來,一面四處亂望尋找瑞明的蹤影。
北宣王夏侯臨輝自覺意思已經表示得十分清楚了,孫女居然不理他,繼續對他那死對頭噓寒問暖,這就叫他不能不郁悶了,連自家護衛給他披上的灰狐狸毛大氅他都瞧著不順眼︰「怎麼拿這件來?那件貂毛領的呢?明知我不愛穿這件還非要給我拿這件來,存心慪我?」
北宣王府的護衛總領被他訓得頭都不敢抬,趕緊叫人去給他找那件貂毛領的大氅來。
他還是不滿意,熱茶來了抿一口就吐掉,斜眉楞眼地斥道︰「怎麼是參茶?不知道我不愛這個味兒?來幾個外人就連主子的喜好都忘了……怎麼著?想換主子了?」
他一壁指桑罵槐,凝寶權當听不見,宗政宣宏卻樂了,腰疼也不理了,歪在椅子里呷著熱乎乎的參茶,拿出對待未來孫媳婦的架勢來沖凝寶微笑頜首︰「到底還是你這孩子最得我心。一別半年多,我喜歡喝什麼你都沒忘記。」
瞥眼夏侯臨輝,又笑︰「還記得那時候你天天不是磨豆汁就是煮參茶的……嘖嘖,你和瑞明他們走了之後啊,我這老頭子就可憐。還好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跟我們一塊兒回南斗了,這回說什麼我都不會再放你走了。」
什麼跟什麼嘛凝寶哭笑不得。人多,不好拆他的台,遠遠瞧見瑞明領著一群抬著軟轎的小廝從小門進來,立時如蒙大赦般丟下二老迎過去。
「你干嘛呢?一聲不吭就跑掉,我還以為……」凝寶抓住他的衣袖,氣鼓鼓地瞪他。
瑞明莞爾,撩開她散亂的劉海︰「以為什麼?我們是一起來的,要走自然也是一起。」又湊到她耳邊低聲笑道︰「你不覺得現在就是我討好未來爺爺的好機會麼?」
他說罷轉頭招呼抬軟轎的小廝們一聲,牽著凝寶的手大大方方地走到兩位老爺子面前,沒照規矩行禮,只跟他們打了個招呼,便吩咐護衛們把他們攙到軟轎上去。
「雪大風冷,況且兩位瞧起來都傷得不輕,不宜再戰。小子自作主張,若有得罪之處,兩位老爺子等到了漱明堂再教訓小子也不遲。」
宗政宣宏笑著點點頭,欣然任由護衛扶他上軟轎。夏侯臨輝卻眼楮一斜,譏誚地揚了揚嘴角︰「喲,真不愧是爺孫,喧賓奪主這一點可真是……」
忽見凝寶沉下臉來,下文就沒敢出口,瞪宗政宣宏一眼,又瞪瑞明一眼,氣哼哼移到軟轎上去。
護衛們一看主子都妥協了,哪還有質疑的理兒?趕緊拿著東西擁著軟轎離開演武場。
凝寶正要跟上去,瑞明卻拉住了她。等演武場里只剩他兩個了,他松開她的手,輕輕拍了下她的背,拿走她手里的金雙蟒杖,問她︰「要不要再試一次?」
凝寶莫名其妙︰「試什麼?」
瑞明指指場中,意味深長地道︰「就像剛才一樣,要不要再試一次?」
凝寶循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燈光映亮了皚皚白雪,雪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腳印,但最中央的一對最深最顯眼,是她剛才留下來的。剛才她情急之下縱身躍入場中,只兩個起落……等等
凝寶驀地瞪大了眼楮,依記憶找到她之前觀戰的位置,又看向場中的腳印。視線在兩點之間來回移動數次,她才敢確定剛才發生了什麼︰「我、我……我的內力恢復了?」
運氣一試,丹田內果然不再是空空如也,只是……
「真氣很亂,聚不到一起。」她沮喪地反手模模後背,「一提氣就疼,就你取出跗子蠱的那個地方。」
「總比一點內力都沒有強嘛。」瑞明安慰地摟摟她,也不再提要她試試的事,「走吧,去漱明堂。剛才我沒問過他就讓人抬軟轎來,你爺爺心里怕是不痛快得很,去晚了他和我爺爺十有八九又要大吵。」
凝寶想到那兩位斗嘴的情形也是頭大。她對這種年紀大了脾氣反而趨近小孩子的老人家向來有點無奈,拉著瑞明匆匆趕往漱明堂的路上還不忘向他討教應付之法。
瑞明細細問過她方才的情形,好笑之余又有些感慨︰「我爺爺在人前從來都是二五八萬的,有時候沒理都不饒人,想不到他見到你就蔫了……你對他做過什麼嗎?」。
凝寶一噎,想起來趁夜抽了老爺子一頓那事還是個秘密,含糊其辭地混過去,又催著他想辦法︰「我爺爺突然跟換了個人似的,我看著都受不了。要是一會兒他又用那種眼神看我,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