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面色蒼白,同樣沒什麼血色的薄唇緊抿成直線,黑色的眸子幽深如古泉,靜默無言卻隱藏著無限話語,黑色長發如緞披下,如玉般溫潤柔和,蒼山的峭壁上霧氣還未完全散去,溫暖的陽光在繚繞著的白霧里流轉。少年自白霧重重的深處來,宛如雲霧凝結成的精靈,縹緲不似俗世中人。
從什麼時候開始,那個笑起來會有些羞澀,始終微笑著看著他人的明朗少年變得這麼瘦弱、抑郁了。秦湮恍惚有自己從未認識過眼前這個少年的錯覺,原本想要跑出去問候的心情剎那消失,秦湮站在結界里,忽然有些心灰意懶,一時懶得走出去打個招呼,想著等白墨辰走了,自己再趕回去。
十幾年里從未出現過的陌生感和距離感讓秦湮覺得有些困惑。
「今天這里可真熱鬧,哎,不知道墨辰大哥什麼時候走人,我還想趕緊回去睡個好覺呢。」闢天喃喃自語,一眼瞥見身邊怔怔站立著的主人,立刻壞壞地笑起來,計上心來︰「嘿嘿……主人哪……嘿嘿……」
少年右手平平伸出,手掌上一團藍色的火焰漸漸升起,愈旋愈快,不一會兒一朵藍色的花驀地綻放在空中,花瓣上流轉著銀色的光,花朵的藍色也在不停地變幻,時而深藍如海洋,時而湛藍如蒼穹,少年輕聲年念動咒語,美麗的花朵便向前飛去,隨著旋轉也在不斷長大,每長大一寸,便有一句歌聲響起,如同九天遙遠的鳳凰在清鳴,歌聲隨風而飛去,漸漸渺茫到微不可聞。
「出來吧,還想躲到什麼時候。」白墨辰嘴角泛起溫柔的弧度,對著面前的虛空道。
秦湮立刻有些窘迫,四處張望一番很想找個地方藏起來,但立刻想到,自己還在結界里,墨辰應該看不到她,那麼他又在同誰說話?秦湮狐疑地審視了一番四周,除了闢天在一旁打瞌睡,再見不到其他。
白墨辰笑意更深,念動最後一句咒語,藍色的美麗花朵驟然縮小,旋轉著向秦湮飛來,圍著困惑的少女飛舞,秦湮不由伸出手臂,花朵在指尖飛舞了幾圈,變成一枚精致的戒指,在旋入中指的一刻,秦湮覺得一陣清風撲面而來,使人頓覺清爽。
微風中,一朵花傳來,是誰遞過的溫柔?
你看得到我?秦湮本想問出這個相當白痴的問題,但一伸手便明白了緣由︰結界已經消失了,不知道闢天什麼時候撤去了,自己居然沒發現,唉,不知道剛才在干嘛。
少年仍然遙遙望著遠方,秦湮只能看到一個瘦弱的背影,走過剛才那些羽族人留下的咒印,秦湮幾乎能感受到土地下的深處那片模糊的白色物體在冷冷盯著自己,心里泛起涼意,快步走到墨辰的身邊。
「今天怎麼有閑工夫跑到這兒來的?」少年依然注視著遠方,語氣帶著些微熟稔的溫暖,然而秦湮還是懷疑墨辰是不是在跟自己講話。
「我天天都在這兒修煉來著。」
墨辰詫異道︰「你也天天來?怎麼我從來沒見到過你?」
「‘也’?你每天都來?」秦湮疑惑,「不過每天當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我就走了。」
「原來是這樣。」少年低下頭,看不到臉上的表情,語調有些莫名的蒼涼。
听到墨辰的聲音,秦湮瞬間亦覺蒼涼,原來他們每天都會來同一個地方,卻注定一直失之交臂。秦湮抬起手,那朵由術法凝結成的藍色戒指已經慢慢如水消散,最終完全消失,仿佛從未存在過一樣,秦湮心道︰終究不過是虛幻的東西,難持長久。
難持長久啊,望向墨辰眺望的方向,那里,無數漠漠平林如同煙織,籠罩在一片虛無的霧氣之中,蒼山風光雖如仙境,但時刻又讓人覺得疏離,陌生,遙遠。
