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當然是一個夢境。因為只有在魔族的疆域里,天空才藍得這樣純粹。
大背景是湛藍湛藍的天幕,的秦湮站在拔地而起的白玉高台上,凜冽如刀的風割過臉頰。還是小孩子的秦湮雙手扶住欄桿,身體因為被施了術法而不能動彈。十幾丈的高台下,幾個紅發藍眸的孩子正彎弓搭箭,嬉鬧不停。有一個孩子站在不遠處,看著同伴們嬉鬧,卻也並未參與進來,只是望著高台上的秦湮若有所思。
秦湮看著底下有人拉開了長弓,直指向自己,然而眼中殊無恐懼。箭羽震顫著呼嘯而過,身後傳來一聲悶響,不是釘在牆壁上的聲音,而像是釘在了某個活物上。
孩子一直木無表情的臉驟然驚慌失措,極力想回過身去看看背後,可惜被施了術法難以動彈,自己在當時應當是沒有看到背後的情況。
這一次在夢境里卻無比清晰地看到,長箭洞穿了九尾狐小小的身體,鮮血自胸膛處汩汩流下,順著九尾狐潔白的毛皮滴滴答答落到白玉地面上。
九尾狐是極為看重恩情的一個種族,自從一年前被秦湮從妖獸口中救下,便一直跟隨著這個魔族女孩,一年之後,以死相報。
十幾年以後,再度看到當時的場景,眼淚終于大顆大顆地涌出,秦湮無聲地笑起來,一邊哭一邊笑著,真是奇怪的人呢。
「這些記憶你都忘了,可是這些感覺你會忘麼?」
虛空中,不知是誰對她冷冷說了一句。
是啊,即使在浮雪城生活了近二十年的歲月,即使在這里連空氣都散發出安寧而愉悅的氣息,即使連自己都忘記了最初痛苦的緣由,可是有一些東西永遠留了下來。
秦湮忽然明白,為何站在最喧鬧看上去最開心的人群里,自己也會覺得像隔了千山萬水一般的孤獨;為何在同伙伴們互相天南海北地絮絮叨叨,自己會突然神思游離,驀地沉默下去,眼神空洞地你凝望向遠方。
遠方除了天空、流雲再無他物,而我所期盼的,難道比遠方更遠麼。
「你本來就不屬于這里」,那個聲音繼續說道︰「你在猶豫什麼呢?還是在期盼著什麼?」
「秦湮?秦湮醒醒,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一陣急促的搖晃,秦湮很不情願地睜開眼楮,看向來人。
西勤良握著秦湮的胳膊一通猛晃,看到熟睡中的人終于睜開了眼楮,喜道︰「哎呀我的姑女乃女乃你總算醒了,快起來,準備戰斗。」
秦湮不耐煩道︰「什麼情況啊?難道妖獸沖破了前兩重防御?」
「石小苔她們幾個已經走了,我們趕緊追上她們,路上我再跟你解釋。」
秦湮听其他幾人都已經離開,看來西勤良為了叫醒自己花了不少時間,一邊埋怨自己怎麼睡得這麼沉,一邊連忙站起來,整了整身上的裝備,跟著西勤良御風而去。
而角落里,泉兒看著秦湮離去的身影,目光清亮。
這一次的妖獸進攻,並非是來自外部,而是從蒼山的內部發起的。
目前還不知道這些妖獸是怎麼進來的,所幸的是,妖獸們只是攻擊有一定修為的修道者或者浮雪城的半仙,對于那些城中沒什麼修為的凡人並不染指。
這一點,更是讓眾多修道者們捉模不透。
穿越森林,清晨的重重霧靄尚未散去,秦湮和西勤良在漫山遍野的樹木之間奔騰跳躍,兩人始終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以免大霧遮蓋住對方的身影。半盞茶的功夫,二人便來到了主戰場。
剛剛穿過森林的邊緣,來到眼前的一片開闊地帶,秦湮便見一只狀如小山丘的犀牛怪巨大的尖角一揮,一下子刺穿一名弟子的身體,再度一揮之下,那名斷了氣的弟子便被重重地拋下,尸體砸在秦湮的面前。
不同于之前前輩們苦心孤詣營造的死亡體驗,這一次,死亡是真真切切地距離他們這樣的近。
戰況之慘烈由此可見一斑,由于誰都未曾料到妖獸居然從蒼山的內部冒了出來,是以前輩們無法為這些後進弟子提供庇護,一切只能靠他們自己的造化。攻擊是在凌晨時分發起的,無數早已回到城中的七離境弟子為了避免妖獸沖進城中,悉數涌了出來,都是一副決一死戰的架勢。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修道者們沒有盔甲,而是顏色各異的守護結界,在妖獸的攻擊下不斷爆裂,重新愈合,爆裂,再度愈合。灰色厚重的雲層壓抑地籠罩大地,陽光透過雲層間隙漏下,一道道光柱落在激戰的人群與妖獸之中,憑空增添了幾許悲壯。
