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芮打量著跪在自己身前的女子,淡青的衣裙,通身上下只頭上的一根銀簪子是最值錢,可素淡的裝扮,非但沒有蓋住她的容貌,反而將她眉眼間的清麗襯托的淋灕盡致,即便此刻她跪在蘭芮跟前,蘭芮也無法小覷了她。
「想必你已經听花姑姑說了衡哥兒瀉肚子的事情。既然你出身杏林世家,便拿出醫術來好好的替他診治,若是藥到病除,使我這個做母親的心安,我一定厚賞于你。」蘭芮居高臨下的看著水憐。
「奴婢一定盡力而為。」水憐目光一閃,低下頭去應道。
花姑姑眼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見過蘭芮兩次,印象中的蘭芮溫和的人……可轉眼,便如此強勢了。
蘭芮沒再看水憐,轉身吩咐身邊的綠枝︰「衡哥兒病情不容耽誤,領這位水憐姑娘進去。」又抬頭看向一直默默站在角落里的鳳姑姑,「這時候旁的人在水憐姑娘的身邊只會礙事,姑姑是懂藥理的,還請姑姑跟進去看看。」鳳姑姑和她一樣,是才到王府的,還是皇後身邊的,有這樣一個不知根底的在,如果水憐存了不該有的想法,自然會收斂些。
水憐和鳳姑姑應聲去了衡哥兒的房間。
花姑姑也要跟著進去,蘭芮叫住了她︰「王府人多事情必定多,去惜春院回事的管事一定也不少,姑姑先回惜春院吧,不然耽擱了正事就不好。」
花姑姑頓住腳步,臉色微微沉了沉,「旁的事情再大,也大不過大少爺生病的事情去。」
「衡哥兒生病的事情的確最大,不過我們這些不懂藥理的在這里也幫不上忙,姑姑你說是不是?」蘭芮的聲音如同清風拂面般溫和,可在場的,誰都能听出她的堅持。
原本她對花姑姑客氣,是因花姑姑是吳王的乳母,在王府地位超凡,現在看清花姑姑是敵非友,她自然不會示弱,說到底,花姑姑地位再不一樣,可還越不過她這個主母去。
「王妃說是,那便是了。」花姑姑面沉如水。王府的下人慣會踩低逢高,現在蘭芮當著人不給她留臉面,明日這院中的風向就會變了。
蘭芮輕輕一笑,卻絲毫不讓︰「姑姑這樣說,便是不認同我剛才的說法?」
她明白,此時她已經和花姑姑撕破了臉面,她佔著身份的優勢,這樣還不能將花姑姑壓下去,那以後她在王府根本無法立足。
花姑姑抬頭,無禮的直視著蘭芮。她也清晰的看見了蘭芮眼中那掩飾在笑容之下的冰冷,良久,在心里輕吁了口氣,垂下頭去。
「我這就回惜春院。」
就在花姑姑轉身的時候,豆蔻從衡哥兒院中走出來,屈膝向蘭芮回稟︰「水憐姑娘說,大少爺只是吃了不潔的食物才會瀉肚子,吃兩服藥便會好轉,請王妃不要擔心。」豆蔻說到最後,聲音已經開始打顫,現在坐實了吃了不潔食物,她們這些在西跨院侍候的都免不了會受責罰。
花姑姑聞言趁勢便轉過身,厲聲說道︰「西跨院服侍的全都在杖責十下,踫觸過大少爺飯食的,再加十下。」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都靜若寒蟬。
豆蔻更是嚇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須知這二十下下去,不死也得丟半條命。
蘭芮看向豆蔻︰「去跟水憐說,讓她寫方子,寫好後立刻送出來。」等豆蔻戰戰兢兢的走了,她才轉過身去看花姑姑,「王爺和我信任姑姑,將管理內院的職責交到了姑姑手中,按說我不該隨意插手下人賞罰這些事情的……可這事只憑水憐一家之言便定了西跨院下人的罪,未免有失公允,還是等杜醫正明日來替衡哥兒診斷了之後再說吧。」
她心知肚明是怎麼回事,自然不會任由花姑姑將罪責推到了西跨院的人身上。
花姑姑一滯,擠出兩個字來︰「也好。」說罷再次轉身。
「姑姑止步,水憐姑娘的藥方子就要寫好,姑姑順便遣個人去抓藥吧。」藥方是水憐寫的,蘭芮不懂藥理,不敢讓身邊的人踫藥方,不然真出點什麼ど蛾子,這就成了別人的把柄。
「是。」花姑姑頓住腳步,嘴角噙著一絲冷笑︰你壓住我又如何,現在遣人抓藥還不是要問我?