秦湮很想問問身邊的少年,你在想什麼,在煩憂什麼,在思考著什麼,自己從來都不曾真正了解過他,即便試圖詢問交流,然而少年的沉默安靜和少于回應總是讓秦湮的話難以說出口,隨著時日久長,秦湮也變得沉默了,不再試圖了解這個少年,「一直陪伴著就好,何必深交呢。」秦湮像是有些賭氣地這麼想著。
並肩佇立了一會兒,秦湮和墨辰一起沉默著走下山,空氣里有著一種微妙的氣息彌漫,秦湮不能分辨出那是什麼感覺,然而毫無疑問地此刻是覺得安寧的。
「墨辰,我先走了,今天有小鈴鐺的比試,你來看麼?」到了游龍山入口,秦湮停下來問。
墨辰微微搖頭,秦湮告別,轉身離去,心里有著莫名的失落感,然而一直未曾回頭的秦湮並沒有預料到,也並沒有發現身後的少年一直目送著自己離去,直到再也看不見她的背影,少年原本微笑的面容漸漸變得漠然,恢復了慣常的冷淡。
游龍山上的操練場,各色各樣的魔寵和法器已經充斥了不算太大的空間,既有美麗的如同精靈一樣的魔寵,也有……比如說剛剛無意中撞到秦湮身上的一只丑陋的光禿禿的肉雞,長得就極為有個性。
秦湮一揮手將肉雞驅趕到一邊,肉雞憤怒了,立刻向著秦湮噴出一團火焰,然而火焰在看看觸及秦湮的那一刻便遇到了一重無形的屏障,瞬間停滯、消失。肉雞不滿地嘟囔了幾句,轉身飛走。
「哇,那是誰的魔寵的?居然這麼有個性!」闢天在儲物袋里對主人道。
「還能是誰的,羽族里面有怪癖的人多了去了。」
再前行幾步,秦湮便踫到了今晨狹路相逢的那五個羽族人,一改今晨初見時的莊重肅穆,除了那個三哥,其他人嘻嘻哈哈地不知在講些什麼。
老六道︰「七弟,我見你的陌泉當時有些不穩,你沒事吧?」
七弟笑道︰「六哥多慮了,我怎麼會有事呢。」
「沒事就好。」老六拿開一片落在七弟肩頭的枯葉,忽然覺得有四道炯炯有神的目光盯著自己,不回頭便猜到了是誰,道︰「四哥、五哥,你們不會又想八卦吧?你們說你們兩個大男人,整天……」
未等老六將話說完,四哥便捏著鼻子尖聲道︰「七弟,我見你的陌泉當時有些不穩,你沒事吧?」
五哥尖聲配合道︰「哎呀,六哥多慮了,我怎麼會有事呢。」
「喂!四哥五哥!」六弟和七弟同時叫道,然而四哥已經開始一副很曖昧的表情為五哥拂去肩頭上的枯葉。
「真是受不了,我看你們兩個才有問題!」老六不耐煩道。
五哥道︰「小兩口有什麼好羞澀的嘛,你們就承認吧。」
「承認什麼?你不就是想听我說老子喜歡七弟嗎?你以為別人都像你一樣猥瑣?」
「說誰猥瑣哪?」
「除了你還能有誰?」
「看劍!」老五的沉語立刻出鞘,然而在半空中虛晃了幾下,便又回到了劍鞘之中,任老五怎麼呼應,沉語都不再回應。
七弟道︰「看到了吧五哥,連沉語都知道你這個家伙有多無聊,他這是懶得墮落地和你一樣無聊。」
「你們別吵了,比試馬上就要開始了。」一直沉默著站在一側的三哥道。
秦湮一直站在這五人的身後,總算弄明白了他們在聊什麼,「闢天,我終于明白那天林子里狹路相逢的時候,為什麼羽族其他的師姐們為什麼不屑和這幫人為伍了。」
「時代果然在進步,難道過了萬載,我真的落伍了?唉。」闢天悶聲道。
「好!」人群里爆發出一陣歡呼聲,秦湮立刻如閃電一般擠到人群的最前面,果然小鈴鐺和對方已經交手了,令秦湮感到驚奇的是︰木葉宗那個人的魔寵居然正是剛剛一不小心撞到秦湮的肉雞。
比試用的台子由蒼山最堅硬的白石造成,小鈴鐺雙手平平向前伸出,猶如在擁抱著什麼,「是火系的術法?」「是啊,真是沒想到不依賴任何魔寵和法器,風雲門的人也能憑空凝結出火焰,當真了不起。」秦湮听到身旁的兩個人議論著,由衷而生了一種自豪感。
