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緊緊的握著手中的鑰匙和對牌,良久,沉聲吩咐景園︰「讓賀達山去找他佷女兒,將西跨院的事情問清楚,然後馬上來回我」
景園怔了怔,旋即小跑著去了。誰都知道西跨院的差事不好當,可賀達山身為外院大管事,卻硬是在衡哥兒落水後將自己佷女兒插了進去,他當時覺的不解,現在總算明白了,原來這是王爺的意思。
景園走遠,吳王靜立了一瞬,轉身去了上房。
屋中靜謐一片,院中傳來輕盈穩健的腳步聲時,蘭芮便听見了,所以吳王掀起門簾時,她已經盈盈站起了身。
「王爺回來了。」
吳王微微頷首,看向蘭芮,鎮靜自若,似乎什麼事情都沒有一樣。
不知怎的,他松了一口氣。
蘭芮問道︰「王爺去過了衡哥兒房中,衡哥兒現在可好些了?」
「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蘭芮說道,「妾身這就讓丁香進來服侍。」
「不用。」吳王擺擺手,又看了眼侍立在蘭芮身後的玉桂幾人,「你們先出去,我有話和王妃說。」
玉桂走在最後,擔憂了看了看蘭芮,見蘭芮幾不可見的向她點了點頭,她才快步離去。
吳王在桌邊坐下,沉吟著不知如何開口。
蘭芮執壺替他倒了茶,也在一旁坐下,緩緩說道︰「衡哥兒病得急,杜醫正又不在,妾身听秋寒舉薦恆春院的水憐姑娘,便同意讓她來替衡哥兒看診。不過妾身初來,不知水憐姑娘的醫術如何,著急下又讓賀大管事在街上請了兩位大夫來替衡哥兒看診。」
她無憑無據,自然不能告訴吳王,這事是花姑姑等人一手策劃的。她說這些,不過是陳述事實,衡哥兒急病,杜醫正不在,秋寒舉薦水憐,至于吳王能不能看出這些巧合不同尋常,那便不是她能決定的了。
吳王靜听著,待蘭芮說完,他端起茶盅,啜飲一口︰「你知道水憐是衡哥兒的生母了吧?」
「是。」蘭芮豪沒猶豫就點了點頭。
「關于水憐的事情,我一直沒有跟你說,是不知怎麼說這事。」吳王聲音低緩。
蘭芮很詫異,她想過很多吳王沒跟她提起水憐的原因,唯獨沒想到是「不知怎麼說」,不過,吳王接下來的話,不僅讓她覺的詫異,而是讓她震驚。
吳王說︰「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
「怎麼可能?衡哥兒可跟王爺長的一模一樣」蘭芮不由自主的低呼出聲。
吳王便笑了起來︰「那麼,你覺的我與誰長的相像?」
長的像誰?不是像父,便是肖母。具體到吳王,他長的像……景陽帝。
兩次見景陽帝,蘭芮第一次沒敢抬頭,第二次沒敢細看,現在吳王一說,她馬上回憶了一下景陽帝的長相,吳王的眉眼,真的與他像一個模子刻下來的,只是她當時太緊張,沒想過這個問題。
而衡哥兒,似乎更像景陽帝。
蘭芮張著嘴說不出話。
還有比這更狗血的麼?
蘭芮的反應,吳王早就料到了,他又道︰「水憐自己行醫,她很早就知道了自己有孕,那一段時間,她躲在上瀾宮的書房誰也不見,說是研習醫術,我一向知道她對醫術痴迷,便也沒理會。一日我進書房找書,無意看見她嘔吐,便想讓人去請御醫。她突然說她有孕,跪在地上求我,讓我替她找些紅花,我沒有答應,她便用裁紙刀抵住自己的喉嚨……我奪了她的裁紙刀,將她鎖在書房,我後來才知道她月復中的孩子是我的皇弟……我又去見她,她說想做我的侍妾,我便同意了。」
蘭芮目瞪口呆。
為水憐,也為吳王。
水憐身份卑微,也許她可以預見自己在後宮中站不穩,所以寧死也不想讓人知道她有孕。
那麼,吳王為什麼會同意這麼荒誕的提議?
是不是覺的,多一個兒子,比多一個競爭對手好?
還是他喜歡水憐,所以願意幫她?
想到此,蘭芮不自主的輕輕擺了下頭。
「開始的時候,我也沒留意衡哥兒,後來花姑姑總是讓乳母抱著衡哥兒來給我看,漸漸的,我便喜歡上了衡哥兒……以至于所以人都以為我是個溺愛孩子的父親。」吳王的聲音悠遠,「花姑姑不知道衡哥兒不是我的孩子,王府中,除了水憐和我,便無人知道。」
蘭芮有些不確定︰「那王爺為何又要告訴妾身?」
「你我身為夫妻,本該同為一體,我不想你因水憐的事情有所誤會。」
吳王看向蘭芮,目光誠摯,蘭芮心里生出些微暖意,說道︰「謝王爺信任妾身。」
這時門外傳來景園的聲音︰「王爺,賀大管事求見。」
吳王起身往外走,走了兩步又回頭,「晚飯不必等我了。」
吳王走後,蘭芮坐到軟榻上,靜默不語。
衡哥兒不是吳王的孩子……這是她萬萬沒想到的,但她更沒想到的是,吳王會將這事告訴她。
夫妻同為一體……吳王心中,真的如他所言,將她當作了妻子麼?