「綠枝,你在這里看著,有事兒去回我。」
留下這句話,蘭芮帶著銀鎖回了上房,進門後,她吩咐銀鎖︰「去截住玉桂,告訴她,一會兒賀達山請的大夫來了之後,全讓他們給衡哥兒診脈,記住他們所說的每一句話。還有,再讓豆蔻去壽春院的小廚房問問,看衡哥兒吃剩下的飯菜倒掉沒有,如果沒有,端出來讓大夫驗看。」如果能證明飯菜沒問題,小廚房的人就能免去責罰,小廚房的人一定會想辦法找出剩余的飯菜的。
銀鎖不清楚全部,但從蘭芮的只言片語中,她還是明白了事情的嚴重,鄭重的點了點頭,然後極快的出門去。
霜降進來,給蘭芮續了一杯茶。
蘭芮擺手讓她出去,閉眼歪在矮榻上假寐,想著今日的事情。
她原本的打算,是讓吳王主動將鑰匙和對牌交到她手中,這樣她體面,花姑姑也不落面子,現在看來,這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也是,到手的權利,有幾個人能做到說撒手便撒手。
畢竟看淡名利的人是少數。
不知隔了多久,玉桂進來,小聲的喚她。
「衡哥兒怎麼樣了?」她睜開眼,其實自從想明白這事另有原因時,她便不擔心衡哥兒的病了。
玉桂說道︰「服了水憐的藥,已經沒去淨房了。」頓了頓,她又道,「太醫院隔得遠,賀大管事遣去請太醫的人還沒回來,但從街上請來的兩個大夫已經到了,還分別替大少爺診過脈,兩人的說法大同小異,都說是吃了不潔的東西。」
蘭芮眉頭微顰,又問︰「小廚房找到衡哥兒中午剩下的飯菜沒有?」
「找到了,不過所有的剩菜都倒進了泔水桶,好在廚房的管事是個愛干淨的,泔水桶每餐必會洗涮的干干淨淨……奴婢讓人拎著去給兩位大夫看了,兩人看過之後,便不敢再說衡哥兒吃了不潔飯菜的話。奴婢見問不出什麼,便請山青帶兩人去外院侯著,對了,兩人方才就是山青帶進來的。」玉桂凝眉想著,不想落下有用的東西。
現在證實飯菜沒問題,花姑姑想要將責任推到西跨院的人身上,只怕不那麼容易了。
蘭芮微微頷首,吩咐道︰「讓車媽媽好好照顧衡哥兒,至于水憐,開箱拿一套金頭面賞她,然後讓她先回恆春院,就說有事我自會遣人去叫她。」
玉桂應聲而去,很快,她又回來了,「水憐要來給王妃磕頭,奴婢給攔下了,不過她讓奴婢給王妃帶了句話,她說,一切皆非她本意。」
蘭芮怔了怔。
這是什麼意思?
水憐是想告訴她,這事與她無關?
與她無關,又與誰有關?
花姑姑?秋寒?還是那些旁的蠢蠢欲動的人。
還是,水憐只是故弄玄虛?
蘭芮很快肯定水憐說的是真話。
她听秋寒舉薦水憐,便認定是水憐為主謀,目的是想在吳王跟前露臉,這時細想一下,便覺的先前的推斷不合理。水憐有心在吳王跟前露臉,在她進門之前就有很多機會,根本沒必要選在她進門後做這種讓她記恨的事情,畢竟就算吳王再寵水憐,水憐也只是婢女出身,吳王給不了正妃、側妃、庶妃這些名份,能給的名份,不過是一個相當于婢妾的夫人而已。
一個王府的夫人,與她這個吳王妃一比,高低立顯,水憐不傻,何必要在她進門後做這種事情來得罪于她?
不是水憐,那這事便只能是花姑姑和秋寒做的了。
兩人又是為什麼?
逼水憐出來與她爭?還是想離間她和吳王的關系,趁機留住管家的權利?
若是前者,她不擔心,若是後者,吳王如果真的是非不分,輕信了花姑姑的話……
那此人,也不過如此吧。
玉桂見蘭芮沉思,輕輕在旁邊說︰「奴婢看水憐的樣子,不像是說謊……」
兩人正說著,霜降匆匆進來,「王爺回來了,不過還未進壽春院的門,便被花姑姑攔著了……王爺現在與花姑姑去了西跨院。」
蘭芮早料到花姑姑會如此,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玉桂有些著急︰「王妃,要不,您也去西跨院看看吧。不然,這事就任憑花姑姑說了。」
「該做的我都做了。」蘭芮頓了頓,「再說,這事除了整個壽春院的人知道外,還有山青和鳳姑姑也是一清二楚,花姑姑就是想歪曲事實,只怕也得思量一下吧。」
從西跨院出來,花姑姑跟在吳王身後,低聲說︰「王爺,我有一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姑姑有話直說就是。」吳王止了步,側身見花姑姑眼眶泛紅,欲言又止的樣子,示意景園退到十步之外。
花姑姑用手中的帕子試了下眼角︰「王爺,我知道您還在氣水憐不知好歹,可你看在衡哥兒的面上,讓她過來照顧衡哥兒吧,一來她懂醫理,衡哥兒有個頭疼腦熱的,她也能診治;二來王妃到底年輕,又沒有養孩子的經驗……」說著話,花姑姑從取出鑰匙和對牌,奉到吳王跟前,「前日王妃說自己不熟悉府中的情形,讓我先幫著管內院……我愚鈍,今日才明白過來,王妃是覺的鑰匙和對牌不應該由我交給她……」
吳王默默的接過鑰匙和對牌,神色復雜。
花姑姑長嘆一口氣,匆匆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