被眼前的景象激發地熱血上涌,秦湮和西勤良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的瞳眸中看到自己的臉——都是一樣冷肅的神情。不多言語,兩人隨即御風加入到戰斗的團體之中。
秦湮所擅長者乃是木系術法,躍入半空中,結下守護結界之後,秦湮雙手置于身前,急急結印,雙袖恣意揮灑,一叢叢荊棘從袖間憑空蔓延開來,纏繞住妖獸龐大的身軀。
荊棘之上的尖刺閃過危險的藍光,從枝條上月兌離,刺向妖獸堅實的皮膚,泛起道道有毒的藍光。
這是秦湮進入九殤境之後悟出來的第一個術法,利用木系植物天然的毒性,濃縮于荊棘的尖刺上,但凡被刺者,會立即行動遲緩,半個時辰之內無法施展攻擊。此刻,西勤良大刀一揮而過,直接斬碎了魔獸腦中的魔晶。
浮在妖獸正前方的秦湮沖著右上方的西勤良大聲道︰「厲害」
西勤良回頭笑道︰「你也不賴」
激戰了半晌,兩人干脆比賽起來,西勤良的刀法愈加蠻橫,而秦湮的荊棘直接迅疾無匹地刺向魔獸的心髒,在魔獸發狂之前,再穿過半個軀干,捏碎纏上他的魔晶,進而捏碎。
倘若魔晶沒有被摧毀,妖獸即使喪失了性命,也能憑借魔晶的力量負隅頑抗一段時間,這個時候的妖獸由于沒有了同感,戰斗起來更加凶殘,是以眾人在擊殺妖獸妖獸之時,都會先攻擊他的腦部,其次再攻擊他的心髒所在。
秦湮顛倒了這個順序,一方面是對于自身能力的自信,另一方面也是想在戰場上訓練自己的反應速度。
直至此刻,秦湮才見識到了西勤良大刀的威力。
刀光如水,裹在刀身之外的緞帶如同萬千揮舞的長蛇,呼嘯著飛進風中,很快又消散不見。
長刀斬向一頭頭巨大的妖獸,刀影空靈曼妙,吞吐之間,已經挽出無數噴涌的血花。刀身上卻並未沾上半滴鮮血,反而散發出緋紅色的輝光。
此刀飲血,每斬一次,刀身就愈加清亮一分。西勤良的臉色愈加蒼白,口中微微喘氣。
原來這並不是普通的法器,而是類似于石小苔竹杖的法寶,西勤良由于自身修為所限,還無法完全駕馭這樣的法寶。法器與法寶之間可謂是天壤之別,秦湮見狀頓時不由對西勤良的來歷好奇起來。
荊棘漫延,偶爾與長刀相遇,便在刀身上倒映出自己的模樣。秦湮沖著西勤良比劃出一個數字,西勤良不服氣地回頭繼續戰斗︰他可不想輸給秦湮一個女孩子,不然太沒有面子了。
不多時,兩人便遇到了一樣全神貫注奮戰的其他三人,五人立即匯合,此時各人都已經有些疲憊,團隊作戰相對而言要輕松一些。
晦暗的天光之下,群獸之上,五個伙伴結成五芒星的陣型,釋放出一個又一個絢爛的攻擊術法,大片的妖獸應聲倒下,然而隨之又有更多的妖獸涌了上來。
待到第一波攻擊結束,已經過了晌午。盡管是連續作戰,眾人也不敢找時間喘口氣休息。
此次妖獸的階位之高,數量之多遠遠超過了眾人的想象。與此同時,在蒼山的外圍也有大規模的進攻,是以浮雪城雖然計劃周密,亦有許多不世出的半仙加入作戰,一時之間也是應接不暇。
秦湮一行五人從半空中躍下,隨著井然有序的人群走向戰場的邊緣地帶。
有十六位半仙正在部署人員的安排以及守護的地點,此次戰線過長,導致眾人不得不分散成許多小團體把手各個據點,有許多團體里都是七離境的弟子,竟連一個九殤境的前輩也沒有,不少弟子由于過度擔心緊張,當場昏厥了過去。
浮在半空中的半仙道︰「此次妖獸從蒼山內部攻擊,愈對我們形成兩面夾擊之勢,而且眾所周知,蒼山的主脈綿延千里,大大小小的余脈更是數不勝數,我只撿非常緊要的關口,卻也得了一百一十七處,下面開始分配……」
一行五個伙伴們毫無懸念地被分在同一組,由于已經有了秦湮這個剛剛突破到九殤境的修道者,接下來這一組就不會再加入其他九殤境人員,畢竟要守護的據點實在太多。
半仙繼續道︰「……西勤良,接下來是幕高瑾,幕高蓮,幕高歡,幕天雪,幕天闕,幕天瑞,幕飛逸,幕飛宇,你們去第一百零六處,蒼山西南方的鳴鳳丘。」
眾人有些出乎意料地對視,沒想到他們這一組的人員居然是最少的,而且剩下的成員都是木葉宗的幕家少年。