小鈴鐺專注地默念咒語,身前的火焰越來越旺盛,隱隱竟有風雷之聲,當火焰幾乎淹沒小鈴鐺嬌小的身影之時,施術者低喝道︰「去!」火焰立即向前方擊去,化為兩道長長的火練,向對方席卷而來,那人立刻被淹沒在熾熱的火焰中,秦湮這些靠得比較近的也感受到一股熱浪席卷而來。
就在眾人以為對方已經被烤焦的時候,只听那只肉雞「噗」地一聲跳月兌出來,一張口吐出無數藍色的冰晶,落入火焰中,瞬間熄滅,眾人這才看清那人竟是毫發無傷,肉雞見自己一擊得手,煞是得意地晃了晃自己的禿腦袋,一展翅奔向主人的身側。「呵,喂,你的小魔寵真可愛!叫什麼名字啊??」川清鈴忍不住笑道。
那人誠懇道︰「如你所見,就叫‘肉雞’。」
「啊?」台下的人和川清鈴立即放聲大笑起來。那個人有些窘迫,面色微紅。
「那個人是蒼山腳下人族聚居地的孟連決,是個人類。」
石小苔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秦湮的身邊,輕輕道。「是個人類?!」秦湮驚詫無比,「你們木葉宗還收人類做徒弟?」
石小苔道︰「有人類,但是很少,這個孟連決可千萬不能小看,尤其是他的魔寵。」
「你說那只肉雞?」
「呵呵,不錯。哎,你知道他是誰的兒子麼?」
「不會是孟千峰吧?」孟千峰是秦湮僅知的一個比較「有名」的人類。
「答對了」,石小苔道︰「就是那個荒婬無度的人族中都城的富商之子。」
「人類長得不是都很丑麼?怎麼我覺得那個孟連決像你們羽族人?」
「這我就不知道了,哎,快看!」
台上的肉雞見到眾人一通狂笑,立刻憤怒了,扇了扇肉肉的翅膀,一大片藍色冰晶猶如冰雹向著眾人當頭砸下。小鈴鐺立刻召集風系術法躲開肉雞的襲擊,肉雞見狀,便死死跟著小鈴鐺,不停噴吐著藍色冰晶,強烈的寒氣在比試場地上結成了一層薄冰。
小鈴鐺不慌不忙雙手在身前結印,「木系的術法!」人群里又是一陣小小的騷動,秦湮微笑,開來風雨門憑空凝結術法的能力著實讓這些木葉宗的家伙們吃驚了。虛幻的樹枝憑空生長出來,宛如游龍纏住了那只肉雞,孟連決移動身形,瞬間來到自己魔寵的身邊,以手為刀堪堪斬下,那些不斷生長的樹枝立刻被齊齊斬斷。小鈴鐺驚詫,向後一退,迅速召集出火焰,火焰化為金色的長練席卷向孟連決,孟連決微微一笑,右手的食指和無名指仿佛不經意地屈伸,而隨之那只光禿禿的肉雞身體驟然變大,雙目寒意凜凜地瞪著小鈴鐺,場中瞬間安靜了下來。
火焰還未到孟連決的身前就已頹然跌下,然而更令人驚異地是火焰緩緩轉過了身,向著川清鈴極為笨重地移動過去,便在此刻肉雞噴吐出大片尖利如刀的藍色冰晶,冰晶每前進十寸,每一片冰晶便分裂出三個同樣大小的冰晶,等到了川清鈴的身前,已經形成一個巨大的藍色冰球重重包裹住了她。
台上的冰層也加厚了一層,眾人看著那只似乎無法飛穩的肉雞,都冒出了這樣的一個念頭︰原來肉雞也可以如此彪悍。
石小苔早已撐開了一道結界,身在結界里的人未曾感受到外界的寒冷。
良久,巨大的冰球片片爆裂開來,露出里面的川清鈴,那重被打回的火焰剛好護住了川清鈴,免受那些冰冷寒刀的侵襲,小鈴鐺抱拳作揖,「多謝了。」
孟連決還禮道︰「姑娘客氣了。」
身旁有人議論︰「真沒想到,一個大月復便便滿嘴流油的富商會有這麼一個兒子。」「應該說這麼一個人類怎麼會有那樣一個爹的。」「幸好他從小就被送到浮雪城來修煉了,要是在他那個爹身邊長大,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秦湮和石小苔听著旁人的議論,都開始有些同情這個富家公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