想到這些,蘭芮不由得煩躁。
作為搭伙過日子的伙伴,她深知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可作為夫妻責任和義務,她還沒想過。
東跨院里,吳王靜靜的听著賀達山回話。
「……小的的佷女兒說,大少爺吃的飯食,皆是按照杜醫正所寫的食譜做的,事先也是由車媽媽先嘗過才給大少爺食用……至于特別的事情,便是花姑姑想要懲罰西跨院的下人,王妃攔住了,花姑姑當時沒言語,不過臉色都青了……還有,車媽媽見了一次丈夫車斗,給了車斗十兩銀子,還說讓車斗送家里的老大去私塾,小的佷女兒問過,車媽媽說銀子是王妃早上賞的。」賀達山偷偷看了眼吳王,見看不出喜怒,吁了口氣,說實在的,他也覺的王妃這賞賜來的太巧了些。
吳王示意賀達山出去。
等賀達山走了,站在角落里的山青躡手躡腳的走過來,「王爺,王妃進王府才三日,小的覺的,王妃賞賜車媽媽,只是御下的尋常方法而已。」
吳王抬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山青,「有一種說法,叫做此地無銀三百兩,我什麼都沒說,你卻上前來替王妃解釋……你是不是知道什麼?」
山青心里一凜,跪在了吳王身前,「王妃讓賀大管事從外面找來的兩個大夫是小的負責送出去的,出去時,有一個大夫猶豫著告訴小的,說衡哥兒的飯菜里有些微的巴豆粉末,讓小的多留意一下,他當時沒說,是不敢確定。」
聞言,吳王良久不說話,突然一掌拍向身側的高幾。
「王爺息怒。」山青嚇得臉色都變了。
「我倒要看看,是誰下的巴豆粉。」吳王冷哼一聲,「先叫丁香來,然後再叫秋寒來。」
听到花姑姑訴說事情經過時,他心底,竟然隱隱的擔心蘭芮見到水憐後的反應,會不會對他隱瞞水憐身份的事不滿。
而听到賀達山的話,他所想的,是蘭芮在通州跟韃子以命相搏的情形,是蘭芮在忠州鎮定自若轉身離開時的情形,這樣的她,是不屑于用這些下三濫的手段的。
而且,這件事于她有什麼好處?
世人紛擾相爭,皆因利益所趨。
為拿到鑰匙和對牌?她是主母,鑰匙和對牌本就應該由她掌管。
為衡哥兒?如果她容不下衡哥兒,洞房花燭夜便不會主動提出住到廂房去。
不是蘭芮,那又是誰?
想著那個呼之欲出的答案,吳王握成拳頭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惜春院里,秋寒一頭扎進了花姑姑的房中,臉色素白,「姑姑……王爺將丁香叫去東跨院問話了……」
花姑姑抬起頭來,淡淡的問︰「那又如何?」
她的鎮定感染了秋寒,秋寒定了定神,在花姑姑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
「姑姑,您說王爺是不是起了疑心?」
「王爺是我女乃大的,他疑心所有人,也不會疑心我,你別一驚一乍的,等水憐回到王爺身邊,少不了你的好處。對了,你家里的小兄弟怎麼樣了?」
秋寒的親人,是花姑姑托人幫忙找到的,因此提到家人,她心里充滿感激,「多虧水憐的藥膏,腿上的傷已經好多了。說到水憐,我真看不透她……姑姑你說,我們沒想到王爺突然有事出府不假,可她也不知道爭取多在西跨院待一會兒,王妃讓她回恆春院,她便回去了……平白浪費了這次機會,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
花姑姑面色一冷,「你回去吧,這幾日沒事便不要來惜春院了。」
秋寒明白過來,「知道了。」
秋寒出門後,花姑姑也起身出門,她去了恆春院。
水憐埋首于長案上,聚精會神的讀著《藥典》,听得門響抬頭,便看見一臉怒容的花姑姑。
「娘來了?」聲音清冷疏遠。
花姑姑壓低聲音怒斥道︰「你還知道我是你母親?」
「我一刻也沒忘過,沒有娘,我不會有機會去上瀾宮,沒有娘,我不可能得到在上瀾宮書房服侍的機會。」水憐聲音變得飄渺,仿佛回到了從前。
還有一點她沒說,如果不在上瀾宮書房,她便不會遇上突然去上瀾宮書房的景陽帝……
花姑姑聲音和緩了些︰「我一心一意的為你和大少爺打算,可你呢?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水憐抬起頭,目光清冷的看著花姑姑︰「娘,您在衡哥兒飯食里下了巴豆粉。」
花姑姑一時語塞,張張嘴,好半天才道︰「我是為你好。」
「我能看出來,旁人也能看出來。」水憐頓了頓,「娘,我以前就跟您說過,王爺對我如此,已經是天大的恩賜,無論您做再多的動作,王爺也不會給我更多的東西了。」
花姑姑不自由自主的又拔高了聲音︰「你說什麼昏話,我看你是書讀的太多了你替王爺生了長子,理應得到該有的位份不知進取的東西,要是早知道你如此不長進,我何苦要收你在身邊」
「娘,您就听我一句吧,我已經到頭了,您還是好好的奉王妃為主子,王妃一定會善待您的……」
水憐還沒說完,花姑姑揚手一巴掌打在了她的臉上。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也沒有留意到門外站著的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