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寶說著拉過夏侯楚翔的左手來,夏侯楚翔還以為她要干嘛呢,鬧半天她居然是拿夏侯楚翔的袖子來擦臉上已然凝成了霜的汗。
七爺笑著斥她不像樣,她倒又把臉在夏侯楚翔的衣袖上使勁蹭了兩下,理直氣壯地道︰「我又沒拿五叔的袖子擦鼻涕,有什麼不像樣的?」
夏侯楚翔看著雪白袖子上的污跡,哭笑不得,抽回手來照她後腦勺給了她一下。他都沒使勁,她就抱著腦袋大喊「救命」,一溜煙逃去夏侯臨輝那兒,叫護衛搬個椅子來夏侯臨輝旁邊,緊挨著夏侯臨輝坐下不說,還抱住他的胳膊撒嬌︰「爺爺,您看,都說欺人不欺頭的嘛,可他們動不動就打我的頭」
她話音剛落,夏侯臨輝抬手就敲了她的腦袋一下︰「你這麼可惡,有手巾不用偏要拿你五嬸給你五叔做的新衣服擦臉,你五叔不捶你一頓就算你運氣好了,你還好意思跟我告狀?」
她立馬捂住頭頂閉緊了嘴巴,只一雙眼楮瞪得圓圓的,瞅瞅夏侯臨輝又轉去望望低聲發笑的七爺和夏侯楚翔,那滑稽樣兒把兩位老爺子和旁邊的護衛下人都逗樂了。
沒安分多會兒,她又嬉皮笑臉插科打諢逗兩位老爺子開心,七爺和夏侯楚翔等了許久也不見後面的人回來,便也過來邊烤火邊听她講笑話。
間中夏侯楚翔發現亭子里不知何時多了個書生打扮的男人,看上去四十歲左右,方巾戴的端端正正,兩撇小胡子挺精神,就是皮膚有些黑,執筆站在石桌前,一會兒抬頭看看這邊一會兒又低頭畫上幾筆,還有個俏生生的婢女在旁邊磨墨,兩個人都面生得很。
凝寶和七爺陪著兩位老爺子談笑正歡,夏侯楚翔不想打斷他們的話頭,想了想便走去一旁悄悄叫了護衛過來詢問,得知那男人姓許,是個畫師,府里那位姓張的老畫師前些天接到家書回鄉過年去了,臨走之前向夏侯臨輝薦了這位許畫師來暫時接替他的工作,夏侯臨輝讓這許畫師當場以紅梅為題畫了幅畫,覺得確實有獨到之處,便應承了張老畫師將人留下了。今兒的出游雖是臨時起意,夏侯臨輝還是把他帶上了,想讓他就著這情這景作幾幅好畫,回去好裝裱起來掛在書房里玩賞。至于那許畫師身旁伺候筆墨的婢女則是幾天前凝寶點名要進錦芳苑的,名叫金果,原本今天她是不該跟著出來的,只是鐘明怕凝寶穿得少受了風,讓她送狐裘過來給凝寶,管家便叫她也上馬車隨行來伺候了。
夏侯楚翔沒發現護衛回的話里有什麼問題,也就把事情丟開了,照樣回去坐下來喝茶烤火。凝寶卻是個眼神厲害耳朵尖的,旁人瞧著她該說說該笑笑沒什麼異樣,實際上夏侯楚翔剛離座,她就注意到了。那點風勢還影響不到她的好耳力,夏侯楚翔和那個護衛的對話她一字不漏全听見了。
本來她沒怎麼留意亭子里的那兩個人,婢女且不提,大凡達官貴人出游都不會忘記讓畫師隨行。畫師要是畫出幾張好畫來,主家不但有重賞,回去之後很有可能還會呼朋喚友召集十數風雅之輩同來賞玩,無論對主家還是對畫師本人都是揚名長臉的好事。然而听那護衛將亭中兩人的事簡單道出,凝寶第一個反應就是不對勁。
旁的不說,今天鐘明和溫然肅等人是跟凝寶一起出錦芳苑的。她讓那兩人帶齊人手從後門出府替她辦事,她再三聲明那件事非同小可,還親眼看著他們離開,鐘明怎麼可能會為了添衣加衫這種小事重新返回錦芳苑叫金果送狐裘來給她?
再有就是,夏侯臨輝對府里沒簽死契的那批人防得很緊,畫師也是其中之一,他們的住處與護衛們住的廷西大院只隔了一堵牆,平時總有兩個護衛被安排一明一暗地就近監視。沒有夏侯臨輝的許可,他們是不能在府里隨意走動的。金果既進了錦芳苑伺候,衣物家什應當也隨之搬到錦芳苑的下人房里去了,在府里不大可能有機會跟那位許畫師見面。可今天她和那位許畫師該是頭一回見面,又不是管家沒給許畫師安排下專門伺候筆墨的婢女,她不忙著來給凝寶這個正經主子獻殷勤,倒跑去親近一個說不定過了年就會出府的畫師?
若是許畫師年紀輕樣貌佳還有說的,一個十七八歲長得清秀可人的大姑娘去親近一個四十來歲樣貌只能以忠厚來形容的半老頭子,她圖什麼?許畫師要是家境殷實也不會進府來做畫師了。
趁旁邊人被夏侯楚翔隨口說的笑話逗得哈哈大笑,凝寶偏過頭去飛快一瞥亭中的兩人,又若無其事地收回目光轉過來繼續同夏侯臨輝等人閑聊。她嘴上說著話,耳朵卻豎得直直的,意外的是,一直等到樂平他們回來,那姓許的畫師和金果也沒說過一句話。
難道是她多心了?凝寶悄悄皺了皺眉。听得宗政宣宏大聲笑問樂平他們是去賽馬還是去散步,只得把去亭中一探究竟的心思按下,斜眼瞅著翻身下馬慢吞吞朝這邊走來的那幾個人。
「是賽馬不假,可是……」樂平答了半句,瞧見凝寶左眉忽然高高一挑,他就趕忙把快要出口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前兩輪跑得太急,我們坐在馬背上的沒覺得什麼,馬卻是有些吃不消了。」
瑞明听他睜眼說瞎話也不揭穿,只望著凝寶笑。凝寶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來,干咳一聲,干脆承認了︰「七爺不是嫌我總是輸帶累他也面上無光麼?可這些年我沒怎麼練騎術,想贏實在是有心無力啊。嘿嘿,所以我到了那頭的枯樹下就給他們明說,這把我要給七爺把面子掙回來,誰跟我搶,回去我揍誰……」
接下來的事不用問也很清楚了,她都放出話來了,誰還敢跟她較勁啊?
夏侯臨輝和宗政宣宏瞠目結舌,七爺又好氣又好笑,伸手剛要照頭給她一下,她早有防備,七爺的手還沒踫到她的腦袋,她已抱著頭「嗷」地一聲跳起來跑到瑞明那邊去了。
她躲去瑞明身後還嫌不夠,把樂平和葉陽麗婷一手一個拉過來跟瑞明排成人牆把她擋在後頭,又扒著瑞明的肩膀踮著腳伸出半個腦袋來,沖七爺嘿嘿一笑︰「不然,我跟他們再去賽一回?這回不騎馬,我跟他們比輕功,我保證他們誰都沒機會彈我的額頭。」
七爺還沒開口,樂平就苦笑道︰「別,師父你高抬貴手,徒兒我連賽三場,腿都軟了,你要再讓我不騎馬跑上兩圈,我今兒就得趴著被人抬回去了。」
葉陽麗婷也道︰「我輕功不行,再說簪花會又不考校女子輕功,你們真要比,我現在就認輸——姐,來來來,我額頭給你彈,你彈完我好去烤火喝茶。」
她說著就轉過身去把腦袋往凝寶跟前湊,還擼開劉海方便凝寶下手,一副「我寧肯被你彈爆腦袋也絕對不跟你比輕功」的樣兒,把凝寶弄得哭笑不得。
看她還要繼續往前湊,凝寶沒好氣地推開她的臉,扭頭看向夏侯楚恩他們,卻又換上滿臉期待的表情,鬧得夏侯家那幾兄弟齊刷刷打了個冷戰,趕緊擺手說累了要休息。
大家都表示放棄,她立馬得意起來,從瑞明身後轉出去,朝七爺又是聳肩又是攤手的,臉上笑容可惡到七爺都想沖過來扯她臉皮看看她的臉皮到底是用什麼做的︰「你看你看,不是我沒本事給你掙面子,也不是我非得威脅人才能贏,這回我啥都沒說了,他們還是不肯跟我比,我有什麼辦法呀?」
夏侯楚焱他們也確是累了,順著她附和幾句,夏侯臨輝一點頭,他們顧不得等護衛把椅子搬過來,自己跑去搬椅子倒茶水,糕點都拿了幾盤過來,把個火堆圍得嚴嚴實實的。一時間喝茶的喝茶,聊天的聊天,笑聲不斷,氣氛比起五天前那場晚宴更為輕松活躍,把個夏侯臨輝喜得眯了眼只是笑,自覺這麼多年來就這會兒他心里最舒坦。
歇過了,樂平提議說不騎馬了,立起靶子來大家試試箭術。葉陽麗婷被兩趟賽馬弄得腰酸背痛的,看見馬都忍不住皺眉頭,一听換射箭,立馬舉雙手贊成。凝寶本就是想借此機會讓他們跟夏侯家的幾兄弟親近親近,哪有不願意的?
待底下護衛過去量好距離立好靶子,奉上弓箭,一幫小輩又呼啦一下跑走了。兩位老爺子剛經了熱鬧,不適應冷清,便也拉著七爺過去湊趣一展身手。
大家伙兒笑笑鬧鬧一直玩到日頭偏西才意猶未盡地打道回府。進了城,眾人免不得又要拿出架子來擺一回貴人的譜兒,到了王府里,沒外人看著了,他們才放松下來。不過這麼個玩法著實耗費體力,在外頭還不覺得,回了府就都覺得連吃飯的力氣都沒了,只想回屋鑽進暖被窩里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是以凝寶一求夏侯臨輝免了共進晚餐的「苦差」,夏侯臨輝二話不說就允了。
一行人在漱明堂門口拜別兩位老爺子,夏侯楚恩和夏侯楚翔家兩口子都懶得回自己家去,七爺和花之雲也不願意再多走一段回自己的住處,就全跟著凝寶往錦芳苑去。錦芳苑的下人們剛進苑沒幾天就踫上這種陣仗,難免有些手忙腳亂。幸而有瑞明在旁指揮,倒也沒鬧出什麼笑話來。
等各人回屋休息去了,瑞明在錦芳苑里轉了一圈,確定鐘明和溫然肅不在這里,溫然肅手底下的人也有大半不知所蹤,遲疑片刻,便借著婢女給各屋送熱水熱茶的當兒進了凝寶住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